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急給魏清歡做了筆錄,錢進帶她回家先處理肩膀上的瘀傷。
馬路兩旁和樓房背陰處,積雪承接了月光越發(fā)的潔白。
腎上腺素的功效已經(jīng)過去,魏清歡連走路的時候都要皺眉。
她下意識想揉一揉肩膀,錢進摁住了她的手臂:“別動,絕對不能碰傷口,我們馬上回去上藥加冰敷,儘快恢復(fù)正常。”
魏清歡微微側(cè)頭藉著月光端詳他,看到了一張認真的臉和下頜處發(fā)青的胡茬,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笑。
錢進白她一眼:“笑什麼呢?”
“笑你大驚小怪囉。”魏清歡輕聲說,“沒事的,我有經(jīng)驗,以前我肩膀捱過一記鋤頭,當時腫的跟饅頭一樣高,可我還是照樣出工。”
“我有數(shù)的,這次沒上次嚴重,我還能去講課。”
錢進又心疼又惱怒:“還講課呢,你得請假,哪裡都去不了,臥牀休息!”
魏清歡又笑:“我不是林黛玉那樣的病美人,不是話本上的佳人小姐,我是堅強勇敢的新時代婦女,你不要擔心啦,真的沒事。”
錢進瞪她:“這事你必須聽我的,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遠處天主教堂的鐘敲了7下,有夜鳥受驚亂竄,枝頭的積雪簌簌墜落,碎在她髮梢結(jié)成冰晶。
魏清歡要掃頭髮,錢進又摁住她胳膊:“別動,我來。”
錢進扯開勞保手套,指尖觸到她細膩光滑的黑髮。
雪花不小心被掃進她領(lǐng)口。
女老師哆嗦了兩下,雪白的後頸處雪花融化,多了幾滴晶瑩。
兩人踩著結(jié)冰的路面往家走,老式路燈在雪地上投出模糊的光暈。
錢進理直氣壯的扶著她。
來往自行車上的騎士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幕。
有人藉著燈光看清魏清歡的臉,頓時哀嚎一聲:“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魏清歡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錢進:“別動……”
“這次沒動!”魏清歡好氣又好笑。
進了黑漆漆的樓道,錢進索性攬住她腰肢:“小心別踩空了,你肩膀不能再有意外。”
魏清歡頭低的更厲害。
她的衣服在打顫。
到了門口她掏出鑰匙說:“我自己能行,真是小事。”
錢進說道:“別小看這些傷害,你是姑娘家,本來氣血就虛,如今受傷更是傷氣血,得認真對待。”
“你去裡屋,我回去拿藥。”
迅速回到205,他用金盒買了點藥,外敷內(nèi)服全買了。
這方面他略懂。
因爲他以前送外賣偶爾會摔倒,跌打損傷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麝香活血化瘀膏、多磺酸粘多糖乳膏搭配後藥效不比雲(yún)南白藥差。
口服藥用活血止痛膠囊、三七片,能止疼還能祛瘀。
錢進將鑄鐵爐子挪到裡間,火焰熊熊,熱量滾滾。
魏清歡背對窗戶坐著,兩條長腿晃呀晃,發(fā)現(xiàn)錢進進屋後她臉頰迅速變紅。
小瓦數(shù)的燈光把她的側(cè)影拓在‘井崗山會師’的掛曆上。
接著,掛曆上又出現(xiàn)了錢進的身影。
兩個身影會師了。
“你得把毛衣褪一下。”錢進往掌心哈氣,白霧在玻璃窗上迅速結(jié)成霜花。
魏清歡聲音發(fā)顫,著急的說:“我自己來。”
她的額頭浮出了細汗,脖頸處的青筋隨吞嚥微微起伏。
錢進嚴肅的說:“你這是肩胛骨斜方肌受傷,右手夠不到,反而過度拉伸更容易造成二次傷害!”
