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贊天渾身無力,肺部傳來的劇痛折磨著他,他眼睜睜地看著科依朝深處前進,那兒是湖底,湖底裂開了一道口子,口子發出刺眼的白光,他忍不住用手遮住雙眼,絕望的雙眼!
科依迎著白光揮動雙臂,那是他苦苦找尋的光明啊!一塊小小的碎片陳於裂縫中,他溫柔的小手狠狠地抓住了它,白光被掌心遮擋,地面再度傳來轟響,水中被攪得天翻地覆,石贊天親眼看到地縫合上,而科依的身影消失在了夾縫之中。
“不……”他伸出手,面對的只是一片狼藉……
前來支援的船隻已經抵達石贊天的入水處,他們不知道湖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剛纔地動山搖,當石贊天噗的一聲冒出水面,所有人都對上死灰般的身影,看著這件不合身的背心穿在他身上,氧氣瓶是小一號的罐子,這專爲科依準備的,而科依呢?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一個發出哭聲的是李媛,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周圍的人越發沉悶。
周平上下嘴脣微微顫抖:“科、科依人呢?”
石贊天呆若木雞地搖搖頭,剛纔的一幕不停在腦內上演,科依將自己的氧氣瓶給了他,於水中跟他揮手道別。
老煙煩悶地掏出火機將煙點燃,老聶例外地跟他要了一支。
技術劉取下眼鏡將頭垂在膝蓋處,只是不停地嚥著唾沫。
這夜,原本應該其樂融融的夜晚,他們好不容易趕走了陰霾,可是卻蒙上了更大的陰影,石贊天始終不願上船,在水中載沉載浮。
已經第三天了,李媛和石贊天穿著潛水服在水底搜尋了幾日,手裡提著摺疊鏟,他們潛入石贊天所指的出事地點輪番挖掘了三天,愣是沒找到他口中的地縫。
沙廠的老師傅嘴裡抽著旱菸,他早就告誡過他們,這樣挖下去是沒有結果的,對於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兒,他已經司空見慣了。
第七日,李媛也放棄了,面對碧波盈盈的鄱陽湖,這片令人又愛又恨的湖泊,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奈,擋住了石贊天的去路:“石隊長,放棄吧!科依已經不在了……”
“不,不管他在不在這個世上,我都要挖到他的屍體!我一定要弄明白這是爲什麼,爲什麼湖底會出現莫名的漩渦,爲什麼會出現刺眼的白光,爲什麼會吃人不吐骨頭!”
所有的人都想起愛德華的回憶錄,在那裡,他經歷了和石贊天同樣的一幕,石贊天效仿科依的做法,買光了小賣部所有的二鍋頭,在湖底瘋狂地灑酒,用酒瓶子敲破自己的頭,任憑頭上充滿大大小小的口子,可無論怎樣努力,那股神奇的力量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石贊天第一次跪倒在老爺廟前:“你告訴我爲什麼……”
孫子武下達了最後的文件,要求科考隊放棄這次計劃,這次隊伍裡死了人,而且是個孩子,讓他險些連退休金都無法拿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孩子的家人沒有來找麻煩,推薦科依的王教授依舊失蹤在沙漠裡,同時也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石贊天終於倒下了,頭上的傷口尚未痊癒,他每天每夜都堅持下水,終於感染了傷口。
孫子武在病牀前安安靜靜地坐著,手中握著科依唯一的一張照片,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只願意跟石贊天合影一張,其他時候,他對照相頗爲避諱。
石贊天沒有親人,這次住院都是孫子武先掏的腰包,回想當年遇到他的一幕,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在古墓裡生存,沒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他從何而來,若不是當初收到文件要搶救性地挖掘那座西漢古墓,石贊天很可能一直生活在墓中,連最基本的說話和用筷子都不會……
病牀上的石贊天終於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拔掉手背上的針管,他頭重腳輕地站起來,連拖鞋都懶得尋找:“我睡了多久?”
孫子武三步趕到門前堵住房門:“冷靜點!科依已經不在了!”
石贊天發狂地在房中奔走,執起一隻鐵凳朝著牀頭猛敲:“別攔著我,讓我出去!”
孫子武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小子!你翻天了是不?你知道科依爲什麼會死嗎?就是因爲你的狂妄和任性!人是你帶走的,軍令狀是你立下的,這件事我幫你擔了下來,你只是被研究所處分開除!如果孩子的家人找來,你是什麼下場?吃頓官司是小,你恐怕還會擔上一輩子都洗不清的罪名!”
“可是我已經擔上了!是我害死了科依!”
“你的情況我都瞭解,當時科依不願與你返回,自願將氧氣瓶給了你。”
“在你們看來,科依只是貪玩潛水不幸遇難,可是在我看來,這裡面擁有很多很多的謎團!這些謎團一直困擾著我,他爲什麼要買二鍋頭?爲什麼要潛入水中,還有,爲什麼他頭也不回地朝裂縫游去,最終他去了哪兒……這些謎團將折磨我一輩子!一輩子你懂嗎?”
“這樣下去你會瘋的!”
“我已經瘋了!就算法律沒有懲罰我,科依的親人沒有懲罰我,可是我的心在懲罰我!一天不解開這些謎團,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聽著石贊天!你是個人才,不,應該說,你是個天才!你以後會前途無量,沒必要爲了一宗意外而毀掉前途和夢想……”
“聽著孫子武!在理想和前途面前,人命纔是最重要的!科依的命比我所有的一切都重要,就算死,我也要解開謎團討個說法。”
“你……”
“你給我出去!就當你從來沒見過我!就當我從頭到尾都是個死人!你我從此分道揚鑣!”
“石贊天,如果你冷靜後執意如此,我孫子武就當你死了……”伴隨著摔門聲,石贊天手中的凳子悄然滑落,他蹲在地上嚶嚶地抱頭痛哭起來……
1998年的秋季,一個男人揹著沉重的揹包,帶著所有的積蓄來到了老爺廟旁,他租住了沙場鬼樓的201房,從此,廟前的湖面上總會出現一條飄搖的小木舟,木舟上的男子鬍子巴茬,他沒事就坐在船頭,頭上戴著發黑的草帽,身上穿著發黃的白背心,手裡叼著芙蓉王香菸,腳邊放著半瓶紅星二鍋頭。
他不打魚,只是偶爾爲過往的村民擺渡,每到夜深人靜時會全副武裝地翻身入水,在湖底裡尋找人們不知名的寶貝,認識的人都管他叫老石,不認識的都管他叫黑麪人,因爲他的臉永遠都是黑著的。
沙場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周圍的居民樓漸漸搬空,大家都紛紛向著外面的世界奔去,唯獨這個男人,每天從鄉里賣些瓜果蔬菜,步行兩個小時往沙場趕去,他時常將鬼樓其他的房門打開,站在門前回憶多年前的時光,那時的他跟現在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跟地獄。
擡頭望著牆上的日曆,他猛然一口將三分之一的菸絲吸乾:“時間過得真快!今年已經2008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