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背上顛了一天,再回到水寨,在張武定庫房的銅錢和布匹總算也是清點出來了,共計錢一千餘貫,各式絹、布三千餘匹,折算成錢,也就是一千五百貫左右。其餘,還有在鹽場和蠶場庫房裡搜檢出來的,鹽、生絲等諸多財物……生絲拿在王延興手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是運回泉州給老爹了,可這四十多石鹽,卻是可以用得上。他大筆一揮,按照半錢半布的方式,先將撫卹發(fā)下去之後,還有錢八百貫和將近兩千匹綢、布。
王延興在小溪場又是折騰了那多產業(yè),掙得是多,用出去的也是嘩嘩如流水,到現(xiàn)在,手頭的餘錢還不足千貫!現(xiàn)在,這一仗打下來,船也有了,人也有了,土地、財貨都有了……
難怪這劫匪強盜屢禁不絕啊!這財富來得確實快啊。
翻了翻這筆意外之財?shù)那鍐?,就聽到林瞎子前來求見?
林瞎子進了房門,小心地將今日的事情大概的過程彙報了一下,見王延興沒有異議,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不由得一陣心虛,連忙又補充道:“屬下擅做主張,將水寨左近的田地先留下來,準備到時候分給湄洲島民……”
王延興笑了笑,說道:“湄洲島民是主動投效,某自然要給予更好的待遇……”說到一半,語氣一緩。“凡事,最重要的,莫過於不違本心。你覺得是正確的,便可以去實施;海潭山事務繁多,需要你臨機處置的還很多,你得多多地費心了!”
“喏!”林瞎子不知道這“不違本心”的話意指何事,也猜不透他將海潭山上的事務權力都交自己的信心自何而來。只是,能爲這些島民做點事,也確實林瞎子心中之所想,便毫不含糊地答應了。
至於下一步的計劃,林瞎子也經過一番思索,拿出了一個條陳,彙報完今天的事務後,便交給王延興,請他審查。王延興細細地看了看,這文本比孟鹹做的,可就要差了許多,卻還能算得上步驟清晰,主次分明。便讓孟鹹安排人抄了一份後,將他的原稿還給他,讓他一步一步地實施。
林瞎子拿著手稿,出了房間,正面看到急匆匆跑過來的杜子欣:杜子欣負責著周圍情報的收集工作,他這般跑過來,怕是有急事。連忙讓出門洞,示意他先行。
杜子欣也不客氣,朝林瞎子拱了拱手算是謝過,步伐絲毫不減地快步跨過門檻。
原本王延興想著張武定可能會在第一時間反撲,船隊和戰(zhàn)兵的主力都還保持這備戰(zhàn)的狀態(tài)。見杜子欣進來,便直接問道:“情況如何?有殘匪的確切的消息嗎?閩江口有動靜嗎?福州如何?”。
“啓稟指揮使:已經確認,昨日在水寨內主事的海盜頭目是張武寧,敗退後,他領著殘匪,在東面漁村奪了八艘小船渡海去往大陸……後來,在福州城外,發(fā)現(xiàn)了殘匪的蹤跡!總人數(shù),有三百人上下,估計是跟張武定匯合而成。看動向,是往福州而去!某讓不良人繼續(xù)盯著!福州一切如常,大概還不知道這邊的情況!”杜子欣逐條回答道。
“辛苦了!子欣!”王延興點頭道。這個杜子欣的能力確實不錯,尤其是需要進行綜合考慮的時候,想得很周全,說動林瞎子去詐降,從而調動張武定過來水戰(zhàn),雖是出於孟鹹的謀劃,卻也要他去做這個說客,“此戰(zhàn),你立了首功!回了泉州,某給你慶功!在抽個時間回去看看令堂!”
杜子欣卻不居功,他躬身拜道:“指揮使對杜家有再造之恩,杜子欣唯有竭盡全力爲指揮使驅馳!”
同樣是杜家子弟,這老大杜子欣比起老二杜子騰,可要強了十倍、百倍去了。王延興連忙扶起杜子欣:“杜家於某同樣有相助之處!令堂目光遠大,睿智不讓鬚眉,讓某收益良多,某是十分欽佩!杜家、王家,可爲常年之好!”
杜子欣才站起來,聽到王延興這麼一說,又是躬身謝道:“謝指揮使!”
