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沒有什麼是去國營飯店吃飯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吃兩頓!
錢進領著三人當真又去了國營第二飯店,大酒大肉在桌,胡順子跟張愛軍迅速成了酒肉朋友。
喝高興了,胡順子拍著胸脯向錢進許諾:“以前都是誤會,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個痛快爺們!”
“我告訴你,碼頭是個吃人的地方。”
“但你不用怕,以後在甲港你橫著走就行了,以後我罩著你!有事你提我名字,好使!”
錢進抱拳道謝。
以後有事提你名字,本來捱罵改成捱打。
他算是看出來了,胡順子能當工頭全因爲他能幹活,他腦袋瓜子跟張愛軍是難兄難弟的水平。
不過這種人有個好處,一切說開了,什麼事都沒了。
後面錢進在單位的日子就好過了。
胡順子不再爲難他,還以他是新兵爲由,給他減輕工作壓力。
錢進沒接受,他跟其他工人幹一樣的活。
每天早上安排治安突擊隊上班他自己也上班。
下班後去接魏清歡來學習室答疑解惑。
到了十點鐘騎自行車把她送回去,再回來的時候正好帶治安突擊隊在社區轉一圈。
很忙碌,卻也很充實。
這讓他把祖傳手藝活都給戒了。
實在是沒時間沒條件沒精力!
穿越過來後別的不說,他整個人精神狀態跟27年完全不一樣。
神采奕奕、精神抖擻,紅光滿面、鬥志昂揚,不擼爲贏!
時間安靜流逝,進入11月。
4號是星期五,夜風寒峭,204學習室裡亮著燈,窗戶透出暖黃光暈。
錢進倚在門口跟魏清歡聊天:“這燈瓦數太低了,回頭我託同事搞個大瓦數的燈泡,我聽說現在出了白熾燈,那個光是白色的,很亮堂。”
魏清歡點點頭,回頭看教室的情況。
兩個房間只有兩個小燈泡,以前杜刀嘴一家很會過日子,晚上甚至點煤油燈不開電燈。
唸書需要良好的光線。
有些來學習的青年自己帶了煤油燈或者蠟燭來增加光芒。
一個個火苗在內外兩屋搖曳著,把本來嶄新的《數理化自學叢書》給薰到發黃。
錢進看到有窗戶漏風,拿了張報紙準備塞窗縫。
結果門口響起魏清歡的聲音:“女同志……”
接著‘砰’一聲響。
是隔壁205的木門突然被踹開!
門板撞牆震盪以至於震落了204牆上的月份牌。
青年們譁然:“咋了?”
“隔壁的聲音?”
錢進趕忙出去。
魏清歡急忙對他說:“你同事?穿的供銷社深藍工裝。”
一個婦女踹開門在喊:“錢進!你個白眼狼滾出來!”
錢進定睛看去。
婦女大概四十多歲,圓臉蛋、胖乎乎,胸前‘爲人民服務’的徽章歪斜著扎進毛線圍巾裡,看起來挺富態,此時也挺兇神惡煞。
“是王芳!”跟出來的徐衛東叫道。
錢進知道來麻煩了。
張紅波的媳婦就叫王芳,正是在供銷社上班。
王芳直接闖進了205。
她跟發瘋一樣,看到爐子上燒了熱水,抓起鐵皮水壺砸向牆面。
沸水在‘兩彈一星’宣傳畫上蒸騰起白霧,嚇得在看連環畫的四小忍不住後退。
一看錢進沒在屋裡,王芳抓起通爐子用的鐵鉤指向四小:“錢進那個斷子絕孫的……”
“你敢!”劉二乙從驚嚇中反應過來,聽到有人罵錢進,他跟踩著彈簧似的竄上去,一記炮拳杵在王芳胸口。
王芳要抽鐵鉤,錢進從後面一把抓住搶下來扔給徐衛東厲喝道:
“夠了!你來發什麼瘋!”
“好你個錢進!”王芳回頭看他,眼帶血絲。
“錢進你個白眼狼!去年你那個病爹沒處去,是誰收留他?是誰讓他住進泰山路!”
“你個小BYD回來沒地方去,誰給你落戶在泰山路?誰接你在進勞動突擊隊有口飯吃?”
