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被兩人的一唱一和弄的滿頭霧水:“等等,什麼通電啊?你們去找到我發電機啦?”
滿身是灰那小夥激動得唾沫星子亂飛,他手指著裡面說道:“不是,錢隊,是孫亮找來了他在電業局的哥們,人家給咱緊急突擊鋪上電路了!”
“什麼?”錢進大驚。
孫亮臉上露出得意表情:“是真的,錢總隊。”
“我上午才知道學校一直沒電,於是我就想,今晚那麼多人,要指靠你發電機那點動靜頂多亮幾盞電燈泡,電視機還有音響什麼的怎麼辦呀?”
“於是中午我沒回家吃飯,而是抽空跑去找了我那電業局的哥們兒宋剛。”
“我把這兒的難處一說,宋剛二話不說,又去找了他們單位一幫年輕師傅,自己騎車就過來了!”
“他們用學校拐角那裡的電線桿給拉了主線,然後給每個房子都安了電錶、測了電路,也是巧,你剛進門他們測試了一下,電路全通了!”
他越說越開心、越說越激動,最後話語幾乎是顛簸著往外倒,像一輛從陡坡衝下來的自行車,帶著難以抑制的衝勁。
錢進心頭猛地一熱,放下挎包就往裡跑。
學校裡,邱大勇、王東、徐衛東等人也全待在外面,正在給一些青年打下手。
各間教室之間已經斜斜拉起了明晃晃的黑皮電線,正好夜校本來就有一些木頭電桿,現在電桿立了起來,電線從院牆外一直延伸到院牆內,最終纏入了牆上新釘的幾個灰色瓷葫蘆頭裡面。
幾個電線桿頂上還裝上了圓燈泡,此刻正穩定地散發著溫暖的金色光芒,清晰地照亮了桿子上沾著新泥土的點子。
教室外、電桿上,至少六七個地方都有穿著藏藍工裝棉襖、戴工人帽的年輕面孔。
他們踩在人字梯頂部弓著腰,還在用電工鉗檢查最後連接處的螺絲。
孫亮衝著一個青年吆喝,青年低下頭看了看,看到錢進後從梯子上爬了下來。
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方正、凍得通紅的臉,正是孫亮的哥們宋剛。
宋剛咧開嘴,笑容有些含蓄:“錢總隊您好?我是咱們城南區電業局的宋剛,中午孫亮找我,說你們給城裡青年們張羅過年的大好事,但電路差點事。”
“正好我們哥幾個擅長搞這個,於是我喊了兄弟們一起搭把手,咱總不能讓這麼大的地兒晚上摸黑!”
徐衛東看向宋剛的表情充滿了敬畏之色:“錢老大,這夥計行啊,咱今晚高低得敬他一杯。”
錢進立馬點頭,上去握住了宋剛的手:“宋兄弟,多謝多謝,哎呀你和你夥計們真是幫我們大忙了。”
“確實幫大忙了,人家不光給咱通電,還給通水。”徐衛東把他剛纔沒說完的下半句話給說了出來。
錢進吃驚。
自己只是回家吃了頓包子,結果學校發生了這麼多大事?
宋剛解釋說:“水電不分家,我過來一看,這電路不通水路也不通,肯定不行。”
“正好我一個鐵哥們在咱自來水廠當個小領導,他找了管崑崙山路的同事大傢伙就一起忙活了一下。”
錢進握著他的手使勁搖晃:“行啊,宋剛同志,大恩不言謝……”
“其實沒什麼。”宋剛客氣的搖頭,“你給多少青年提供了幫助,你給咱國家外匯還——呃,就是說你收拾了小鬼子保衛了國家外匯,反正我這也是向你學習呢!”
