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玄凰公主終於一揮手,示意唱歌的雅兮停下來。“本宮餓了,想去用膳, 雅兮姑娘可願一起?”
“咳咳……”雅兮輕輕咳嗽, 嗓音中一片沙啞, “雅兮……只是一介小民, 不敢與公主同桌用膳, 公主,雅兮告退。”
“慢著。”玄凰公主忽然喊住雅兮,“明日本宮想聽你彈曲, 今夜可要好好想想,明日給本宮彈點什麼?”
“雅兮知道了。”雅兮福身, 轉(zhuǎn)身離去。
青帥看著雅兮的背影, 不禁眉頭一皺, 看來,若不早日將她救出去, 玄凰還不知道要想出什麼法子折磨她。
一進(jìn)營帳,霍香已端著藥碗憂然瞧著雅兮,“你一唱就是一日,要是唱傷了嗓子怎麼辦?”
雅兮輕輕一笑,“我沒事, 反而覺得很開心, 因爲(wèi)我終於可以爲(wèi)子清做點什麼了。”
霍香憂然搖頭, 將藥碗交給她, “雅兮, 快把這湯藥喝了。”說完,轉(zhuǎn)向身後, 端起清粥一碗,“還有,快些把這個喝了,要是真餓瘦了,晏公子瞧見了,定然會不好受的。”
“好。”雅兮笑然接過湯藥,蹙眉喝了下去,“好苦……”
“良藥苦口。”霍香將清粥遞了上去,“雅兮,我總覺得,我們該早日離開這裡。”
“我知道。”雅兮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們在這裡一日,子清就被威脅一日,若是能逃離這裡,可以讓她更安心地去打戰(zhàn)。”接過粥來,雅兮輕輕喝了一口,“不知道子清此刻到了哪裡?”
霍香輕輕掀簾,瞧著漸漸深沉的夜色,“應(yīng)該已走出百里之外了。”子清,希望你一切安好。
忽然,一枚石子砸進(jìn)營帳。
霍香與雅兮不禁一驚。
雅兮撿起石子,卻只看見上面用兵刃劃了三橫。
“這是什麼人扔進(jìn)來的?”放下帳簾,霍香惑然看著雅兮手中的石子。
雅兮微微蹙眉,忽然有些明瞭,“難道是……”
霍香剛想問,雅兮已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小聲,輕聲道:“或許我們到了可以逃的時候了。”
“真的?”
雅兮點頭,“今日子清對我說過,爹會救我們出去的。”
“那這三橫是什麼意思?”
“或許是三更天吧。”雅兮握緊石子,子清,我好想你,若是能逃成功,我想馬上就看見你。
霍香長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
三更初到,大營之中,除了巡夜的突厥將士的兵甲摩挲聲外,靜得可怕。
忽然聽見帳外兩聲突厥將士的悶哼,兩名昏睡過去的突厥將士被扔進(jìn)營帳,嚇了霍香和雅兮一跳。
緊隨而入的青帥“噓”了一聲,急然瞧著她們,小聲道:“快快換了他們的衣服,隨我來。”說完,轉(zhuǎn)身背了過去。
“好……”
慌慌忙忙地?fù)Q上了突厥將士寬大的甲衣,青帥回頭一看她們兩個嬌小的身子,不禁一嘆,“你們這看起來也太瘦小了些……”
“這個……”霍香忽然想到了什麼,把行囊中的衣服取了幾件出來,往寬大的甲衣裡塞了塞,“這樣看上去可結(jié)實一些了?”
青帥微微點頭,“記得,一會兒隨我出營時,千萬不可太緊張,露了馬腳。”
“好。”
瞧著她們兩個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青帥微微掀起帳簾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巡邏將士剛好背對這邊,“快跟我走!”
青帥一步當(dāng)先,走了出去,霍香與雅兮也隨之走在他身後。
遠(yuǎn)遠(yuǎn)走離營帳,一顆心懸在心口,三人覺得每走一步,都心驚膽戰(zhàn)。
“青帥這是要去哪裡?”忽然,突雲(yún)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青帥轉(zhuǎn)過身來,一臉哀然,“我想去祭拜夫人,突將軍可願同往?”