“你現在翅膀硬了,倒學會寫黑材料污衊人了!”
徐衛東上來勸架:“王嫂你差不多行了,咋這麼不要臉……”
“你也不是好東西!我都打聽過了!錢進這個僞君子舉報我家老張的時候你沒少使勁!”王芳兇惡的去戳他臉。
錢進說道:“你家老張要是沒……”
“都來看這個臭不要臉的!都來看這個小扒皮、吸血鬼資本家!”王芳撒潑的喊起來。
她今晚顯然是爲了鬧事給錢進製造難堪來的,發現錢進是從204出來的,又去204掀桌子。
錢進想阻攔他,她跳腳去撓錢進的臉。
此時廊道里備考青年多、被引來看熱鬧的鄰居也多,錢進怕壞了名聲不便於打她,只能先戰術性轉進。
張愛軍可不怕,他沒有顧忌推開人羣說:“我他娘就喜歡打女人!”
結果王芳兇悍。
看到有人要來打自己,撕開衣服撒潑:“都來看耍流氓的!抓流氓呀!這裡有人要摸我柰子耍流氓啊……”
包括徐衛東在內的街道住戶全懵了:“王芳怎麼變這樣了?”
“她是不是瘋了?”
“以前從沒見她這樣呀……”
張愛軍這下子還真被將住了。
因爲王芳當真撕開了衣服要往他懷裡鑽!
魏清歡見此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昏黃燈光將她伸手又揮手的影子投在牆上:
“啪!”
聲音清脆響亮。
魏清歡左手扯住王芳辮子拉到跟前,右手用標準的扇耳光姿勢在王芳臉上來回抽:
“啪!啪!啪!”
昏黃燈光映著她瓷白的面龐,杏眼微挑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陰影。
她很專心的甩巴掌。
手臂藉助後背發力,棗紅色毛衣勾勒出纖細腰線,竟然能看出肌肉線條。
就這一點很多人能看出來,這是個做過勞力的姑娘。
王芳被抽愣神了。反應過來後她尖叫著回頭去撕扯魏清歡。
“你幹什麼幹什麼!”錢進趕緊上去將她雙臂反剪,以避免魏清歡被撓傷。
剛纔這潑婦要撓他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對方指甲特意修剪過,很尖,像手指上鑲嵌著小刀。
兩個女人的影子在牆上扭成麻花,身子撞在牆上,屋子裡的掛曆上的偉人畫像搖晃。
魏清歡貝齒咬住下脣左臂發力將她腦袋往下扯,以繼續抽她。
鄰居們見此紛紛上來勸架:“別打了別打了……”
“哎喲,小魏老師您是教師呀,別動手……”
“有話好好說……”
徐衛東見此很不滿,他也上來勸架,他把勸架的鄰居往外勸:
“剛纔哥們被撓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怎麼不說‘別動手’?”
“你們拉偏架?我草我跟你們說張紅波不是街道主任了,我可是打投所的未來所長!”
現場混亂。
王芳趁亂甩脫控制跑出去。
代價是魏清歡手裡有一把頭髮。
魏清歡乾脆利索扔掉頭髮拍拍手,喊道:“抓住她!”
“她是得失魂癥了、是生病了!”
“我們學校有個老師就這樣,醫生說要麼給她身上潑涼水、要麼抽她臉把她給抽醒!”
劉大甲聽後趕緊指揮弟弟進屋:“涼水?有!大大滴有!”
他們拎著水桶拿著水瓢衝出來。
王芳這下子害怕了。
再過三天的農曆九月二十六可就立冬了!
沒有溫室化效應之前的整個七十年代,海濱市冬天都很冷!
王芳尖叫道:“你這個狐媚子別瞎說,我沒得病……”
“我想起來了,這叫失心瘋!”魏清歡漂亮的鵝蛋臉上表情震驚,“快點潑涼水讓她醒過來,醒不過來可麻煩了!”
劉二乙將手臂轉成大風車,水瓢潑的飛起。
劉三丙不在乎人多,脫褲子往水桶裡撒尿:“在俺農村這叫被黃鼠狼迷了,得給她用童子尿辟邪!”
“老四,一起尿一起尿!”
