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夜空是澄淨的深藍色,繁星點點,明月高懸。
初遙將毛裘的帽子壓低,半張臉都掩進去,低頭直朝宮門外走。夜晚的宮廷,安靜而空曠,她踩著積雪的聲音,都可以清晰聽見。
“誰?”帶刀侍衛(wèi)看著遠遠地黑暗裡走出一個人來,立刻拔劍警惕道。
初遙鎮(zhèn)定地慢慢走近,走到宮門處的燈火下,站在侍衛(wèi)的面前,她從袖中掏出令牌,伸手把令牌舉到侍衛(wèi)面前,並不多做言語。
侍衛(wèi)一見是皇令,恭敬地垂首退開,命人將宮門打開。
初遙將令牌放回袖中,向?qū)m門外走去。
出了宮門,身後的大門緊緊閉上,初遙回頭,看著高峨的宮門,停頓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沒有遲疑地踏步前行。
這個地方,也許再也回不來了,流姝、葉矛、雪狼再見了。
容少揚......再見了......
初遙在黑夜中加快步伐行走,今晚一定要出了雲(yún)城,明早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離開。
初遙走到馬販那裡敲門,在他開門欲要辱罵之時,把十片金葉遞到他面前,壓低聲音道:“我要一匹最好的馬?!?
馬販離開涎著笑臉,從馬廄給他牽出一匹上好的白馬。
初遙不置一詞,翻身上馬,揮鞭奔馳。積雪未化,路上還不是很好走,從馬廄到雲(yún)城城門,花了近三個時辰。
初遙拿出令牌,讓守城的士兵開門,有容少揚這個令牌在手,出城門也和宮門一樣順利。
初遙並不停歇,快馬加鞭離開雲(yún)城邊境,一直趕到臨城才尋了個破舊的小客棧歇下。
此時天已經(jīng)矇矇亮,初遙在客棧的房間方纔閉了目,她實則是睡不著的,腦中一直在閃現(xiàn)容少揚發(fā)現(xiàn)她逃了之後,會是怎樣的情狀。
生氣?震怒?
都不會,容少揚那樣心思深沉的人,越是生氣,怕掩藏的越深。一朝歡好之後,被人盜走了自己的令牌,容少揚在心裡怕是會認定了她是有目的做那樣的事吧。
罷了,這些事,做既然已經(jīng)做了,她逃也是逃了,容少揚要怎麼想她,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她現(xiàn)在最需要記住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取了蕭竟的命!
天色大亮之後,葉矛在院中練完武,卻未見流姝過來侍候初遙起身,不由覺得奇怪,向來都是他練武到一半,流姝便會來正殿中。
他上了臺階,敲了敲硃紅的大門,裡頭沒有如何聲響。葉矛蹙了蹙眉,輕輕地推門進去,喚道:“
姐姐,姐姐。”
見沒人應(yīng)他,他便疑惑地走進裡面,軟帳捶地,地上是一雙粉色的繡花鞋,見那鞋子,葉矛便驚愕地睜大眼,快步走向牀榻,將帳鸞掀開,把背對著他的人,扳過肩來。
是流姝!那姐姐呢?
“流姝,流姝,快醒來,快醒來!”葉矛拍了拍她臉頰,大聲喚道。
流姝蹙了下眉,慢慢睜開眼睛,頭還是有些昏沉的樣子。
“流姝你在這,那姐姐呢?”葉矛見她醒來,立刻問道。
流姝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她睜大眼睛,支起身子,氣力還有些不足:“小姐用藥迷暈了我,她走了,定是去燕國了,快去告訴容公子,一定要阻止小姐!”
聽了流姝的話,葉矛快速跑出門去,向容少揚住的昭華殿奔去。
容少揚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昭華殿外守備森嚴,無任何通傳是不得進入的,葉矛便被攔在了宮門外頭。
“我要見皇上!你去通傳一聲,就說葉矛求見?!比~矛沒規(guī)矩慣了,見侍衛(wèi)阻攔,自然是心生不悅,語氣便不怎麼好。
“皇上今日概不見人?!鳖I(lǐng)頭的侍衛(wèi)面無表情地回道。
葉矛看著宮牆這裡一溜的佩刀侍衛(wèi),硬闖是行不通了,他只能高聲衝門內(nèi)大喊:“容少揚,姐姐走了,容少揚,你快出來,姐姐走了!”