這句話什麼意思他不懂。
反正他已經(jīng)儘自己所能,把關(guān)於肩膀受傷的醫(yī)學術(shù)語,全給說出來了。
魏清歡慌張起來,連連搖頭。
錢進將便宜老爹遺留的《赤腳醫(yī)生手冊》拍在她身邊,說:
“我現(xiàn)在是醫(yī)生,你嚴肅一些,不要亂想,醫(yī)者父母心,不是,醫(yī)者眼中無性別。”
魏清歡鼓起腮,用右手捏著衣領(lǐng)不配合。
錢進說道:“你看你額頭上都疼出汗水來了,必須得抓緊時間治療,不能耽誤了。”
“我明白你不好意思,但我現(xiàn)在是醫(yī)生嘛嘿嘿,咳咳,你是病人,咱就治病吧。”
“其實現(xiàn)在要是有女同志在,讓一個女同志給你抹藥也行,現(xiàn)在不是沒有嘛。”
魏清歡橫他一眼:“你少來,我頭上纔不是疼出來的汗水,是被你嚇的。”
她又再次低下頭:“我們認識才沒有多久……”
錢進明白她的意思,很堅定的說:“但我會娶你!我肯定要娶你的!”
魏清歡猛然擡頭看他。
四目相對。
她咬咬嘴脣沒有移開目光,仔細看錢進。
錢進鄭重點頭。
魏清歡又低下頭,小聲說:“去關(guān)上燈,月亮、月光夠亮的了。”
錢進差點扯斷燈繩。
他回來的時候,魏清歡已經(jīng)解開了外套釦子,她自己用食指勾住領(lǐng)口往外輕拽。
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冷氣。
確實很疼。
小半片後背露出來,她的手臂張合時候,一片薄骨在皮膚下清晰可見,如同蝶翼。
傷口在左肩胛骨正面,瘦削的肩膀在月光下白的像路上積雪。
細緻鎖骨凹陷處肌膚雪白滑膩,恍若天然盛放珍珠的貝牀。
往後看,淤血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來,暈成紫海棠色。
錢進用棉球蘸酒精畫圈擦拭,涼意激得她後背浮起細小的疙瘩:
“我先消消毒,那個,你沒有傷口所以用酒精最好了,酒精蒸發(fā)發(fā)涼可以起到收斂血管創(chuàng)傷的作用。”
“疼的厲害你咬這個。”他英勇的把手腕伸給魏清歡。
魏清歡右手握住他手腕拉上來,還真咬了一口。
輕輕的咬了一下。
錢進硬是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手指肚沾了藥膏在皮膚上輕輕滑動,魏清歡的頭越垂越低。
錢進突然發(fā)現(xiàn)她耳朵後面有粒可愛的硃砂痣,在月光下像未燃盡的香火頭。
他輕輕碰了碰。
魏清歡立馬拍他的胳膊:“別亂碰,那裡沒有受傷,我很清楚。”
錢進訕笑:“我以爲是出血了,原來是一顆痣。”
兩種藥膏抹上。
他又用繃帶給使勁纏了兩層。
這是壓迫止血法,很有用。
這個過程是最疼的,繃帶壓迫了傷處,魏清歡後腰弓起道驚心動魄的弧線,然後她偏頭咬住馬尾辮。
但髮絲間還是漏出了壓抑的嗚咽。
錢進用畢生巧勁給繃帶末端打了個蝴蝶結(jié)歪在肩頭。
他幫魏清歡整理衣服,手掌無意擦過她肌膚。
女老師脊背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弦,汗珠順著蝴蝶骨滾落,整個人的脖子都紅了,耳尖更是紅得能滴血。
錢進看去,不知道爲什麼聯(lián)想到了當初羅慧娟送來的大紅蝦酥糖。
窗外北風撲打窗戶玻璃嘭嘭響,卻蓋不住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很濃重。
魏清歡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錢進的目光,趕緊將衣服拽緊,哆嗦著說:“別、不能,會被抓起來判刑的!”
錢進不說話。
他去倒水讓女老師服藥。
女老師深感委屈,伸手推開他的胳膊:“你幹嘛不出聲了?你生什麼氣?”
錢進更委屈,說:“我哪裡生氣了?我是用所有的力量剋制自己撲倒你的慾望呢!”
“現(xiàn)在我剋制不住了……”
他衝魏清歡撞開雙臂作餓狼撲娘姿勢。
魏清歡笑起來,去拉開窗戶又跑出去:“我去上課了。”
錢進無語。
果然是火紅年代。
一個兩個真有責任心!
