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月黑雁飛高,有賊來劫道
周鐵鎮看著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錢主任,值錢嗎?”
錢進沉吟一聲,說:“我其實是半路出家的野狐禪,在古玩領域可不是專家,所以不敢打包票?!?
“但以我個人的鑑賞眼光來說,這五大箱東西很值錢?!?
這話說的相當內斂。
其實它們不是挺值錢,它們蘊含的價值,應該是遠超當地人的想象。
那枚萬曆礦銀錢、那疑似董其昌的殘卷、那本蟲噬嚴重的《梅花喜神譜》、那明中青花小罐、那象牙螭龍盒、那方金暈歙硯……
單是這幾樣品相尚可的東西就價值極高,按照他在收藏科普書上看到的內容來說,若放到幾十年後,這些東西的每一件都足以在拍賣會上引起轟動!
更遑論那數量龐大的銅錢銀元、雖破損但仍有價值的書畫古籍以及其他雜項。
到來此時他還是可惜那三枚金幣。
黃金擁有極其出色的延展性,而且不生鏽不懼高溫低溫,如果不是人爲破壞它們應該可以完好保存到現在的。
那價值可就大了!
錢進忍不住感嘆道:“周大隊,你們這個西坪啊說是窮鄉僻壤不爲過,這不算嘲諷你們吧?”
“但你們這裡確實保存下了很多好物件、老物件,說句實話,你們大隊能發家致富,你們本身出力了我也出力了,還有這些老物件。”
他輕輕拍了拍箱子:“一樣出大力了!”
周鐵鎮黝黑的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他搓著粗糙的大手嘿嘿一笑,說:
“錢主任你可說錯了,這不光是我們西坪的東西,還有很多是我們社員從親朋好友家裡摳搜來的。”
周古笑著補充說:
“你是不知道啊,錢主任,自打你上回用那些‘破爛’給我們換回來兩萬多塊錢,還有那些糧票、布票、工業券什麼的,搞的整個大隊炸了鍋?!?
“當時我們大隊長按照你給物件定的價值然後分到各家各戶手裡時候,多少人家都嚇懵了!”
“那可是一紮扎嶄新的大團結票子啊,好些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眿D女主任王小英也湊過來聊天。
“就那個我四叔家,賣了倆破碗和一本蟲啃過的破畫,結果錢主任你給他換了一千二百多塊錢!夠他家起一棟新瓦房了!”
錢進暗道那本破畫應該是唐伯虎真跡。
周鐵鎮接話說:“當時我們社員就眼紅了,我跟你說,哈哈,那是真眼紅!”
他喘了口氣,聲音提高了幾分:
“後面不用催不用找了,消息一傳開,社員們自己就瘋魔了?!?
“他們是把自家房樑上、炕洞裡、牆縫旮旯翻遍了,誰家老祖宗留下過破箱子爛櫃子,都被翻了個底朝天,說句不誇張的,家家戶戶耗子洞都恨不得掏三遍!”
“這還不算完,誰家還沒個窮親戚、老舅爺?嫁出去的閨女、結交的乾親乾弟兄,大家都捎信回去了,問家裡有沒有啥祖上留下來的‘破爛’。”
然後他又去用力的拍眼前的木箱,發出砰砰的悶響,震得錢進心疼,趕緊把他手給挪開。
周鐵鎮嘿嘿笑,繼續說:“反正七姑八大姨的,隔房的叔伯兄弟的,全給蒐羅來了?!?
“這也是一年多時間了,湊了又湊,斷斷續續才弄出這五大箱玩意兒?!?
“裡頭有些玩意兒,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啥年頭的。反正,能換錢就行。”
最後這句話樸實無華,卻是真諦。
這事跟當初紅星劉家生產隊一樣,甚至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筆意外之財和緊缺的票證,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在這個閉塞貧困的山村裡激起了洶涌的淘金狂潮。
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祖傳舊物,在過去的若干年裡被認爲是麻煩,很多怕事的老百姓只能將它們深藏起來,如今它們卻成了可以改變生存、改善生活的巨大助力。
這種情況下,一輩子生活在貧困裡的周家人沒有能抵抗住誘惑的。
錢進感嘆一聲,實打實的指著那枚萬曆礦銀錢、那些珍貴的書畫殘卷、瓷器說道:
“這些都是好東西,現在社會上對它們的關注還少,要是等個二三十年,這些東西放到城市裡頭都能讓人爭得打破頭,到時候,這得是富人才能碰的東西。”
“富人?地主老財啊?”周鐵鎮問道。
錢進苦笑道:“差不多?!?