海潭山島上,王延興分軍、政兩條線,快速地清理、整合著島上的資源。
而這些家當?shù)脑魅耍瑥埼涠?,此時卻是乘著夜色降臨之前,悄悄地潛入到了福州城內。
不出所料,此時的福州城,氣氛非常凝重。
城內的觀察使府內。府中的那位老人的一舉一動,時刻都在牽動著這座城市許多人的心跳。
前兩天,又換了一名醫(yī)者過去給陳巖看病,卻絲毫不見起色。
他的生命真的要開始倒計時了嗎?在這最後的時刻到來之前,城中的各方的勢力,似乎都默契起來,選擇了蟄伏著。
平靜,很詭異地,這些天福州城諸坊市之間,都是嚇人的安寧。
可誰都知道,在這平整的水平面之下,早已暗流洶涌,各方勢力,隨時準備張開他們的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範暉是那衆(zhòng)多暗流中,最大的一個之一。作爲都將,他直接掌控這福州城的城防,作爲妻弟,他可用隨意出入觀察使府邸。他是對陳巖的身體狀況知道得最清楚的幾個人之一。
他剛從陳巖那裡回來,知道陳巖現(xiàn)在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對於陳巖剛剛作出的決定十分不滿,可又反駁不了,心裡鬱郁的:
陳巖真是病糊塗了!竟然想要讓王潮過來接福建觀察使的官?!
陳巖的心思範暉也知道,整個福建,王潮的軍力是最強的,強到全福建都無人能制的程度。只是,王潮和陳巖之間,似乎有一種無言的默契,陳巖不試圖控制王潮,而王潮也不進犯福州,形成了當下的和平。
可陳巖死了呢?只怕那王潮就要撕下臉皮打過來了吧。
打……多半是打不過他。可是,福建這麼大地盤,這麼大個官,就這麼讓出去,範暉無論如何也不幹??!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到底該怎麼辦呢?
悶悶地,範暉寒著臉,進了房間,才一坐下,家裡的總管吳管家湊過來,在耳邊,輕輕地說了一聲:“張武定來了,在書房候著,阿郎要不要去看看?”
“這個時候,他來作什麼?真會湊熱鬧!”範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是官,張武定是匪,自然是不能見得太多了,而且,這張武定每次來都沒好事,“不見,叫他回去,就說某今天沒空!”
“喏!”吳管家得了主家的話,就準備離去,不過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那廝,似乎……似乎是有大事……”吳管家小心地說道,“小的瞧著他,跟平時不太一樣……”
範暉疑惑地看了管家兩眼,“那某就去見見?”
到了書房,範暉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這個時候來添什麼亂!還嫌事不夠多!”
“哼……某隻是來告訴範將軍一件事:王潮的嫡長子,王延興,帶著他新練的兵,已經來了……”
“啊……他在哪裡?爲什麼沒人告訴某!”範暉大驚失色道。
“你的那些細作除了吃飯,還能做什麼?他,現(xiàn)在在我的寨子裡!”張武定看似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實,可內心如何,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既然你已經將其擒住,那還不快送過來?你想要什麼?”範暉對張武定的那羣海盜的戰(zhàn)鬥力還是很有信心的,自從跟他打交道以來,無論是劫船還是上岸,都是手到擒來,從沒失手過。
只可惜,海盜終究是海盜,跟張武定的勾結只能暗地裡進行,要不然,便讓張武定帶人也進了福州城,那直接可用的人手,便要再翻一倍了,那把握就大了。
“只要要讓範將軍失望了,某一時不察,被他偷襲得手,現(xiàn)在,寨子丟了……”張武定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丟了……你!你!你……你把你老窩丟了你還這樣無所謂?你患了失心瘋吧!”
“失心瘋,某倒不曾患,某船隊的主力現(xiàn)在去倭國了,只需船隻返回,滅了他王延興的那幾條破船,易如反掌;”
“只是,將軍卻要多留意留意了,從海潭山到閩江口,可只有一百里地,到這福州城下,也不過二百來裡……”
“說不定,今天晚上,泉州軍的先鋒就要進福州了……”
“某隻是來給將軍提個醒,希望將軍防備著點……”
張武定說得隨便,可在範暉耳中,不啻驚雷。他一直都在防備泉州的突襲,但是,所有的防備工作都在萬安、長樂這一線,畢竟只有這一線有足夠寬敞的道路,可供大部隊行進。現(xiàn)在被突然點醒,原來還可以走海路。
他臉色一陣泛白:“他有多少人?”