他自己沒事幹,索性回去做買賣。
要賣掉《紅樓夢》、《三國演義》。
要買奶粉和新一批次的麻辣燙料包,另外他準備再弄個關(guān)東煮出來。
關(guān)東煮雖然是鬼子的東西,但正所謂洋爲中用、鬼爲人用,這東西煮蔬菜是一絕,冬天相當霸道。
錢進先將《紅樓夢》上架。
他預(yù)測的沒錯。
這套上下兩本合集的紅樓夢是1927年由魔都文敏數(shù)據(jù)印行的精裝本,豎版繁體字,兩本合集價值是八萬整。
《三國演義》情況類似,出版年代更晚一點,是同一出版社在1932年印刷發(fā)行的古籍。
它價格便宜些,是四萬五千塊。
但這一趟黑市之行賺到了十二萬五千塊,錢進已經(jīng)很滿意。
至於要採購的物資都不貴。
嬰兒奶粉他直接買了五罐。
什麼君樂寶、什麼飛鹿、什麼飛鶴、美贊臣、愛他美,他全買了。
就是不買伊利和蒙牛家的。
之所以買五罐這麼多,是因爲他買的都是一百多克的小罐裝。
同樣品牌同樣品質(zhì)的奶粉,小罐裝單價比大罐裝便宜很多。
五罐奶粉全改裝進密封袋裡,罐子扔到爐子裡轉(zhuǎn)圈焚燒,上面的包裝信息便被燒沒了。
晚上錢進安排人騎車送宋致遠回家,第二天他去順路找了宋致遠,將一小包奶粉交給他:
“這是專門供應(yīng)孩子喝的奶粉,長個又長肉,據(jù)說是洋貨,我朋友闖鬼市買的。”
“另外你以後騎我自行車去泰山路吧,我暫時跟朋友同騎一輛。”
宋致遠連連感謝。
他嚐了一口奶粉後露出疑惑表情:“這裡面加了豆麪嗎?怎麼有股子豆腥味?”
錢進哪知道一段奶粉爲什麼會有豆腥味?
但他知道這奶粉肯定沒問題。
於是他就胡謅八扯:“裡面加了深海魚油那種東西,所以有點腥味,對小孩發(fā)育有好處,你信我就行了,我還能騙你?”
宋致遠給小孩衝奶粉。
開水沖泡,放到溫熱再喂孩子。
錢進沒養(yǎng)過孩子但他記得這樣不對:“你幹嘛用開水沖泡?你得用溫水,衝完以後直接給孩子喝。”
宋致遠解釋說:“這是化學問題,影響固體物質(zhì)溶解度大小的因素有三個,溶質(zhì)的性質(zhì)、溶劑的性質(zhì)還有溫度……”
錢進一聽人家是專業(yè)的,只好不再質(zhì)疑。
他溜達著去了單位,然後被已經(jīng)上班的幾個人給圍住了,紛紛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他。
這把錢進看的菊花發(fā)緊:“怎麼了?又有什麼事了?”
胡順子失魂落魄的給桌子來了一拳:
“我昨天去找其他小隊的工頭問過了,下雪那天他們都碰到了老工人求援去飲品區(qū)協(xié)助搬運。”
“結(jié)果這些狗下的一點黨性和覺悟都沒有,他們一個也沒去!”
李成功提醒他:“胡工頭,你也沒去。”
胡順子叫道:“我也是個狗下的玩意兒!”
聽到這話,錢進回憶在飲品區(qū)搬貨時候的場景。
好像確實有些反常地方。
特別是他回憶起了完工離開的時候,找他去幫忙的老工人衝他說過一句話‘如果我預(yù)料不錯,可以提前恭喜你了’。
再聯(lián)繫胡順子打聽到的信息,當時恐怕是上級領(lǐng)導(dǎo)給他們大隊長候選人進行的測試?
胡順子正是這個意思。他沮喪的一手抱頭一手拍桌子:“上頭搞什麼?以前任命大隊長不是這樣呀,怎麼現(xiàn)在還搞試探的套路?”
錢進問道:“以前是什麼樣?”
老拐講解說,首先是提名候選。
放在倉儲運輸部選大隊長這件事上,就是部門的部長根據(jù)崗位需求提出候選人名單給政工科和勞資科。
接下來是資格預(yù)審,政工科要覈查候選人的“三齡兩歷”:年齡、黨齡、工齡;革命經(jīng)歷、工作經(jīng)歷。
再就是民主評價,要去傾聽候選人領(lǐng)導(dǎo)同事和服務(wù)對象的評價。
後面進行個別談話考察。
政工科和勞資科會組成個考察組,要對候選人開展一對一談話、測試工作能力,重點了解其政治立場、工作實績、羣衆(zhòng)基礎(chǔ)等情況。
最後市供銷總社黨委會討論,討論出結(jié)果了進行公示,這時候新任大隊長就可以上位了。
魏雄圖聽完以後幫錢進分析:“也就是說,上次政工科來找我們詢問錢總隊的情況,就是在進行民主評價?”