錢進一邊感謝他,一邊共同去看自來水廠青年職工們的情況。
十幾個青年工人穿著自來水廠獨特的灰藍色厚工作服,腳踩雨靴正圍在一個牆角新壘起的水泥墩子旁忙活。
墩子上安裝了一個嶄新的銀色水龍頭,他們彼此吆喝著,有兩個小夥子換掉了一節管線然後比劃了一下。
見此又有一個小夥子擰開龍頭,頓時,一股橙黃色的自來水“嘩啦”一聲噴涌而出,砸到下面備好的水桶裡,濺起水花。
領頭的是個濃眉大眼、一臉精幹的年輕人,宋工介紹說這就是他的哥們,名字很有趣,叫白菜新。
白菜新看見衆人後點點頭,爽朗地主動介紹:“錢總隊,我們是城南自來水營業所的,聽說了您這邊兒三十晚上聚會的盛事來幫點小忙,就近引條管安個龍頭,不辱使命,弄好了。”
錢進上去握住他的手也使勁搖晃:“哎呀,我的同志哥,你們是真給我們解決了燃眉之急。”
本來水電兩件事都是麻煩事,現在全給解決了。
當然,臨時解決。
但現在打好了基礎,年後再細緻佈線即可,可以省下很多事。
他左右伸出手,一手握宋剛、一手握白菜新。
兩人的手都是標準的工人階級大手。
手掌厚實,凍得皴裂,掌心溫暖粗糙全是繭子,手背卻又冰冷。
這樣的手掌握起來可不舒服,但卻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工人階級萬歲!
“謝謝!謝謝電業局和自來水廠的青年同志們!太感謝了!”他又轉身,衝其他人揮手。
“謝謝,同志們,我代表我們泰山路勞動突擊隊全體成員、代表我們培訓學校未來的全體師生,謝謝你們今天的雪中送炭!”
青年們主動過來衝他握手:
“我們早就想認識認識你錢總隊了,反而得感謝今天這個機會。”
“錢總隊我姐夫在你手下當差,我老仰慕你了。”
“錢總隊這都小事,你那傢伙乾的纔是大事……”
錢進挨個跟他們握手,意氣風發、心情愉快:
“咱們都不說這有的沒的了,我說兩句時候,今晚這年要沒你們這份情義,它就缺了火候,缺了味道。”
“哥幾個要是願意湊熱鬧,那今晚歡迎你們來玩,我特別歡迎你們能過來跟我們泰山路上的兄弟們、跟我們突擊隊一塊過年!”
宋剛代表電業工人開口,聲音乾脆:“錢總隊你不邀請我們也來,哈哈,去年你們過年熱鬧,孫亮那小子在我面前炫耀了一年,我準來。”
幾個自來水廠的青年也點頭:“錢總隊邀請,我們哪能不給面子?”
“我得回去換身利索衣裳,一會兒準到!”
水電都有了著落。
這事著實叫人開心激動。
後面的時間,突擊隊所有人像上緊發條的陀螺,瘋狂地旋轉著完成最後的拼圖。
牌桌教室掛上了紙迭成的彩色拉花。
舞廳角落裡,石振濤帶的兩個心靈手巧的女孩不知從哪找來碎布頭,硬是在一面牆上拼出了歪歪扭扭的“舞”字。
針腳不算細密,卻透著樸拙的熱鬧。
錄音機播放的全是當下禁歌,一首《鄉戀》被反覆播放。
這首歌當下極其有名,去年中央電視臺籌拍的紀錄片《三峽傳說》上映,其中插曲是李谷一配唱的《鄉戀》。
《鄉戀》一出頓時火遍大江南北,成爲人人爭相傳唱的歌曲。
對於當下這個極度缺乏美好音樂的年代,這首充滿氣聲探戈舞曲節奏和略帶傷感情緒的歌曲,滌盪了人們乾涸已久的心田。
根據錢進所知,這首歌曲在21世紀就寂寂無名了,它並沒有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但放在還沒有從“樣板戲”裡走出來的這個時期,李谷一和她演唱的《鄉戀》無異於捅了“馬蜂窩”,招致來的非議簡直聳人聽聞。
《鄉戀》觸動了當時文藝學術界的敏感神經,諸如小資情調、靡靡之音,黃色歌曲等等一連串帽子鋪天蓋地而來。
很多單位很多人都認爲《鄉戀》沒有革命鬥志,聽了容易使人意志消沉,上氣不接下氣的唱法讓人想入非非,架子鼓在間奏之間一陣亂敲,象在瓷器店裡砸碗一樣,噼裡啪啦,像什麼東西,糟蹋了歌曲。