周鐵鎮哂笑揮手:“它們早就被打倒在地跺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了?!?
錢進沒在這話題上跟他深聊,他轉而承諾說:“現在它們也是有價值的,你放心,周大隊,這些東西,我錢進絕不讓大夥兒吃虧。”
“回頭回了市裡,我會請那些真正懂行的專家仔細鑑定。”
“它們現在該價值多少錢,我一分不少的給你們,該多少票證,更是一張不差!”
周鐵鎮對他充滿信任:“那成,你回去找專家看看,反正你看著給吧,也不能叫你吃虧不是?你該留點路費、辦事費你就留下?!?
錢進讓他稍等,去駕駛室把陳壽江一直感到好奇的手提箱拎了出來:
“喏,這是給你們的定金,你先給社員們存起來,回頭價值具體定下了,我會跟上次一樣給你個單據,到時候你根據單據來給主人家發錢?!?
周鐵鎮下意識拎過皮箱,笑道:“嘿喲,這個箱子洋氣,不孬。”
錢進讓他搬好箱子,伸手按動按鈕,‘誇’一下子打開了箱蓋。
裡面露出的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十元大鈔,一水的大團結!
這些大團結全用銀行特有的白色硬紙腰條緊緊捆紮好了,突然暴露在車頭燈光下,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所有人,包括陳壽江。
一百張一沓,一共二十沓大鈔。
一張張鈔票嶄新、挺括。
全是錢進這兩年攢下來的新鈔。
周鐵鎮、王小英、周古等人一下子呆在了原地,都呆呆的看著手提箱。
等燈光下,那青灰色的工農兵頭像和醒目的“拾圓”字樣,實在是散發出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光澤。
錢進招呼說:“數數吧,整整二十摞,每摞一千元,這是兩萬元現金。”
“又、又是兩萬塊啊?!敝荑F鎮結結巴巴的說道。
“這次是定金,還是兩萬塊。”錢進承諾說,“票證以後會給你們補上?!?
“要是我的眼光沒問題,這次的東西可能比上一次更有價值。”
看到沒人動彈,他將厚厚一摞大團結遞向了周古:“你是大隊的會計,在公社見的錢也多,趕緊數數,我們得趕緊走了?!?
他往山頭看。
此時山腳下已經黑了,但山頭高處還有一抹光亮。
大家的眼睛裡光亮則很多。
大家眼睛裡的光亮都被大團結上的青灰色給引走了。
彪子、狗剩、柱子、二?!?
所有在場的男人,包括擡箱子的後生和遠處幾個還在收拾工具的婦女,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地釘在了錢進手中那厚厚一摞、碼放得如同磚頭般齊整的鈔票上!
那是錢!
是嶄新得彷彿還帶著印鈔機熱度的十元大團結!
不是一張,不是一沓,是整整一箱子的錢!
那種青灰色的基調,那“拾圓”的字樣,那象徵著國家信用的工農兵大團結畫像……
太震撼人心了。
在八十年代初這個物資極度匱乏、普通工人月工資不過三五十元的年代,兩萬元現金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無異於在油鍋裡潑進了一瓢滾燙的開水。
彪子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喉嚨裡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彷彿被扼住了脖子。
狗剩更是下意識地狠狠揉了揉眼睛,他情不自禁的說:“好多錢呀。”
周鐵鎮算是反應快的。
他趕緊把錢從周古跟前奪走,又給塞進了箱子裡:“錢主任,算了算了,等你回城裡去……”
“等什麼等,這就是你們大隊某些社員的錢?!卞X進將箱子塞進他懷裡。
周圍人的表情和目光讓他很滿意。
他當初在紅星劉家生產隊可是挖了好幾撥才把當地的老物件挖乾淨。
現在輪到西坪生產大隊了。
他覺得西坪人手裡能挖出來的老物件肯定還有很多,只是有些人缺乏動力。
那麼,他現在把動力給送到了。
大傢伙表情熱切、眼神也熱烈,他們想說點什麼,可被震住了。
一時之間人羣裡只有濃重的呼吸聲。
周鐵鎮撓了撓屁股,聲音有些弱:“這錢可太多了呀。”
“這是他們應得的?!卞X進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周鐵鎮,然後掃過周圍所有被鉅款震撼到呆若木雞的社員:
“而且這還是定金,我錢進說話算話,等我把這些東西帶回城裡,請專門搞文物研究的老師傅一件一件仔仔細細地看,把它們的來歷、年份、值多少錢,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時候該補多少尾款,該配多少票證,一分一毫,我都親自送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卡車旁那五個塞滿“破爛”的木箱,再給圍觀人羣燒了一把火:
“周大隊,還有咱們西坪的各位鄉親們,我錢進今天在這兒給大家夥兒一個準信兒。”
“過完年開春的時候,我不僅要帶著尾款和票證回來,我還要給咱們大隊,送一批咱們供銷社都難買到的‘大件兒’來!”