“副科長把錢進叫走去做考題,恐怕就是個人談話考察了?”
老拐面色複雜的點頭。
又是高興又是羨慕。
錢進倒是有些不自信:“我覺得你們都想的太好了吧,光是資格預(yù)審那一關(guān)我恐怕就過不去,我成分不行。”
“如果今年跟往常不一樣,不看成分了呢?”二彪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如果今年的資格預(yù)審就是找老工人現(xiàn)場拉你們?nèi)只睿茨銈兊乃枷胗X悟和勞動表現(xiàn)呢?”
胡順子忽然仰頭髮出狼嚎聲:“嗷嗚……”
錢進趕緊隔著他遠點。
怎麼跟得狂犬病了似的?
他老老實實幹活,不搞精神內(nèi)耗,專心致志等下班,好再去給魏清歡換藥。
外敷內(nèi)服加上繃帶保護,這次魏清歡的傷勢恢復(fù)的很好。
下班以後女老師乖巧如小媳婦坐在自己牀上等著錢進。
錢進很嚴肅的進行檢查。
檢查結(jié)果是肌膚真滑溜,彈性真好。
嘿嘿!
ωωω ★tt kan ★c○
皮下出血48小時內(nèi)要壓迫止血、冷敷收斂傷口,過了48小時後就得熱敷活血、推拿祛瘀了。
錢進早就在等這個時刻的到來。
當天上班時候他無比亢奮,硬生生推著小車幹出了跟胡順子一樣的勞動量。
胡順子酸溜溜的說:“哎喲,小錢,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錢進樂呵呵的說:“你這話沒錯,我明白你意思,工頭不管你信不信,我壓根不在意什麼大隊長小隊長的職務(wù),我高興是因爲我處了個對象。”
胡順子感興趣的問:“奶多大?”
錢進沒法跟他正常交流。
別說他還不清楚魏清歡的大小深淺,就是清楚了也不可能跟任何人去聊這件事。
那是自己的媳婦!
他改了話題胡聊瞎侃,就在此時一張大紅告示貼到了他們辦公室外牆上。
第一個注意到這件事的是李成功,他跑過去一看喊道:“是市供銷合作總社的紅頭文件!”
正在幹活的工人們?nèi)O铝耍桓C蜂似的跑過去要看文件。
可他們看到張貼文件的人後全縮了,畏畏縮縮站在一旁。
錢進也去了,心情難免緊張澎湃。
但他不用看文件,看到張貼文件的老工人後就知道自己還真是猜對了!
因爲這個老工人就是那天招呼他去飲品區(qū)協(xié)助搬運工作的老同志,只是他今天跟上次不一樣,沒戴著竹編安全帽,也沒佩戴那個褪色的‘勞動光榮’臂章。
老工人衝他笑,說道:“我那天說什麼來著?要提前恭喜你吶!”
工人們看到他後畏畏縮縮,紛紛點頭哈腰:“楊部長。”
錢進詫異的看向老工人:“您是……”
“咱們的楊勝仗楊部長。”老拐趕緊提醒他。
錢進吃驚的看向楊勝仗。
這是個部長形象?
雖然倉儲運輸部的部長不是什麼國家部門部長那樣的高職,但起碼是個25級以上的領(lǐng)導(dǎo)——
從建國後到現(xiàn)在,各企業(yè)機關(guān)單位還沒有出現(xiàn)科級、處級、廳級之類的職級稱謂,統(tǒng)一實行在1956年制定30級行政級別體系。
這套體系裡最高爲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1級,最低爲30級,比如普通勤雜工什麼的。
其中在30級裡,真正稱得上是領(lǐng)導(dǎo)崗的怎麼也得25級往上。
所以錢進就猜測楊勝仗最低也是25級,實際上供銷總社地位獨特,同樣領(lǐng)導(dǎo)職務(wù)這裡級別會更高一些,楊勝仗恐怕是22級甚至21級的領(lǐng)導(dǎo)。
錢進沒有見過他,確實不認識他。
胡順子認識。
他哭喪著臉說:“楊部長,單位不地道啊。”
“我都聽小錢說了,你親自去找他幹活他能不去嗎?你要是找我,我肯定也去呀!”
