“誰下的蠱?”程姣姣脫口問道。
“宋蘭。”
也是, 除了宋蘭還能有誰,程姣姣心中一鬆,眼前卻浮現(xiàn)出重霜的臉來, 幸好不是她。
“你要製藥人”程姣姣問道。
肖天楓轉(zhuǎn)過身來, 看向程姣姣, 眸光沉如黑淵。
“已經(jīng)制好了。”他道。
“在哪裡?”莫非天龍教中竟連藥人都備著, 不愧是魔教, 程姣姣的目光又在山洞中逡巡了一遍,卻並未見到其他人。
“那藥人,就是你。”肖天楓的聲音猶如來自九幽地獄, 又猶如晴天霹靂,震得程姣姣渾身一怔。
我?
“怎麼可能!我今年都二十一了……”
“霖兒七歲時便中了蠱, 麗娘用冰封之法將蠱蟲封印, 而你, 便是當(dāng)年她撿回來用作製藥人之用的嬰孩。”肖天楓一邊說著,一邊朝著程姣姣一步一步走來。
“怎麼可能。”程姣姣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卻仍是留了一份清明,“我不信,你騙人!”
“當(dāng)年製藥人的秘籍被宋蘭損毀了幾頁,麗娘配合著瀟瀟谷秘術(shù)方勉強(qiáng)制出了你這個藥人,雖然你不過是個半成品, 不過用來解霖兒的蠱還是夠的。”
肖天楓的話語字字清晰, 落在程姣姣的耳中猶如悶雷, 程姣姣只覺得心頭紛亂,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她不知所措, 按理說肖天楓沒必要在藥人這件事上撒謊,是不是藥人, 引蠱時便知,可這種事實要她如何相信?師父養(yǎng)她十八年,只爲(wèi)了藥人!
“我不相信!”程姣姣死死握住拳頭,倔強(qiáng)地擡起頭與肖天楓對視。
“不信的話你可以把一下自己的脈,你不過是個半成品,身上積累了那麼多的毒,也該到了毒發(fā)得時候了,即便我不將蠱蟲引到你身上,你也活不過今年。”肖天楓沉沉道。
“你撒謊!”程姣姣昂頭反駁道,手卻不自覺按上了自己的脈搏。
時快時慢,若有似無。
程姣姣的指尖顫抖著,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脈相竟成了這樣……
“如何,我沒騙你吧。”肖天楓已經(jīng)逼到了程姣姣面前,沉沉的眸中泛起一絲幽光,脣角微動,扭成一個嘲諷的弧度。
怎麼會是這樣?程姣姣攥緊了拳頭,心中紊亂成了一團(tuán),突然之間,自己就成了藥人,突然之間,自己便只剩下了幾月的命,成了將死之人!都道人有旦夕禍福,果真是世事難料,明明上一刻,她還在人間,下一刻,便一腳踏進(jìn)了地獄。
冷靜,一定要先冷靜!
山洞外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程姣姣與肖天楓一起轉(zhuǎn)頭朝洞外看去,只見程麗娘朝洞內(nèi)走來。
“姣姣!”程麗娘看到她,眸光明顯顫了一下。
程姣姣的眼眶終於泛起了水光,但心中卻含著一絲希望,“師父,他說我是藥人,真的嗎?”
程麗孃的眸光一怔,看了眼肖天楓,垂下了眸,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程姣姣身子一軟,不由得靠在了身後的山洞石壁上,難怪從小不管她如何想與她親近,她都從來是冷冷淡淡,難怪她兒時習(xí)武不管怎樣偷懶她也不曾管束,難怪她當(dāng)初在天龍教手下幾多磨難她也不聞不問,難怪……
原來,她在她眼中不過是一顆解藥……
一顆解藥,不是人,也不是徒弟。
她看著程麗娘,忍住眸中即將溢出的淚水,一字一句問道:“他說我不過是個半成品,活不過今年,是嗎?”
程麗娘沒有擡眸,只是,點了點頭。
程姣姣心中一酸,一滴淚水終是忍不住滴落了下來,她使勁咬了咬下脣,然後看著她繼續(xù)問道:“既然我不過是顆藥,那爲(wèi)何教我武功,爲(wèi)何教我醫(yī)術(shù),爲(wèi)何留我至今?”