他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有力地數著,每報出一個名字,都像在寂靜的雪地裡投下一顆驚雷:
“自行車肯定得有,咱山裡人出行不容易,光靠兩條腿蹬著走可不行。到時候嶄新的‘鳳凰’、‘永久’、‘大金鹿’,肯定有的是,我要讓大家夥兒走山路、去公社不用再靠兩條腿蹬!”
“還有縫紉機,蝴蝶牌、蜜蜂牌、牡丹牌的,咱應有盡有,到時候給你們媳婦兒用,到時候給孩子縫新衣裳、給老人做鞋納底子,有了縫紉機準能省功夫!”
“還有手錶、鐘錶,什麼掛鐘、座鐘的,我都給大傢伙帶過來,到時候家家堂屋裡擺一個,聽聽那打點的響兒,這樣上工下工的就有準頭了,不用再看天了!”
“還有收音機,老人在家裡聽聽匣子裡唱戲、說新聞,到時候山溝溝裡也知道國家大事!”
錢進每報出一個名字,社員們的眼睛就亮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
這也行?
這麼美好?
老物件可以換錢換票還能換到這樣的緊俏商品?
那些平日裡只存在於供銷社櫥窗裡、存在於城裡人手腕上、存在於幹部家庭堂屋裡的稀罕物件,此刻被錢進如此肯定地承諾出來,大夥的血就沸騰了。
青年們眼中充滿了對自行車的渴望,幾個婦女則激動地交頭接耳討論縫紉機,半大小子則想要家裡有一臺收音機能聽聽外面的聲音。
這一切對他們的吸引力無與倫比!
鐵蛋拽著他袖口問道:“錢主任,真的?。俊?
“我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絕對是真的!”錢進的聲音如同洪鐘,在山腳下回蕩,蓋過了呼嘯的寒風。
“這些東西,我錢進一定給咱們西坪生產大隊弄到,還有之前承諾的高壓鍋,一定都送到,一定叫咱們山裡人的日子也跟城裡人一樣能越過越亮堂!”
周古帶頭鼓掌:
“好!好?。 ?
“錢主任啊,說話算話!”
“俺們等著你,等你開春來送好東西!”
熱烈的掌聲中,人羣爆發出壓抑不住的熱烈迴應。
周鐵鎮緊緊抱著懷裡裝滿大團結的箱子。
他感受著那實實在在的重量,又聽著錢進描繪的那番充滿現代化氣息的光明前景,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錢主任是自家大隊的貴人、救命恩人。
前年之前,他們哪敢想這個?
說來可笑,當時偌大一個大隊,整天爲幾袋化肥發愁、爲填飽肚子拼命,結果現在呢?
今年大隊光景很好,家家戶戶都吃得飽飯,別說吃的是不是粗糧。
反正作爲山裡窮溝溝,祖祖輩輩就沒有過上常年能吃飽飯的日子。
如今他周鐵鎮領著吃上了。
不僅吃飽了飯,不少人家還有存款了,過兩天今年的工分覈算了,他估摸著全大隊家家戶戶都得有存款。
光明突然降臨。
越是想著當下的好日子,他的腰桿就越是直一分,那曾經被生活重擔壓得有些佝僂的脊背此刻挺得筆直,整個人意氣風發。
最後他代表衆人說話,聲音也是斬釘截鐵一樣的硬氣:
“錢主任有你這句話,咱們西坪一千六百多口子心裡就徹底踏實了!”
“東西,你儘管拉走。我們不管是幹部還是社員,都信你、誰也不信就信你!”
