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上了二樓,進到雅間之中,藉著門窗的隔離,也沒辦法將那喧囂完全擋住。
不時地有大聲呼喝的聲音傳了進來。只是,屋內諸人卻沒有一個人在意這惱人的噪音,反倒是覺得,就此時房中的略顯冷清的氛圍來說,倒是正需要一點熱鬧……
不用多說,這包間中擺下的酒宴,便是所謂的慶功宴。
按說,都是年輕人,正是愛熱鬧的時候,更別說,還都是州學的才子,這樣規格的酒宴,哪有不詩性大發的?
酒宴開始不多久,便有人要吟詩了。這個水平的詩句自然佳句不多,可只要能應景,大家都會捧一捧,贊上一個好字!
可偏偏王延興對詩詞歌賦,那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當要輪到他的時候,他攤了攤說,理所當然地說道:不會!
他是真不會,可你不會也不要這麼直白啊!衆人臉上一陣錯亂,這算什麼?這酒宴早就約好的,你就算是真不會,也不知道提前做做功課,請人代做幾首?
衆人的目光在王延興的臉上掃來掃去,可王延興偏偏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將這些驚訝、不解甚至是錯愕的目光統統過濾掉,權當他們不存在……
被王延興臉皮的厚度打敗的衆人,只得把視線聚焦在了林逸身上,作爲此次酒宴的組織者,林逸不自覺地臉上直抽,他也沒想到王延興臉皮會有這麼厚,無奈地揮了揮手:“繼之一時沒想好,你們繼續吧……”
聽林逸解了圍,王延興朝他作了個揖:“多謝留美替某解圍!某對這詩詞之事,本就是拙劣,再加上整日忙於軍務,更又生疏了幾分啊!實在是不得不藏拙!”
“繼之過謙了!”林逸回了個揖,然後說道,“同學諸人,能爲朝廷效力的,也就是繼之一人爾!”說罷,他再端起酒盞起身,“來,爲繼之凱旋歸來,同學盡飲此杯!”
衆人一聽,也紛紛起身,舉杯齊道:“爲繼之凱旋賀!”
這已經是酒宴開始之後的第三輪齊飲了,也就是所謂的酒過三巡,就該說到正事上來了,果不其然,林逸將酒盞放下之後,便往戰事上說:“繼之能立下如此功勞,某等真是豔羨不已啊!得繼之之功,福建再無張武定之害,只是,接下來,繼之將如何安排呀!”
如何安排?某種的這桃子剛成熟,你們就想著來摘桃啦?王延興心中冷笑著,不急不慢地說道:“那張武定雖然倉皇逃離福州,可殘餘勢力依舊強大,要肅清餘毒,卻是需要些時日啊!”
話音剛落,又一人接口說道:“大概要多久?某等身上穿這布帛,手中端的酒盞,許多可都是從明州海運而來,若是拖延時日過久,卻是不利啊!”
王延興循聲看去,說話的是黃成,話語不冷不熱的,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哈哈……黃家公子多慮了,某已命城外孟家派遣船隻,前往明州販運絲綢、瓷器等物前來泉州,黃家需要多少布帛、瓷器,儘管列個數字來,某令其一定保證!”王延興打了個哈哈說道。
黃成碰了個軟釘子,哼了一聲,不再接話。
果然,接下來陳施可卻接口說道:“某等幾家所需物件倒是不多,只是這泉州城內數萬丁口,所靡費之物卻是不少,這孟家的船隊,怕是有些不夠吧!”
王延興聽了心裡直笑,泉州某非就不產布帛瓷器了?只是不如越州、明州所產的布帛和瓷器精美罷了。
平常百姓誰會去買這貴了許多的越瓷?即便是富如林、陳、黃、徐幾家,也不會買太多越瓷。
他們整船整船的拖來,無非是倒手賣給廣州的番商,賺取差價。
他笑瞇瞇地瞅著陳施可:“陳公子!大可放心!某將張武定的船隊奪了一半過來,加上孟家原有的船隻,滿足泉州之需,是無論如何都夠了!還是,你是欺某不知道海客?”
被王延興這麼一瞅,陳施可只覺得好像被一條毒蛇盯上了一般,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
“有指揮使相助,自然是夠了,只是,孟家的胃口未免太好了些吧!”黃成接話道。
“這卻不是孟家胃口大小如何,而是,某在組建泉州水師之初,孟家便是傾家族之力助某,要不然,某何以驅逐張武定?黃家公子,你以爲呢?”
