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你,與往日的你,哪個纔是真正的你?”沒有想到子清會突然有此一問,朝錦擡眼對上她的眸子,她眸中的憂色,是對自己嗎?
朝錦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些有區別嗎?”
“有?!?
“我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不能選擇,我只能作爲娘最大的籌碼,在史家的女人羣中獲得來自爹爹的一點眷顧。我不能像小妹那般穿紅妝,只能陪著娘糾纏於後院女子的勾心鬥角?!钡刮豢跉?,朝錦淡淡一笑,“所以我變成了史家最具心機的小公子,變成了爹爹最喜歡的兒子。娘這輩子,吃了太多苦,犧牲了太多太多,才換來史家兩大家臣之一的凌家支持,我只能取得世子之位,纔對得起娘。”瞧著水榭中的魚兒,眼淚忽然流下,“我不想威脅你的,一點也不想的,但是我只是怕……怕……怕你不肯再做我的貼身侍衛?!?
“子清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公子你真的太高看我了。說不定哪一天,公子你會殺了我,會覺得這番心意白白託付?!弊忧灏胧峭嫘?,半是真,說完這句話,子清正色問,“我們一上路,是否會放了霍家三人?”
“會,只要我們一離開汴州城,刺史大人自會放人。”朝錦點頭,忽然一笑,“那你還願意做我的貼身侍衛嗎?”
子清眉頭一舒,“公子把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我哪裡還敢說不?”安史之亂即將到來,朝錦啊朝錦,你就算是當上了世子,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終究要被大唐鎮壓,送你安然返家,或許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
朝錦鬆了長長一口氣,“我還以爲我們不可能……”
“公子,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講?!弊忧逋艘谎鬯闹?,確定沒有凌仲的身影,方纔開口,“凌家,到底對你們母子有多忠誠,我不知道,但是,凌仲此人,卻是萬萬輕信不得的。他與史家小姐其實……其實關係不一般?!?
朝錦皺眉,“怎的不一般?”她從來都沒懂過凌仲,因爲他總是一個陰影,盤旋在她的無奈之中。
子清不知道該怎樣啓口,“就是……就是說他們兩個不僅僅是家臣與小姐,而是……情人?!?
朝錦身子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凌仲與小妹……他們……”
子清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昨夜偷襲大營那些暴民身上的蛛絲馬跡,凌仲也參與了分析?”
“不錯,那些史家的物件正是凌仲搜出。”朝錦點頭。
“既然是偷襲,怎會傻到帶著主使者有關的物件行動?”子清惑然,哪個電視劇如果這樣演,肯定要被觀衆說編劇小白!
“這……”朝錦突然心中升起一絲恐懼。這個凌仲,究竟隱瞞了什麼?
子清抱拳,“還請公子今後多多留心?!?
朝錦點頭,深深望著子清,欲言又止,你會一直陪著我走下去嗎?
子清躲開她的眼,“公子……該出發了。”
“恩。”朝錦輕輕一嘆,“這一次,你可不準再失職了?!?
子清搖頭一笑,跟隨朝錦離開了水榭。
一支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汴州城門,身後跟著一輛好似裝滿嫁妝的馬車,鞭炮聲一聲高過一聲,兩匹高頭大馬並行護住花轎,一人剛猛傲然,一人浩然清秀,一路上引得無數人駐足觀望。
於此同時,霍香與霍家二老被悄然送回家中。
刺史親自備好車馬,要求劉媒婆與一干迎親禮隊全部換下紅裝,坐馬車先趕至東都郊外,自有人會接應他們,把新娘霍香安然送至李府。
小小百姓怎敢說個不字?雖然不知道爲何刺史大人會做這些,但是能將女兒安然嫁到洛陽李家,對於霍家二老與劉媒婆來說,是大幸啊,哪裡還敢不答應?
悄悄地,帶著無限忐忑,霍家三人與劉媒婆坐上馬車,也出了汴州城。
清風徐來,大紅花轎簾子偶爾揚起一個角,花轎之中,朝錦笑然偷偷瞧著轎外子清,會有那樣一天嗎?子清是轎外良人,而她是花轎中的含羞娘子,一起共赴盟約,相守一生……
“晏子清,你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冷冷地,花轎另外一邊的凌仲開口,“不過以後的路還長,咱們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我沒心情陪你笑?!钡酉乱痪湓挘忧逡焕振R頭,朝花轎後的馬車奔去,直到現在雅兮還沒醒,這一路顛沛,會不會害她落下病根?
“你!”若不是這路邊有來往旅人,怕鬧出什麼,影響到借道洛陽的大計,凌仲只差點把馬鞭甩朝子清。
“錦哥哥,你的貼身侍衛滿有趣啊?!蓖腔ㄞI之中,朝錦一邊的擠身而坐的史小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看他把咱們堂堂凌將軍氣的?!?
朝錦嘴角一彎,一想起小妹竟與凌仲有染,笑容又驟然而逝,有些事無法問出口,但是就單是看小妹瞧向凌仲的含羞眼神,一切已然明瞭。
馬車在官道上搖晃得很厲害,可是透過偶爾被風吹起的簾子,還是可以看見雅兮在厚厚的被子上面安靜昏睡的臉。
子清安然長長舒了一口氣,望著茫茫官道,這一程,前方究竟有沒有危險?子清一想到這裡,心底就一陣沒來由的不安,到底是什麼讓她的心有一絲揮不去的慌亂?皺眉去想,卻毫無頭緒。
突然,馬車中的雅兮眉頭一蹙,緊閉了一天一夜的眼睛緩緩睜開。
不是地府的黑冷,不是大營的火光,沒有牛頭馬面,也看不見那個心疼落淚的子清。
“晏……晏……”口中一片乾澀,還帶著殘留的藥味,雅兮的呼喚在馬車聲中尤爲微弱。
她醒了!
子清甩了甩頭,一邊策馬靠近車窗,一邊顫聲呼喚,“雅兮姑娘,雅兮姑娘……”
是他!虛弱地轉動眸子,看見窗外被簾子忽掩又忽現的子清,心底的不安瞬間平息,嘴角一彎,“晏……”
“我在這裡,你是不是口渴?我馬上拿水給你??!”說著,叫停馬車,解下馬背上的水囊,將繮繩交給一邊扮作樂手的衛士,自己跳上馬車,“繼續前行,別落下公子的花轎。”馬車再次動了起來。
小心地微微託高雅兮的頭放在自己膝上,子清打開水囊,慢慢湊近雅兮的脣,“先喝點水,等到了正午時分,大家整頓休息的時候,我再幫你煎藥。”
清涼的水入口,雅兮怔怔地看著子清,子清只覺得臉上一熱,心忽地狂跳了起來。
每一次,她最絕望的時候,總是有她在身邊——這個人,總是讓她的心很安然,忽然想起記憶中她說那句話,“一句不夠,我還要聽很多……”不禁啞然失笑,淡淡紅暈在慘白的臉上格外分明。
難道發燒了?子清慌然摸上她的額,“雅兮姑娘,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搖頭,閉眼,雅兮吃力地擡起蒼白的纖手,落在子清右手背上,“別……走……”
“我不走……”柔柔地回答,子清眉頭一舒,握住她的手,傻傻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