容少揚本名安容,容字便是天子的名字,在宮中尚需避忌的,不能宣之於口。
侍衛(wèi)拔刀上前押住他,阻止道:“昭華殿豈能喧譁?!?
“容少揚!”葉矛掙扎著叫喚。
侍衛(wèi)正要把他架下去,容少揚從硃紅的宮門內(nèi)走出,示意他們放開。
葉矛見了容少揚,一時忘記了禮儀,跑向他道:“姐姐,她不見了,她迷暈流姝,逃了?!彼臍庀⑸惺遣环€(wěn),臉頰因爲奔跑,凍得紅彤彤的。
容少揚摸了摸袖中,面色稍變,垂眸看向葉矛,道:“她偷了朕的皇令,如果是昨晚藥暈了流蘇,那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逃出雲(yún)城了?!?
“姐姐是要去報仇,一定要阻止,她那樣只會送命的?!比~矛焦急地看著容少揚,道:“快派人,把姐姐尋回來,不能讓她去燕國!”
“朕會派人尋找,你先回鳳霞宮吧。”容少揚臉上的表情讓人摸不清情緒,他身上淡然的氣質(zhì),卻讓人覺得似乎對此事並不上心的模樣。
葉矛見他這樣,自然是不依,對他道:“我要出宮把姐姐找回來!”
“她有心逃走,就
不會那麼容易讓你找到,何況你知道她從哪條裡走麼?”容少揚看著葉矛,黑色的眸子有些暗沉。
“雪狼會追蹤姐姐的氣味,我?guī)е?,一定能找到姐姐的?!比~矛倔強地看著他:“難道你不想我找到姐姐?”
“朕比你更想找到她,宋初遙既已知道雪狼能識出她的氣味,那她一定會想辦法掩蓋自己的氣味?!比萆贀P將手負於身後,轉(zhuǎn)身向?qū)m門內(nèi)走去,聲音飄落:“你要去便去吧,只是初遙若回來了,朕不會派人去尋你?!?
容少揚進了宮門,葉矛站在雪中,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向鳳霞宮跑去。
昭華殿內(nèi),明夙撐著傘走到容少揚身邊,將傘撐到他的頭頂,垂首跟在身後,恭聲道:“陛下,宋姑娘是去找蕭竟報仇,屬下是否要派密探尋找?”
容少揚緩緩踱步至廊檐下,明夙收傘時,他方纔道:“讓蔣厲去找吧。”
傘上的雪花化作雪水低落地上,明夙楞了下,抱手拱拳道:“是。”
容少揚不置一言,跨進殿內(nèi)。
宋初遙不愧是宋初遙,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什麼都可以利用,連自己的身子也能利用。爲了偷他的令牌,昨日竟如此犧牲。
容少揚坐回金漆王座之上,伏案拾起看到一半的奏章,目光落下許久,卻隻字未進,他放下奏章,擰了擰眉,取過書箋,執(zhí)筆疾書。
書畢,頓了下,容少揚又蹙了蹙眉心,將書箋撕掉,放進手邊的爐火之內(nèi),片刻,就成了灰燼。
既然事已至此,他不該心中還有猶豫。
容少揚復又拿起奏章,拋開雜緒,專心批閱。這上面是併吞蒙國之後,如何收取蒙國各城賦稅的問題。
民生乃民之根本,黎國要與燕國開戰(zhàn),卻勢必要徵收賦稅,以擴充兵力,而蒙國剛剛歸併,若此時增加賦稅,怕是會激起民怨。
黎國存在這個問題,燕國也便會存在這個問題,而他與蕭竟之間,誰能將這個問題解決的漂亮,那便是掌了三層的勝算。
碧佟端著茶水進來,垂眉走到容少揚身邊,將茶水放下之後,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低聲道:“是流姝方纔送來的,說是宋姑娘留給陛下的信?!?
容少揚接過信,碧佟躬身退下,他拆開信封,取出信來。
信上不過寥寥數(shù)字,沒有對她離開之事有任何交代,卻解答了他現(xiàn)在燃眉之急的問題,且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容少揚看著書箋上了娟秀的字體,嘴角微微勾起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