“大概也就是千來號人,某也是受了湄洲島的林瞎子的哄騙,被他們兩相夾擊,才失了手,否則,哼……”說到這裡,臉上才終於顯露出狠厲之色來。
“那,那你何不現(xiàn)在就去奪回寨子?”範暉一聽,突然想到,這張武定丟了寨子,肯定也會想搶回來,只要他把寨子搶回來了,不就沒事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好吧,你的那些船,至少還要半年纔會回來啊……某不是說你!已經佔據(jù)那麼大的一處島嶼,還總想著掙錢掙錢!現(xiàn)在你看!就算是爭了再多的錢,又有何用!”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張武定在心裡反駁道,卻不能說出聲來,而是嘆了口氣道:“某也這樣想,只是,某現(xiàn)在一無兵,二無船,如何去奪?除非郎君能借些兵、船給某,等將那王延興趕走,再歸還於郎君!”張武定這才露出狐貍尾巴,把自己真實的意圖說出來。
可範暉哪裡有兵借給他?福州可戰(zhàn)之兵也就五千不到,這還是陳巖當年以抵抗黃巢爲名練的;
雖然,交給了範暉統(tǒng)領,可只要陳巖一日不死,便只有拿到陳巖的鈞令,範暉才能差遣得動。
當然,也有一部分心腹,對範暉死心塌地,可人數(shù)不過一千多。陳巖此時已經無法視事,找他拿鈞令,那是不可能的,那能調動的,便只有一千多人。
用自己這一千去攻王延興的一千?中間還可能會遇到水戰(zhàn),範暉可不覺得自己有贏面:“不行,某手頭也沒有兵……”
還有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算有,也不可能爲你去打江山,那也得放在福州,等陳巖死了爭觀察使的!
“那萬一王延興現(xiàn)在偷襲福州城?”
“某現(xiàn)在就讓人關上福州城門!諒他王延興也查不出翅膀飛進來!”範暉狠狠地說道。想來,王延興也不會傻到用一千人來強攻五千人防守的城池吧!
張武定心裡呸了一聲,這個軟蛋無能的範暉,還做福建觀察使的美夢,就這點眼光,人家都把兵囤到家門口了,竟然只能想出個關城門當烏龜?shù)母C囊主意。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心裡鄙夷,嘴上卻說:“將軍英明,這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張某還有一個計策,可以保將軍不僅能擊敗王延興,更能奪下泉州!到時候,將軍做了福建觀察使,可比現(xiàn)在陳巖做得要名副其實得多了!”
“哦?怎麼可能?你說來聽聽!”範暉一聽,還有這好事,心裡立刻就有些好奇起來。
“義勝軍節(jié)度使、董昌,據(jù)有兩浙之地,兵多將廣,實力在爲江南東西兩道之首,更加之爲人豪爽,最是能急人所急,在浙東一帶,人稱聖賢,當今天子也經常發(fā)詔書獎勵,將軍不如派人向他借些兵將!”
“董昌?某倒是聽說了,只是,他如何肯來?又有誰願意爲某去跑這一趟!”範暉一聽,覺得果然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想讓董昌發(fā)兵,自然不是去帶帶高帽子就行的,得付出代價才行;而且,自己手下也沒有那個門客有這才智和勇氣可以去當說客。
“這倒也是,不過,若他能替將軍取了泉州,便將長溪縣相謝,或許他會答應!”張武定又獻一策道,“長溪離福州本就太遠了些,那裡的章氏、劉氏對將軍也是不恭謹,將他割與董昌,也不算什麼損失;而若是能因此而取得泉州,那所得可就要遠大於所失了!將軍意下……”
“妙??!某怎麼就沒想到呢!小小長溪縣,某還不看在眼裡,若是能換來泉州,那確實是大利!”範暉一聽,眼睛都要放光了,只是,突然又是一黯,“只是,何人能替某跑這一趟呢?”
“如將軍不棄,張武定願意爲將軍效犬馬之勞!只是,需要將軍手書一封,某纔好見機行事!”張武定說道。
這可太好了,這張武定提的這個主意,可把當前面臨的所有的問題都一次性解決了,可真是太好了!範暉心裡得意得都要喊出來了,對張武定的這個要求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至於海潭山的王延興嘛,那就讓你得意一時,等收拾了你老子,看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樣!範暉一邊寫著信,一邊暗暗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