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昏黃燭火,一壺清酒,兩隻斟滿酒的酒杯,卻遲遲無人去飲。
李羽只是定定看著子清,眸中偶爾閃過一絲惑然的光彩。
子清只覺得氣氛異樣,“李公子就打算這樣一直看著我到天亮?”
“非也,小爺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子清不解,“李公子爲何如此問?”
李羽淡然一笑,“在汴州你三救香兒,成了她心中永遠的大英雄;在范陽你與雅兮姑娘繾綣纏綿,震驚府宴;而在雲州途中,你卻又與史朝錦並肩除惡,儼然心意相通——小爺只是好奇,你的心究竟有多大,可以容下那麼多女子?”
子清忽然一聲苦笑,“子清並非風流之輩,也知道什麼是一心一意。”
“可是在小爺看來,如今的你爲了在雲州立足,已經與薄情相近了?!崩钣鸬男θ輸咳?,“雅兮姑娘待你的真情,與史朝錦待你的恩義,究竟孰輕孰重?”
“這就是公子你的心結?”
“小爺是好奇史朝錦的手段,但是也不想最後幫的是一個朝秦暮楚的薄情郎!”李羽終於把想說出口的話說完。
“薄情郎?”子清嘲然一笑,“對我來說,要做這樣一個人,還真不容易?!?
“哦?”
“我想立足雲州,並非是爲了雄踞一方,而是想在他日風起雲涌之時,這天下至少還有一片寧靜的天地?!弊忧迮e杯飲下酒,一股辣意入喉,“你的心結絕對不是我的心究竟屬誰?”
“不錯?!崩钣瘘c頭。
“要是我說我註定孤獨,此生有緣無分呢?”子清眸中,漸漸浮現出悽色。
李羽冷冷一笑,“莫非你還想多惹幾位女子的相思淚?”
“罷了。”子清沉沉一嘆,一沾杯中殘酒,在桌上寫下兩個字,“若是公子能猜透這兩字後面的意思,相信公子能懂子清?!?
李羽一看桌上兩字,驚瞪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子清。
“還請公子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等到雲州變成樂土的那天,我會親口告訴她們這一切?!摈鋈灰恍Γ忧逋郎蠣T火,“到時不管是該我歸去,還是該我自戮謝罪,我也安然無憾。”
“原來……呵呵,原來一直的心結是我自己?!?
“李公子最最在意的還是霍姑娘吧?”子清一句點到李羽心裡。
“如今我也豁然了。”驚訝地看著子清,李羽連連驚歎,“小爺真不敢相信……”
“那公子可願教子清武藝?”
“自然願意!”李羽爲子清斟滿酒,忽然皺眉,“那你在范陽城中待雅兮姑娘的一切,全是假的?”
“此情毫無半分假意!”
“那豈不是荒唐之極?”
“荒唐也好,不入世俗也罷,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守她身邊,不去奢望能得到什麼,敢問哪裡荒唐?”不覺,眼眶已溼,子清舉杯,“若是世間之愛,只爲了佔有與索取,又請問李公子,何爲幸福?”
一句話說得李羽呆然難對。
“我今夜話多了些,也覺得有些睏乏,先回房休息了?!逼鹕?,子清一抹眼角的淚,“我敬李公子你是君子,若是我願望未成,這個秘密就泄露了出去,就請公子賞子清一牀草蓆,別讓我暴屍荒野便好?!?
“晏公子,你言重了。”
“李公子,晚安?!鞭D身離去,子清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抖。
李羽低頭看著桌上漸漸風乾的字跡,喃喃一念,“木蘭……”
一夜無眠,子清的心五味雜陳。
清晨,李羽辭別了霍香與李若,與子清朝錦騎馬北上。
一連趕了四日的路,雲州已近在二十里之內。
“史小姐就打算這樣直接進入雲州?”李羽忽然勒馬,遲疑地一問。
朝錦淡淡一笑,“有何不可呢?”說完看向子清,“等等進城,你就馬上到府衙,用兵符把城中守兵全數調離雲州?!?
“好?!弊忧搴鋈灰恍?,“朝錦,難道你想擺空城計?”
有些驚訝地看了子清一眼,朝錦一笑,“這幾日變聰明些了嘛?!?
“可是城中百姓……”子清有些擔心,自古戰亂最傷的就是百姓。
“那麼多年過來,雲州百姓定然已學會如何自保,有時候要想要回報,也是需要犧牲的?!背\一嘆,“走吧,駕!”朝錦當先駕馬衝了出去。
李羽頓有所悟地一笑,“這一計若成,或許能換來半月清閒?!?
“駕!”子清一拍馬兒,策馬追了過去。
雲州城,北高南低,縱橫十里綿延,本該是北地重鎮,卻因爲多年不加重視,城廓殘垣甚多。
打馬走在入城石道上,極目遠眺城外的田野,雖然已被厚厚的雪蓋住,但是從田地數目來看,雲州百姓恐怕也是走得走,逃得逃了。
黯淡泛黃的唐字大旗矗立城頭,城頭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名守城將士,猶若驚弓之鳥般盯著北面,生怕一個戰鼓擂動,突厥鐵騎又要衝入城中一番搶掠。
城中多是殘破牆瓦,偶見路人驚訝地走過。
“子清,府衙應該在那邊。”朝錦駕馬,帶著子清朝東大街奔去。
雲州城一片破敗,可偏偏府衙卻是異常的嶄新,似乎才翻新不久。
跳下馬兒來,子清剛欲進府衙,便被府衙守將攔住,“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府衙重地!”