製成藥人那一刻便將蠱引到她身上不就好了,那她也不必再踏入江湖,便也不必再遇上夏釋冰了。
程麗娘身子一僵,擡起頭來,看向程姣姣,如水的眸中似是滑過了一絲不忍,卻終究化歸冷然,她道:“霖兒不忍用此法,所以我們便放了你,而且你是個半成品,當(dāng)年我和天楓的功力亦不夠,引蠱時所有人都要擔(dān)風(fēng)險。”
原來如此,因爲(wèi)她是個半成品,使起來沒有真正的藥人那樣方便,也不怎麼安全,所以,其實在他們看來,她這個半成品的藥人不過是雞肋一般的存在吧。
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在了心間,震得人天旋地轉(zhuǎn)。
不忍?程姣姣冷笑一聲,製藥人時最痛苦的日子都過去了,再不忍又如何,何況她不過是個活不過今年的半成品,所謂的不忍,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站起了身,她道:“若是不忍,便放我走罷。”她還有一個命在旦夕的冰,等著她回去。
“不行!”肖天楓伸手一攔,對程麗娘道:“當(dāng)年你用冰封的法子將蠱蟲封印,如今眼看著時限就要到了還沒有別的法子,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怎可放她離開。”
原是她自己送上的門。
程姣姣笑了,雙脣勾起,她沒有理會肖天楓,只是歪頭看著程麗娘。
程麗娘眸光閃爍,轉(zhuǎn)頭避開程姣姣的目光,用力一閉眼,終於——
“動手吧。”她道。
程姣姣沒有反抗,在肖天楓的手下她根本無計可施,猶如牽線木偶般被帶到石牀前,看著肖天楓拔出一把匕首,在她與蕭霖的手腕上各劃了一刀,鮮紅的血流泄出來,一大滴一大滴,就好像程姣姣咽迴心中的眼淚一般,然後,她看見程麗娘走到她面前,她的手中拿著的銀針細(xì)長,乾脆利落地刺在了她的脖子上,不怎麼痛,卻讓她眼前一暈,瞬間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多久,程姣姣漸漸在冰冷的石牀上甦醒過來,卻見山洞中早已空無一人。
目光轉(zhuǎn)動,程姣姣望了一眼已經(jīng)被包紮妥當(dāng)?shù)氖滞螅滩蛔∽旖且怀叮p嘲一笑。
利用完後,果真是被當(dāng)垃圾一樣丟棄了。
掙扎著爬起,程姣姣咬著牙,跌跌撞撞地往外而去。
…………………………
程姣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瀟瀟谷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騎著馬沒日沒夜,披星戴月地趕到“清舞歌坊”的,只知道,當(dāng)她勒住馬繮,拖著已經(jīng)麻木的身體再次從馬背上滾下來的時候,歌坊的門前有許多人在忙碌著,還停著一輛大馬車,一副要出遠(yuǎn)門的樣子。
所有神思回籠,程姣姣順手扯住一個人,問了問日子,方纔知曉,今日是二十日之期的最後一日,魏荊已經(jīng)準(zhǔn)備將夏釋冰送去無瑕山莊了。
走進(jìn)歌坊,程姣姣讓人帶著,徑直找到了魏荊。
彼時,魏荊正在夏釋冰屋中。
“夫人!”看到程姣姣,魏荊連日來晦暗無光的眸子終於一亮,守在夏釋冰牀沿邊的王叔亦愁眉一展。
連日的奔波,她的形容有些憔悴,又有些狼狽,她踏進(jìn)了屋門,卻只有一步,擡起眼,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夏釋冰,魏荊激動地跑到了她的面前,小心又期待地看著她,問道:“夫人,解藥拿到了嗎?”
程姣姣木然擡手,將凝露丹交到魏荊的手中,“溫水送服。”
“好!”魏荊心中一喜,拿了凝露丹忙倒了溫水,捏碎了蠟封,和王叔一起合作著,將藥喂到夏釋冰口中。
興奮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程姣姣在將凝露丹交給魏荊後,迅速背過身,默默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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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細(xì)細(xì),竹樓幽立。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蕭霖一把掀了被子下牀,腳步虛浮地往外而去,“我要去找姣姣,我要救她!”
“站住!”肖天楓一把抓住蕭霖的手臂,將他丟回牀上,“她本來就沒幾日好活的了,不引蠱也是浪費了!”
“爹!”蕭霖的眉頭一皺,怒聲道:“我原本是可以救她的,可你們爲(wèi)何要將蠱引到她身上!”
“霖兒。”一直扶額坐在一旁的程麗娘忍不住擡頭道,“我們沒有將蠱引到她身上,因爲(wèi)你身上根本沒有蠱。”
“什麼?”蕭霖的眸光一滯,“沒有蠱?”
程麗孃的臉上有著疲憊,“是,你的身上的蠱不知爲(wèi)何,消失了。”
“那正好,”蕭霖的神色一振,“我去找她,幫他把身上的毒解了。”
“你怎麼解?”肖天楓冷冷道,“她身上的毒,除非有功力深厚的至親耗盡真氣幫她把毒過到身上,以命換得一命方有得救,但她卻是個孤兒,是你師父在揚州妓院後門撿回來的孤兒!”
聞言,蕭霖的眸光一黯,“或許她的父母正好是個武林高手呢……”
“哼,”肖天楓冷哼,“你也讓天龍教的人偷偷找了這麼多年了,有結(jié)果嗎?”
蕭霖垂下眸光,雙拳緊緊攥起,低低道:“也許有呢……”
“嗤。”肖天楓冷嗤一聲,拂袖而去。
“師父……”蕭霖擡起眸子,眸光黯然。
“唉。”程麗娘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