青年們鄭重的點頭。
錢進也重重地點頭。
天色實在不早了,他對陳壽江點點頭,陳壽江趕緊上車去轟了油門加熱發動機準備出發。
巨大的轟鳴聲再次響起,車頭兩盞大燈更亮了,光柱穿透黑暗,如同兩把利劍。
幾個社員合力將裝著松鼠、山雀的小籠子和凍野雞野兔的口袋,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駕駛室。
五個箱子更是被精心落在了裡面。
最後周鐵鎮將打野豬時候亮過相的一把五六半自動拿了出來。
他卡啦卡啦的拉動了槍栓,檢查槍機沒問題後說道:“帶上這個,錢主任,晚上山路不安全,指不定碰上劫道的,有這個心裡踏實!”
錢進身上有手槍。
現在走鄉下小道確實很危險,殺人越貨的層出不窮。
但守著陳壽江他不好動手槍,這樣周鐵鎮向他們借出步槍是打瞌睡了送枕頭。
正好的事。
錢進不會用步槍,可陳壽江在林場沒少玩這玩意兒,他將槍藏在了自己車座旁邊。
要是有問題,他架在車窗上就等於有了個火力點。
錢進最後用力握了握周鐵鎮那粗糙有力的大手,轉身上了卡車副駕駛。
沉重的卡車發出低吼,車輪碾過山路坑窪的凍土泥濘,緩緩啓動。
車燈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蜿蜒崎嶇的山路,照亮了路上的冰雪泥濘。
山路難行,卡車如同一頭負重的老牛,搖晃著、顛簸著,漸漸駛離了大隊,融入了山野深處濃重的黑暗。 車後,是西坪生產大隊久久未散的喧囂與火光。
好些人舉起火把給他們送行。
最終卡車在山路上轉了個彎,火光徹底不見了。
此時山裡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錢進叮囑陳壽江:“姐夫,路不好走,咱可得小心點。”
陳壽江全神貫注:“放心吧,四兄弟,我肯定安安穩穩的把你送回樓上去?!?
卡車引擎低沉地咆哮著,車身在凍得硬邦邦的車轍和裸露的石塊上劇烈地顛簸,車斗裡那堆覆蓋著帆布的木頭,隨著顛簸發出沉悶的碰撞和摩擦聲。
錢進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身體隨著車身的每一次晃動而起伏。
顛簸了不知多久,卡車終於吭哧吭哧地駛出了盤山道的最後一道彎,開上了一條相對寬闊些的縣級土路。
他們視野稍微開闊了些,遠處山坳裡隱約可見幾點微弱的燈火,那是零星散佈的村莊。
雖然離開了最險峻的山路,但陳壽江的神情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凝重。
陰溝裡最容易翻船。
這是他學車時候,各位老司機少不了的叮囑。
縣裡馬路並不是柏油公路,還是土路,坑坑窪窪,卡車根本開不快。
錢進熟悉這裡的道路,爲了省時間,他在路口選了個鄉間土路:
“往這裡走,能省下半個鐘頭時間?!?
反正不管鄉間土路還是縣裡馬路都有坑,都開不快,這樣怎麼省時間怎麼走。
然而就在卡車拐過一個長滿了枯草的土坡時,前方的景象讓兩人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路中央,影影綽綽地橫著幾根木頭,像幾具冰冷的障礙物,擋住了並不寬敞的路面。
陳壽江下意識說道:“操!真叫周大隊那烏鴉嘴說中了,咱碰上劫道的了!”
錢進尷尬。
這條路是他選的。
陳壽江立馬換倒檔準備撤。
結果前面一條小路和鄉路交叉口處突然有自行車殺出來,七八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影驅動自行車趕來。
有兩個人踩著木頭停下,其他自行車逆行而來,刁鑽的從卡車兩側鑽過去,就此迅速的將卡車給前後包抄了起來。
卡車刺目的燈光將前面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路邊的枯草坡上,張牙舞爪。
這些人顯然早有準備,臉上都用厚厚的深色圍巾或是破舊的圍脖、口罩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雙眼睛。
自行車堵住卡車退路後,青年們立馬下車亮出了傢伙。
有的拎著棍棒,有的拿著鎬把,甚至還有人手裡攥著閃亮的砍刀!
在昏黃的光線下,那些金屬的冷光顯得格外刺目。
他們沉默地站在那裡,無聲地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脅。
“操,一羣小犢子!”陳壽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露出了冷笑聲。
他不怕這種劫道的人。
只是拿著刀槍棍棒而已,別說他們手裡有五六半自動,就算沒有他也不怕。
這種情況下倒車可以衝卡!