最終相關部門認定《鄉戀》是一首充滿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黃色歌曲”,這種靡靡之音甚至上升到了“亡黨亡國”的高度。
電臺和電視臺停播《鄉戀》,並將之列爲“禁曲”,並且煞有介事的衍生出一本名爲《怎樣鑑別黃色歌曲》的小冊子。
錢進纔不管。
其實改革開放後,人的思想和行爲都在越來越開放。
《鄉戀》不準公開播放,但私下裡出售的磁帶並不少。
但凡有錄音機的家庭,都會在家裡藏一盤錄有《鄉戀》的磁帶。
錢進這邊不光播放《鄉戀》,還播放了《橄欖樹》《恰似你的溫柔》《外婆的澎湖灣》。
白天時間短。
在寒風和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
1980年的大年三十到來了。
太陽迅速下山,夜幕如墨一般傾瀉下來,將崑崙山路培訓學校包裹。
然而院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嶄新的電線上,一盞盞臨時安裝的燈泡沿著通道、掛在新教室的門框上方,散發著熾白而穩定的光芒,將這所重獲新生的校園照得纖毫畢現,毫無死角。
橘黃色的光暈撕開凜冽的黑暗,連掛在屋檐上凝著寒氣的冰溜子都被映出了溫暖的光澤。
源源不斷有青年來到學校。
自行車在門外東一堆西一排,已經有一兩百輛的規模。
邱大勇見此特意安排了手下幾個知青去負責排車:
“同志們,同志們,自行車不敢亂放啊,等喝了酒大半夜的黑咕隆咚,到時候太容易騎錯車子了……”
“都聽我的,按照城區和街道來擺放啊,不管是哪個單位哪個機關的,來了就是朋友,就是自己人,然後咱們分街道擺放自行車,都記住自己的位置,做好標記……”
大門外,石振濤帶早已準備好了一長掛大紅鞭炮,足有三千響!
鞭炮用一根長長的木棍挑得高高的,周山湖展示了他的攀爬技能,爬上牆頭將木棍給固定了起來,否則鞭炮太長了,會垂在地上。
周山湖在牆上招呼錢進出來點鞭炮,錢進揮手:“都是自己人,隨便點。”
然後不知誰拿著一支快燒完的菸頭,上去點燃了引信。
霎時間,震耳欲聾的炸裂聲撕破年三十的寂靜夜空。
“噼噼啪啪——啪啪噼噼噼——!”
刺鼻嗆人的藍色硝煙混合著被火藥力量激射向四面八方的細碎紅紙屑瞬間膨脹開來,幾乎要把院門口站著的一羣人影都吞噬進去。
劇烈的聲浪滾過冰面,遠遠盪開,宣告著這裡的歡聚正式拉開大幕。
這鞭炮聲彷彿是一個信號。
更多的青年男女從各個方向匯入崑崙山路,最終流進學校裡來。腳步聲、車鈴聲混雜在一起,嗡嗡的低語和笑聲由遠及近。
起初是十幾個,繼而幾十個,很快,人羣就像潮水般一道接一道涌進了燈火通明的培訓學校大門。
青年們穿著打扮差不多,男青年幾乎都是外穿風衣和喇叭褲,裡面是棉夾克或者厚毛衣,凍得鼻子發紅可風度翩翩。
這風衣和喇叭褲全是人民服裝廠的傑作,經過一年銷售,城裡青年誰要是沒有這麼一身衣服,那都沒臉去跟心愛的姑娘見面。
年輕的工人們尤其如此,他們省吃儉用哪怕一個月不花零用錢,都得攢錢置辦這麼一身。
姑娘們穿的往往是紅色、黃色或者咖啡色的呢子大衣,同樣是人民服裝廠的傑作。
朱韜、趙波因爲在人民流動食堂乾的時間長,認識的人多,他們守在大門口熱情迎接衆多青年,不斷地拍著來人的肩背,大聲招呼著:
“過年好啊!”
“喲呵,二哥你來了,快請進!”
“裡邊暖著呢,沒吃飯的去吃兩口火鍋啊,都帶著搪瓷缸啊?行,準備怪充分……”
門口設著一張長條課桌,桌後坐著幾個做事認真的姑娘。
姑娘門手裡拿著一沓預先裁好的小紙片,紙片上清晰地蓋著泰山路勞動突擊隊的紅章:
“同志,請領您的啤酒票,憑票進門去西北角那屋領一瓶啤酒!”