王芳往看熱鬧的人羣裡鑽。
劉二乙不管,把一條手臂轉出了八臂哪吒的痕跡。
老頭老太們急忙揮手跟搖花手似的:“行了行了!有話好好說!”
錢進是勞動突擊隊和治安突擊隊雙重隊長,他還得跟街區住戶打交道,就給了老頭老太們面子:
“老二,停下!”
他盯著王芳看:“你這個潑婦到底來幹嘛?”
王芳臉胖了也紅了,頭髮散了衣服溼了,再沒有以往泰山路第一夫人的派頭。
她氣得渾身發抖:“來幹嘛?你個小臂生的外來戶……”
“給我拖過來,繼續抽她!”魏清歡說完解開發繩咬在脣間,烏黑長髮垂落肩膀,她擡手扎頭髮,將馬尾辮改成髮髻。
整個人頓時從嫵媚中透露出一股乾脆利索的英氣!
張愛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看熱鬧的人羣裡,正好位於王芳身後。
一聽魏清歡的話他猛虎下山、惡狗撲娘,上去擒拿住了王芳。
住戶們慌忙勸說:“你快好好說話吧!”
王芳哭了起來,坐在地上使勁撒潑:“說什麼說什麼!”
“老張給泰山路兢兢業業幹了半輩子,他錢進不要臉啊……”
“兢兢業業貪了半輩子吧!”徐衛東怒道,“當初我來街道落戶,要不是把家裡的新三屜桌送你家去,我能落下戶?”
朱韜趕緊跟上大哥:“嫂子你可行了吧,我們都知道了,你男人剋扣知青返城指標來!”
其他人紛紛開口:
“你去供銷社上班,你侄女、外甥的不是進工廠就是進機關,這能沒貓膩!”
“我舅給我家郵寄了僑匯劵,張紅波說是有問題要調查給剋扣了,後來就不見了!”
“去年國慶節上級單位給咱街道發了20斤蛤蜊油炸面魚,最後進鍋裡的有10斤嗎?”
看熱鬧的居民中不少對張紅波有意見。
如今有人帶頭他們也開口了,而且直指王芳本身:
“過年棉紡廠分給各街道一批瑕疵布處理,你專挑燈芯絨給自家留,我們羣衆最後就落得破布線頭!”
“74年過中秋,想委託你給買幾塊月餅,結果你給我家拿按理說不用票的庫存貨,我媽的牙齒都給崩掉一顆!”
“你天天戴的手套是街道的勞保手套,你又不是街道的員工,哪裡來的!”
王芳落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里了。
物理意義上的。
因爲所有人被激起了脾氣,對她瘋狂噴唾沫星子。
此時輿論已經燎原,作爲星星之火的魏清歡甩了甩震麻的手掌,倚在牆上安靜的看熱鬧。
錢進扭頭看她。
髮髻之下,後頸露出一小塊雪白肌膚,在黑髮映襯下彷彿落在煤堆上的白月光。
錢進想。
這就是自己的白月光了。
魏清歡感覺到他目光眨眼一笑,小聲說:“怎麼樣,剛纔我也很潑婦吧?告訴你,下鄉那幾年,我可沒少歷練!”
錢進笑著說:“剛纔我只看到了一尊救苦救難的女神。”
魏清歡撇撇嘴:“宣傳封建迷信!”
說完又笑起來。
不過我喜歡!
徐衛東看的悲憤欲絕。
他突然用火鉗架起一塊紅彤彤的煤塊,走向王芳抓她的手要按上去。
錢進趕緊拽住他:“同志哥,不能搞刑訊那一套,大不了送她去治安所!”
徐衛東吼道:“我是讓她摸摸這煤塊,這東西還能比他們兩口子昧下的錢票還燙手?”
王芳嚇得慘叫。
她爬起來推開人羣踉蹌著跑下樓。
只留下工裝後背位置上的一組數字,2107。
這是供銷社員工編號。
樓道黑暗,這個曾經讓整條街羨慕的代號正隨著主人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少人嘆息。
很多人對魏清歡豎起大拇指:
“魏老師真是威風堂堂啊!”
“魏老師的魏,那是威風的威!”
更多的人在疑惑:“這老孃們到底來發哪門子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