陳壽江沒有相關經驗,可他聽老司機們說過太多這種情況了,而他骨子裡流淌的是東北林場硬漢的冷血,此時並不畏懼甚至都沒有緊張。
沒有絲毫猶豫,他左手握緊方向盤,右腳猛地將油門踏板踩到底。
卡車轟鳴要迅速後撤。
錢進沉聲說道:“姐夫,停車!”
外面也響起了猖狂的嚎叫聲:“停車!給老子停車!”
“再不停車燒了你們狗日的!”
“想給鐵棺材陪葬?”
後面一個青年舉起了手臂,他手裡握著個啤酒瓶子,只見一朵火花閃過,酒瓶子頓時開始冒火。
自制燃燒瓶!
果然。
青年將燃燒瓶狠狠摔在卡車後退路上,地上頓時冒起一團烈焰。
陳壽江左腳踩剎車。
“嘎吱——!”
刺耳的剎車聲在寂靜的曠野中尖銳地響起,輪胎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劇烈摩擦,拖出長長的黑色印記。
卡車巨大的慣性帶著車身猛地往後一衝,又重重頓住。
駕駛室裡的籠子一陣晃動,松鼠和山雀發出驚恐的尖叫。
後面攔路的青年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剎車驚了一下,有人囂張的叫道:“媽的,還想跑!”
隨即,前方一個身材高大的傢伙抽出雪亮的砍刀,朝著駕駛室這邊兇狠地衝了過來。
他歪歪扭扭的騎著自行車,騎到車頭處的時候霸道的用砍刀往車燈上狠狠砍了一下子。
不過車把搖晃乾沒有砍中車頭燈,而是砍在了鐵皮上迸濺出幾道火光。
然後他用腳蹬著駕駛室踏板試圖去拉駕駛室的門把手。
一股亡命徒的戾氣撲面而來。
然後沒了。
他不動彈了。
因爲車窗玻璃落下,一根黑黝黝的鐵管抵在了這人的腦袋上。
魁梧青年呆住了。
儘管天色昏暗,可近距離之下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露出來的不是什麼棍棒,赫然是一支保養得油光鋥亮、閃著幽藍金屬光澤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
黑洞洞的槍口,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瞬間就讓青年後背沁出了冷汗。
這把步槍還是帶刺刀的。
周鐵鎮說過槍的來歷,他們在深山裡頭,以前山裡很不太平,時不時會有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爲了逃避抓捕躲進山裡去。
這時候就需要山村的民兵隊伍配合抓捕,因此西坪民兵小隊便配備了少見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
另外西坪山曾經是游擊隊活躍之地,這裡別的不多,槍支彈藥最多。
西坪的民兵們從小摸槍,看不上普通的土槍土炮,也是爲了能打動他們、讓他們發揮積極能動性,縣裡武裝單位纔給他們配上了五六式半自動步槍。
這把槍是帶刺刀的。
陳壽江伸手在刺刀卡扣上一拉,雪亮的刺刀冒了出來,貼著青年的臉頰,刺破了他的圍脖:
“操你媽的!小逼崽子!活膩歪了是吧?!”
陳壽江的咆哮聲如同炸雷,瞬間撕裂了寒冷的夜空,震得路邊的枯草都彷彿在簌簌發抖。
“都給老子下車、都他媽給老子蹲下!不然老子一槍一個,全他媽給你們在這兒‘銷戶’??!”
他手指緊緊扣在冰冷的扳機上,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恐懼,只有一種在冰天雪地裡淬鍊出來的兇狠和決絕。
那衝到車門前的高大青年嚇尿了。
陳壽江那句殺氣騰騰的“銷戶”如同冰錐子,狠狠扎進了他的耳朵。
他僵在原地,高舉的砍刀“哐當”一聲掉在凍土上。
那雙剛纔還兇狠無比的眼睛裡,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填滿。
燈光照不到車門,所以車前車後的劫匪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聽到了陳壽江的吼叫聲,有人勃然大怒,蹬著自行車衝上來叫道:“日你娘!死到臨頭還敢衝爺爺狗叫?”
陳壽江毫不猶豫,他槍口貼在高大青年的臉上,一把扣動了扳機!
“砰!”
槍口噴出的橘紅色火焰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幾乎同時一聲清脆震耳的槍響驟然劃破死寂的夜空!