錢進這個憑票領酒的提議很好,不經意間給這場聚會增加了儀式感。
每一個新進場的青年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珍重地接過那窄窄的小紙片,眼神像得到某種特別通行證。
他們當中好些人不去領啤酒。
大冬天的啤酒有什麼好喝的?
還是留著這張票作紀念更好,未來一年可以拿著這張票給哥們朋友吹牛呢。
結果守啤酒瓶的徐衛東發了一陣啤酒後發現,這酒沒下去多少!
但是,院內各處還出現了當下海濱啤酒廠那標誌性的大綠瓶子。
它們被捏在粗糙或相對細膩的年輕手裡,成爲一道流動的風景。
徐衛東納悶了:“咋回事呢?沒發出去那麼多啤酒啊!”
朱韜過來開了瓶啤酒,一口下去咧嘴:“我草,你給我擱冰塊裡來著還是你給我放冰箱裡來著?”
“這他娘是常溫的!”徐衛東沒好氣的說,“怎麼回事,我這邊沒發出去多少啤酒啊,怎麼我看著幾乎都有啤酒喝了?”
朱韜說道:“哦,不少人來了又回家,自己回家拿酒過來的。”
徐衛東聞言不滿:“嘿,他們是以爲咱們突擊隊捨不得給他們供酒呢?”
“人家是爲了留下咱那張入場券。”朱韜笑著捏了捏他的腮調戲他。
錢進挺無奈:“大勇,你們那邊的人還有治安突擊隊的都得吃點累,今晚辛苦點幫忙看好秩序,千萬別讓酒彪子鬧事。”
邱大勇端著碗在狂炫羊肉卷:“你放心,錢總隊,治安這茬我們弟兄給你看的妥妥的。”
教室內外開始熱鬧起來。
餐廳裡頭熱氣騰騰,很多人攥著瓶子當個道具,一邊跟朋友大聲笑鬧,一邊用瓶底磕碰著課桌出聲吵鬧。
舞廳裡,錄音機放出的流行歌曲終於發揮了它最大的魔力。
燈光暗了一部分,只留石振濤拼出的“舞”字上方那盞昏黃小燈,光影曖昧地籠罩著中間空出的地面。
起初人影還有些侷促,僅僅有幾個男青年在上面試探性地扭動。
但很快,經歷過去年年三十舞場洗禮的突擊隊隊員們到來,隨著《成吉思汗》這首歌曲的活潑曲調流瀉出來,他們開始瘋狂扭屁股。
年輕人的熱情像被點燃的汽油桶,一下子迸射出來。
姑娘們花花綠綠的圍巾和呢子大衣下襬被旋轉的動作甩開。
她們隨著音樂節奏的加快,細碎的舞步逐漸放大,碰撞的啤酒瓶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像是伴奏的鼓點。
王東甚至得意忘形,抓起個酒瓶子當話筒,跟著錄音機大聲跟唱起來。
五音不全但氣壯山河,引起陣陣鬨笑和大膽的附和。
餐廳人最多,氣氛濃得化不開。
十幾個人圍成一桌,緊挨著坐下。
熱氣騰騰的銅火鍋在桌子中央咕嘟咕嘟地翻滾著,鍋裡上下沉浮著羊肉卷、粉條和土豆片,數不清的筷子在飛快的點著……
蒸汽模糊了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只有眼睛裡跳動著快活的光芒。
周圍那巨大的方桌上,奶糖、花生、瓜子吸引著一羣羣人。
姑娘小夥子們隨意站著或斜倚著桌沿,嘴裡咀嚼著、手上剝著瓜子殼,說說笑笑。
話題圍繞著明年進哪家工廠更好、夜校培訓班什麼樣、單位出現了什麼新變化來開展。
還有人提到了一個最近開始火熱起來的新消息,“有個叫鵬城的地方好像要變樣”……
話題零碎但密集,話語在蒸汽、肉香、乾果香氣和奶茶的甜暖氣息中相互纏繞。
棋牌室裡氣氛最熱烈,小夥子大姑娘們或者站在桌子旁或者蹲在板凳上,手裡使勁的摔著新撲克牌,噼裡啪啦聲跟放鞭炮一樣。
倒是兩臺電視機前人不多,因爲此時恰好播放的是新聞報道
對於年輕人來說,進一步解放工農業政策束縛這種新聞遠遠比不上湊一起找樂子更吸引人。
錢進在攢動的人頭裡擠著穿梭,手裡也握著一瓶啤酒。
周耀祖找到他,大聲問道:“錢總隊,咱們這麼多人在一起跳舞什麼的,這能行嗎?會不會被人給舉報了出事啊?”