楊勝仗冷笑一聲:“所以我怎麼可能去截你?我們每個去截你們這些工頭、候選人的,都是你們不認識的人。”
“我截錢進同志可沒有任何私心,而是我看過名單,發(fā)現(xiàn)我不認識且不認識我的就這個錢進同志!”
“實際上你們當時只要去了飲品區(qū)都能看到我,都能明白這次讓他們協(xié)助工作的含義,可你們不爭氣啊,你們這些老兵他媽一個沒有去的呀!”
他伸手在錢進肩膀上使勁拍。
即使隔著棉衣錢進都感覺有些疼。
老部長手上老繭比胡順子的還要厚!
他擺擺手說:“你們不用招呼我,看單位的通知吧。”
魏雄圖文化水平最高,被推到前面唸了起來:
“海供發(fā)〔1977〕字第238號,
關(guān)於錢進同志任職的決定,
各科室、直屬單位、基層供銷社:
在深入貫徹黨的十一大精神,全面落實領(lǐng)導(dǎo)人“抓革命、促生產(chǎn)”重要指示的新形勢下,錢進同志自入職以來,以高度的政治覺悟和革命熱情投身社會主義建設(shè)事業(yè),具體表現(xiàn)爲以下突出貢獻……
經(jīng)海濱市供銷總社黨委1977年12月4日第17次黨委會研究,並報請市商業(yè)局黨委備案(海商黨備字〔1977〕61號),決定破除論資排輩舊習,破格提拔錢進同志爲倉儲運輸部甲港大隊代大隊長(暫26級幹部待遇),自即日起主持全面工作……”
最下面是市裡供銷合作總社黨委公章,大紅公章色澤刺眼。
魏雄圖唸完上面的內(nèi)容,回身衝錢進揮手笑。
其他人也回身。
但一時之間沒有聲音。
這樣胡順子的聲音分外清晰:
“啊草!政工科那幫人來調(diào)查你情況的時候,我以爲他們要辦你,爲了保護你,我拼了命的給你說好話,就差點說你是我爹了!”
“結(jié)果呢?結(jié)果你現(xiàn)在成了我的祖宗!你竟然成大隊長了!”
“早知道那天我肯定得污衊你啊!”
懊惱之情,不加掩飾,玩的就是個真實。
好幾個工人紛紛跳出來跟他劃清界限:
“胡工頭你怎麼能這麼想呢?這是完全要不得的想法呀。”
“小、那個錢大隊多好的人啊,你看這上面說的多好,保衛(wèi)國家財產(chǎn)、發(fā)揚集體主義精神、促進青年成長、維護社會治安,他不當大隊長,天理不容!”
“這話一點不假,黨委爲什麼破格提拔錢大隊?因爲他太優(yōu)秀了,我早就看出來了,哎哎哎,錢大隊你怎麼在我身後?”
錢進給了李成功一拳:“你們行了吧,沒看上面說了嗎?我是代大隊長,指不定哪天這個代字就摘掉了。”
“不可能。”好幾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錢大隊你肯定……”
“什麼不可能,應(yīng)該說是必然的!”二彪反應(yīng)很快,出口反駁。
其他人面面相覷:
“有點亂了,咱們從頭捋一下,通知上說錢大隊是代大隊長,他說的是把代字摘掉?”
“那沒錯啊,錢大隊你肯定用不了幾天就能把代字摘掉了,你就是我們甲港的大隊長!”
“對,你要不是大隊長,天理難容!”
錢進跟工友開著玩笑,然後請楊勝仗進辦公室抽菸喝茶。
楊勝仗擺擺手:“咱們工人階級不搞這一套,你當了大隊長是靠真材實料。”
“後頭你得戒驕戒躁,緊密依靠羣衆(zhòng),帶領(lǐng)甲港大隊全體職工,爲加速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宏偉目標作出新的更大貢獻!”
錢進聽的肅然起敬。
老同志思想覺悟就是不一樣。
正的發(fā)正!