摸出懷中的兵符,子清朗聲道:“我乃安家六公子,安慶恩,從父命前來鎮守雲州!速速叫刺史大人出來見我!”
“六……六公子!”守將一驚,慌然轉身奔進府中,“大人,大人,六公子到了!”
“???”衣冠不整的刺史大人一邊跑一邊扶正朝冠,慌忙出來,“不知六公子大駕已到,未曾迎接,是下官失職……”
“得了,得了,這些官腔就別說了,速速擊鼓集結城中所有將士,隨我出城!”子清打斷他的話。
“出城?”刺史大人一愣,“爲何要出城?公子只管在府衙住下,下官敢保證,突厥兵馬絕對不會進府衙一步!”
“這是爲何?”李羽惑然。
“下官與突厥摩烏將軍早有協定,他搶他的,我活我的,每年分他雲州一半歲幣,兩不相干?!?
“好個兩不相干!你當百姓是什麼?”朝錦突然一聲大喝。
“軍政大事,哪容得女子插口?”刺史大人輕瞥了朝錦一眼,“這裡是我說得算,就算公子有兵符在手,但是爲了雲州的安定,下官卻是萬萬從不得公子!”
“李公子,借劍一用!”朝錦話音剛落,已將李羽腰間的長劍拔出,一劍貫穿刺史大人的心口?!斑@軍政大事,偏偏就容得我史朝錦插口!”
“你……你……”這突然的一幕實在是太快,別說刺史大人死不瞑目,連一旁的守將都驚得不知所措。
劍出刺史身體,刺史已然倒地氣絕。
朝錦將劍還於李羽,“弄髒你的劍,他日必贈新劍賠罪。”說完,將子清握住兵符的手舉高,“刺史已死,如今六公子是這雲州新任刺史,若有不從軍令者,殺!”
子清一震,朝錦這番氣魄,當真令天下男子都爲之汗顏。
“哈哈,小爺喜歡史小姐這種乾脆!”李羽哈哈大笑,長劍回鞘,瞧向兩個目瞪口呆的守將,“你們還不速速擊鼓集結將士?”
“是……是……”
擊鼓,再擊鼓,每一聲鼓聲,都讓雲州城爲之一顫。
三刻之後,終於將全城將士集結府衙之前。
看著這些將士的殘兵破甲,子清不禁心一涼,這樣的一千人,如何能守住雲州?
朝錦一拍子清肩頭,轉目看著這些將士與周圍圍觀的百姓,“今日安家六公子特來鎮守雲州,自知以今時之力,斷不能與城外突厥兵馬抗衡,但若是諸位相信六公子,就捲了這城中的所有錢糧,隨我們出城,六公子三日之內,必還諸位一個暫時安定的雲州!”
“不是我等不相信六公子,而是……這些年與突厥交手,我等永遠只能逃走躲避……實在是……”
“刺史無能,只會魚肉百姓,如今已被六公子斬於府衙門口!公子誠心已在此,大家還有何猶豫?”朝錦一揚手,“難道各位不想揚眉吐氣地痛擊突厥一回?”
“我……我……我跟公子走!”突然,一個將士的聲音響起。
“我……我也跟!”
“六公子帶上我們吧……”
“我聽公子的!”
越來越多的百姓將士跪倒腳下,子清的心不禁一陣火辣辣的酸意,感激地瞧向朝錦,可是梗在喉間的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朝錦笑然點頭,“六公子進城消息,相信很快便有突厥人犯城,我給諸位一刻返家收拾行囊,一刻之後,南門集結,我們入山中暫避鋒芒,等待時機,來個以牙還牙!”
“好!”
果然不出朝錦意料,在雲州衆人撤離一刻之後,摩烏已帶兵馬殺到。
黑壓壓的突厥兵馬將雲州城裡城外搜了個遍,連一粒米,一個碎銀都沒看見。
高高坐在馬上,黑麪肥碩的魁梧將軍摩烏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他孃的!這安六小子耍什麼心計!還有那個史公子,完全是騙老子嘛!這個破城如今連人都沒有了,無趣!無趣!”
“那將軍,我們可返營了?”
“撤!他孃的!老子就不相信這雲州他們當真就不要了!看他們能在山裡凍多久!”摩烏揮手,帶著黑壓壓的突厥大軍撤離了雲州城。
遠遠瞧著大軍撤離,朝錦忽然一笑,轉頭一問身邊的百姓,“不知道雲州城中,可還有正月留下的爆竹?”
“有是有……”
“李公子,看來我們又要回去了。”朝錦轉眸一看李羽,李羽頓然大悟。
“此事小爺一人便可做好,史小姐等著看吧?!闭f著,李羽笑然按劍悄悄朝著雲州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