黃成一聽,登時就駁道:“那孟氏小族爾!他們能出多少,某等加倍……”話還沒說完,卻看到林逸的眼色不善,連忙閉上嘴巴。
林逸見黃成還知道閉嘴,纔將狠厲的目光收回,對王延興說:“繼之!誤會了!孟家相助指揮使之事,某等自然也是知曉的。某等均以爲孟氏有功!只是,某等爲泉州考慮,爲刺史著想,也是要盡些許綿薄之力的!”
看這幾人唱著雙簧,王延興裝作看不懂,只是微微地點點頭:“這倒是!爲助某驅逐張武定,孟氏提供了五百石以上的大船八艘,三百石海船四艘,精壯之士超過五百……接下來,要徹底肅清張武定,則需要更多船隻與兵士:留美以爲,微薄之力,該是如何?”
聽到王延興差不多是明碼標價地說出來,林逸只覺得無比地怪異。中國人都講究含蓄,哪怕是索要利益的時候,也大多是轉彎抹角,不會直明開口地要多少多少。
林逸等人確實是受了家族的安排前來接觸王延興,也知道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價,也沒有很明確地表明這個代價的額度是多大。
現在這種情況,他們只能將王延興的要求帶回家去,由家中的長輩決定。
他點了點頭:“孟氏一族,大船不到二十,精壯丁口也不超千數,能爲指揮使如此付出,卻是不遺餘力了……林氏、黃氏、陳氏以及泉州城中的諸家定然全力支持指揮使,肅清張賊餘孽!”說罷,他又再次起身舉杯,“預祝指揮使肅清餘孽,旗開得勝!”
衆人都不是傻子,也都聽懂了林逸的題外之音,對他們來說,付出多少代價可以商量,但一定要能獲得直航明州、越州的權力!
有了王延興這句話,這個目標算是實現了,至於具體付出多少代價,卻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
任務完成了,包間內的氣氛,又重新輕鬆了起來。
吟詩作賦,再次成爲了主要節奏,一個個,舉杯而起,飲酒爲歌,好不快活!只是,這樂趣,王延興卻是享受不到了,他時不時拿起酒盞在嘴邊砸吧砸吧,證明自己好歹也在筵席之中。
只是,他意欲低調,有人卻不肯放過他,章仔鈞端了碗酒走到他面前,滿嘴酒氣地說道:“王指揮使!此次宴飲,只爲你賀;同學諸人,人人都有詩作,偏偏是你沒有,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幾句。”
只爲某賀?王延興聽著這詞就不爽,不多章仔鈞在今天的筵席中的戲份也不多,王延興也懶得跟他多扯:“章大郎!你喝醉了!”
章仔鈞卻不依不饒:“某沒醉!某知道你能寫的字不多,你不需寫出來,只管吟便是……”
這話,說得可就太重了,林逸聽了都直皺眉頭,只要王延興答應了共享航線的事,別的,便不願多生事端。
他知道章、王二人素來不合,可不希望章仔鈞在這個場合胡來,他不悅地起身來,拉住章仔鈞,準備勸說一二。
誰知王延興卻哈哈一笑:“哈哈!知某者,真乃章大郎也!既然如此,某便吟上三五句,還請章大郎幫某謄寫!”
知道這次宴請之中,詩詞是少不了的一環,王延興自然也作了些準備,當然,憑他自己的本事,別說三天,哪怕是三十天,他也作不出一首好詩來;
他也沒讓孟鹹代做。憑著後世宋元明清後上千年的歷史長河中,難道還想不出幾首詩詞來?
他略一沉吟,一首長短句,朗聲而出:
何處望神州?
滿眼風光望江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
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隨著王延興話音一落,包間中隨即陷入了一陣死寂。衆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評說了
……這……這……這……這是王延興做的?
好吧!以王草包的素養,是決計做不出此等詩句,人人都知道王草包有一個智囊,叫孟鹹。莫非是他代做的?
拋開誰是真正的作者不提,你看著詩句中前半部那深重的底蘊、後半部磅礴而來的氣勢,這是要壓死人的節奏啊!
還有,生子當如孫仲謀一句,是什麼意思?王延興這是要自比孫權?
看著衆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得掉出來一半的模樣,王延興冷冷地一笑:“某識字不多,就勞煩章大郎替某書寫一二了!”
言罷,再向林逸作了個揖,然後丟下滿地的眼珠子,揚長而去!
正主走人了,這筵席也就沒有了持續的必要,再者,林、陳、黃三人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思也不在此處了,偏偏章仔鈞還在糾結道:“這長短句,不合格調,還自比吳主,分明就是狂妄至極!”
他話才一出口,便招來衆人一致的冷眼,適才還對王延興多有詰責的黃成竟然冷哼了一聲:“那你倒是也作出這麼三五句來!”
說罷,也不管被噎得半死的章仔鈞,朝餘下諸人作了個揖,竟然也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