等到楊部長離開,錢進先在小隊工棚辦公室的主位坐下。
胡順子在門口很幽怨的看著他。
老拐拍拍他肩膀說:“別看了,這是大隊長。”
錢進雖然不稀罕搬運工大隊長這麼個職務(wù),可還是很唏噓。
這是自己第一次踏上擁有職級的領(lǐng)導(dǎo)崗。
搬運工們不幹活了,跑來在兩邊站定,跟舊社會官府衙門裡的衙役似的。
特別是有些人手裡還拄著扁擔,他們往地上戳一戳再喊個‘升堂、威武’那就齊活了。
錢進掏出煙來給他們挨個散煙。
一行人表現(xiàn)的受寵若驚。
錢進說道:“各位工友、各位同志,你們知道我小錢什麼人,但在其位謀其政,以後我得帶隊伍,可就沒法再跟各位稱兄道弟了。”
就像在突擊隊裡一樣。
他可以照顧每個人,卻不能再跟每個人插科打諢、狗屁倒竈。
上位者必須有威嚴。
搞活動的時候可以打成一片,正式工作的時候要有距離感。
錢進一揮手說:“你們繼續(xù)幹活,小魏你跟我走,咱們得換個辦公地方了。”
大隊辦公室可不是工棚了,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小倉庫改建所成。
這裡面辦公人員不多,以前平日裡僅有宋鴻兵這位大隊長、劉金山和王浩這兩位副大隊長。
因爲人手少任務(wù)重,兩位副大隊長不是閒職。
其中劉金山算是助理,要負責宣傳和組織工作,王浩算是秘書,負責統(tǒng)計和安排工作。
辦公室外的宣傳欄也貼上了紅頭文件。
這份文件已經(jīng)抄送給了各基層單位。
劉金山和王浩等在裡面。
看到錢進到來,兩人趕緊起身主動打招呼。
王浩多多少少有些尷尬,畢竟錢進上個月才入職,在他眼裡是個新兵蛋子,結(jié)果如今上到他頭上來了。
劉金山卻絲滑的完成了角色轉(zhuǎn)換,趕緊招呼錢進落座:
“錢大隊,請坐、請坐,這是您的座位,我已經(jīng)給您換過椅子了。”
錢進笑瞇瞇的說:“劉隊長客氣了,換什麼椅子?以前椅子不是挺好?”
劉金山故作神秘的擠擠眼,說:“以前椅子是宋鴻兵坐過的,那是貪官的椅子,怎麼能讓您新官上任坐這椅子呢?不吉利!”
魏雄圖下意識搖搖頭。
這是個奸佞之輩。
錢進落座也招呼兩人坐下:
“你們兩位是我的老領(lǐng)導(dǎo)也是我的前輩,我一介新丁運氣好加上組織栽培,才僥倖坐在這裡,以後少不得你們多多指教。”
兩人連忙笑著說不敢。
現(xiàn)在這年頭,各種單位的領(lǐng)導(dǎo)班子都是草臺班子,各種工作開展的糊里糊塗,遇到出錯一句‘革命需要’就糊弄過去。
像大隊辦本來是個很重要的基層指揮站,因爲宋鴻兵無能,這裡成了擺設(shè),每天就幹兩件事,一是查崗二是派發(fā)工作。
至於工作完成情況和效率之類的根本沒人管。
工人幹活全憑自覺。
不過這確實是工人的好時代。
錢進要工作對接單之類的東西,劉金山兩人一臉茫然。
他又要以前宋鴻兵的工作日誌,兩人直接一攤手:沒有這種東西。
錢進沒轍:“那宋鴻兵這個大隊長每天干什麼工作,沒有個統(tǒng)計、沒有點記錄?”
兩人搖搖頭:“這個沒有。”
錢進無語了:“這個應(yīng)該有。”
王浩實打?qū)嵉恼f:“這個真沒有。”
錢進直接找了個本子:“以後有了。”
“另外王隊你擬定一份通知給各小隊負責人,咱們儘快要開一個碰頭會。”
王浩問道:“找人口頭通知不就行了?”
錢進笑了笑對魏雄圖說:“老魏你來擬定吧。”
這都是什麼草臺下屬?
只要安排合理,不應(yīng)該是領(lǐng)導(dǎo)讓幹什麼下屬去幹什麼嗎?怎麼還先質(zhì)疑?
他隱隱有預(yù)感。
自己這條27年的鹹魚,要在新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了,弄不好會混成一條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