子彈呼嘯著,狠狠地鑽進了駛來自行車的車輪裡。
不過子彈沒有擊中車輪,而是穿過輻條射進了旁邊的凍土裡,濺起一蓬裹著冰碴的泥土和碎石,“噗噗”地落向四方。
車門前的青年嚇得慘叫一聲。
接著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想往後縮。
可刺刀一落掛在了他脖子上。
陳壽江那炸雷般的怒喝又響了起來:“敢動,老子抹你脖子!”
然後他繼續怒吼:“現在小青年膽子真他娘大,連軍車也敢搶!”
“馬勒戈壁的,搶劫軍車?嗯?!我看你們是找死!”
他的吼聲和槍聲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地劈在了那羣攔路劫匪的頭頂。
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曠野的寒風似乎也停滯了片刻。
後面騎車衝過來的青年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記重拳,自行車咣噹一下子摔翻在地,他整個人也僵在了地上,手裡握著的鎬把砸在地面上,一時之間不敢動彈。
其他還揮舞著棍棒、蠢蠢欲動的劫匪也徹底嚇懵了。
剛纔那股子聚在一起的兇悍,在真槍實彈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燈籠,一戳就破。
有人手裡的鋼管“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有人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的土路上。
還有人蹬著自行車下意識地就想扭頭往路邊的黑暗裡鑽!
錢進怕他們回去喊人或者暗地裡還藏了火器,於是趕緊說:“不準跑一個!”
陳壽江聞言一腳踢開車門將那傻站著的高大青年給踹倒在地。
他的身體從駕駛室裡探出一半,雙手握槍打了出去:
“砰砰砰!”
火光閃爍,三聲槍響一連傳出去。
子彈打在樹上、打在地上,打的樹皮和砂石翻飛:
“都別動!誰動打誰!”
“都他媽聽著!想活命的!立刻!馬上!給我把車扔下!”
“自行車扔路邊!身上帶的刀、棍子、破鐵片子,都他媽給我扔地上!”
陳壽江沒打算直接下死手鬧出人命,所以兩發子彈沒照著人打出。
同時他也不是神槍手,並沒有指哪打哪,很湊巧,其中一發子彈貼著一個青年的頭皮打在了旁邊老楊樹樹幹上。
這把那兩個騎車要跑的青年嚇慘了,他們自行車劇烈一晃頓時摔了個大馬趴。
錢進也吼了起來:“全蹲下!誰站著打誰!誰站著擊斃誰!”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這些人的身體。
七八個趕緊爬起來蹲下。
此時夜色已經完全降臨。
視野不佳加上人生地不熟,他不敢貿然下車去抓人,萬一暗地裡藏著人怎麼辦?
這樣他就喊道:“還有!把你們外面套的破棉襖、破大衣、破鞋子都給老子扒下來!扔地上!然後赤著腳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再讓我們看見你們一根毛,下一槍,就他媽不是打地上了!”
他話音剛落,陳壽江又扣動扳機。
火光一閃。
脆響駭人!
這一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劫匪們開始哭爹喊娘:
“媽呀!”
“長官饒命??!”
“別開槍!別開槍!我們脫!我們脫!”
鬼哭狼嚎般的求饒聲瞬間炸開。
癱在卡車車門旁邊的那個高大青年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飛快的解開了自己棉襖的扣子。
其他人見此更是有樣學樣,他們手忙腳亂的拼命撕扯著身上的棉大衣。
有人嚇得連釦子都解不開,直接用力把衣服從頭上往下硬拽,差點把自己勒死。
棍棒、砍刀、鐵鍬鎬把被胡亂地扔了一地,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自行車也被他們如同丟燙手山芋般推倒在路邊的枯草叢裡。
不到一分鐘,地上已經扔了七八件顏色各異、但都骯髒破舊的厚棉襖和大衣。
沒一會幾個青年只剩下單薄的秋衣秋褲,在零下十幾度的刺骨寒風中,一個個排骨精瑟瑟發抖,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錢進吼道:“鞋呢!”
青年們哆嗦一下子,抽泣著又開始脫鞋。
等到他們最後光著腳了,錢進嘴裡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如同聽到了特赦令,這羣剛纔還兇神惡煞的青年,連滾帶爬、哭爹喊娘地衝向路邊的黑暗。
瞬間,七八號人一起消失在了濃墨般的夜色裡,只留下幾聲被凍得變調的哭喊和摔倒的悶響被夜風送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