錢進擺擺手:“一年就這麼一次,又不是定期舉辦什麼舞會、男女聚會,咱們是在歡慶春節而已。”
“不過得看好了別出事,只要不出事那就沒事。”
他早就考慮過社會影響了,去年是臨時舉辦了聚會,今年他可是有備而來。
甚至他還跟治安局進行了報備。
本來治安局領導對這種男女青年混跡一團的聚會很是牴觸,然後得知是錢進以青年突擊隊爲主體進行舉辦並且還是他來負責。
另外楊勝仗還親自給老戰友打起電話幫錢進說好話,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錢進端著相機,主要負責拍照。
青年們一年到頭難得有一次歡聚機會,大家都拼了命的發泄平日裡被壓抑的情緒。
鏡頭閃過。
錢進看到舞廳裡的汗水滴落在水泥地上,隨即被轉動的鞋子碾入塵土。
他聞到了火鍋那霸道的香氣和青年男女廉價雪花膏混合出的特別味道,拍到了第一次吃到麻辣火鍋的女青年那漲紅的臉。
他聽見啤酒瓶口相互撞擊聲,聽見遠處牌桌上甩下撲克牌的響亮“啪嗒”聲,也聽見了火鍋湯底不息翻滾的咕嘟聲。
當然還有音響擴大的歌唱聲。
這些聲音迭加在一起,匯成一片洶涌的歡樂海嘯。
一盒子的膠捲全換完了,他擠出喧囂的餐廳,來到相對空落的門口。
他靠在大門上,鐵柵欄冰涼。
有人看到他的啤酒還沒有打開,立馬上來給他起開了啤酒蓋。
頓時,白色泡沫瞬間涌出瓶口,沿著他的指縫流到冰冷的手背上,激起點點暖意。
啤酒讓他拿了一晚上,都有點熱乎了。
他仰頭灌了一口,那股微苦卻帶著清新氣的液體流進喉嚨,直衝胃裡,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嗝。
還有青年源源不斷的到來。
這年頭能有個免費讓人歡聚一堂的地方太難得了,尤其是這地方還不要錢,還全是各種新奇玩意兒。
幾個市二印廠青工趕來,有個東北插隊歸來的青工讚歎說:
“泰山路這個錢進太生性了,他真牛逼,看看這個聚會,整的太帶勁了,他真能耐啊,把這個破夜校整成現在這架勢,真過癮!”
邱大勇在錢進身後笑:“錢總隊,你這個培訓學校的名頭今晚是徹底響啦、響徹雲霄啦!”
“明兒一早,保管全市青年都知道泰山路勞動突擊隊領頭人錢進最牛,辦起了一家專門服務農民和工人的學校!”
錢進笑道:“萬里長征才邁出第一步,還得需要老師啊。”
“宋致遠老師肯定能幫你忙。”邱大勇說道。
錢進搖搖頭:“培訓學校和學習室不一樣,需要的是懂技能的老師,我需要的是老工人做老師。”
“那你得跟來玩的青工們說一下,他們可以介紹各個工廠的老工人來傳授技能呀。”邱大勇下意識的說。
錢進衝他舉起酒瓶子:“一點沒錯,我在這裡辦活動也有這個考慮。”
“來的全是各個工廠的青工,他們的師傅或者他們的父母,裡面可就藏著我學校裡亟需的各個教室。”
“所以,待會走的時候一人一張傳單,傳單上有學校的建校宗旨和招聘老師的需求!”
邱大勇恍然大悟:“明白了,錢總隊你行啊,你真是走一步算三步,原來還有這一招用意呢。”
酒瓶相撞,聲音叮噹。
錢進笑著點頭。
摟草打兔子,順便的事。
無垠的夜幕像是潑灑開的濃墨,點綴著幾點模糊星輝。
錢進回望校內,熾白燈光自敞開的教室門洶涌噴薄,傾瀉在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片片明黃耀眼的光斑。
那些喧騰的人聲如暖流般撲面翻涌而來,幾乎要將屋頂整個托起。
農曆庚申猴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