突雲(yún)雙目左右看了一眼青帥身邊的兩名突厥侍衛(wèi),長長一嘆,“將軍您果然情長,爲(wèi)何總是對死人念念不忘,你就不怕也遭橫禍嗎?”
“你我浴血沙場多年,你懂我個性,決定了要做的,誰也擋不了。”青帥聽懂了突雲(yún)的話中話,只是坦然一笑,“只求突將軍你容我一炷香時間,可好?”
“將軍賜我兩全,突雲(yún)自然也懂恩義,保重了。”突雲(yún)抱拳,轉(zhuǎn)過身去。
“謝了。”青帥抱拳,轉(zhuǎn)過身去,“我們走。”
走出突厥大營,青帥頭也不回地帶著雅兮與霍香朝南面荒林奔去。
“雅兒,你聽好了,雖然我們出了突厥大營,但是一燭香後,絕對是逃不過突厥鐵騎的追擊,你們一定要繞道而行,想法子追上清兒他們,你跟霍姑娘方纔安全。”青帥邊走,邊急聲交代,“雲(yún)州東南,多林而路險,不利騎兵,雲(yún)州西南多谷而迂迴,同樣不利騎兵,但是這裡還有一條突厥人不知道的小路,直走南路,看似無路,但是隻要在南邊斷崖墜藤而下,必可逃出生天。”
“那爹你呢?”雅兮驚聲問,“你難道不跟我們一起走?”
“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條,誰也逃不掉。”青帥淡淡一笑,忽然豁然而淡然。
熟悉的笑讓霍香不禁一顫,曾經(jīng)杜醫(yī)官也如此笑過,心不由得一揪,“段將軍,你若是不跟我們一起安然離開,子清也會擔(dān)心你的。”
“我是男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抗起一切,我已經(jīng)把最難的交給一個女兒,若是連救你們出去這種小事都做不到,不單枉爲(wèi)人父,還枉爲(wèi)堂堂男子漢!”青帥凜然一笑,曾幾何時,子清也這樣笑過。“玄凰不會要我命的,況且,她也不見得能抓住我,你們安然找到清兒,就跟她說,爹沒有讓她再失望,讓她好好打這一場戰(zhàn)!”
“爹……”
忽然青帥停了下來,一指正南方向的荒林,“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
“保重!”雅兮哽咽著說完,拉住霍香的手,一起朝荒林中奔去,恍惚間,似乎聽見了馬蹄聲。
青帥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取下頭上狼盔,仰面星空,“裳兒,你現(xiàn)在在哪裡呢?”忽然,狠狠將狼盔往地上一砸,青帥轉(zhuǎn)身,坦然面對浩蕩而來的突厥鐵騎,仰頭一笑,“裳兒,你知道嗎?我彷彿聽見白馬寺的鈴聲了……”
“青將軍,你讓本宮好失望。”萬萬沒想到玄凰公主竟然會親自追來,青帥眼中留著幾絲驚色,卻依舊坦然瞧著她充滿怒火的眼。
一邊的突雲(yún)嘆了一聲,“將軍,您還是把雅兮與霍香交出來吧,相信公主會原諒你的。”
青帥負(fù)手而立,卓然而英挺,“公主,微臣已經(jīng)想很明白了,微臣要的是親人的肯定,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二十多年,我已經(jīng)錯過太多,這一次,我不要再錯下去。”
“公主,您要天下,微臣可以爲(wèi)你拼死去打一片下來,您要復(fù)仇,微臣可以子債父還,絕無怨言,但是,微臣還是要勸公主一句,恨,會毀了您,讓您成爲(wèi)第二個九王子。您有雄霸天下的雄心,有盡收天下人才的氣量,爲(wèi)何要因爲(wèi)這樣一個字,毀了一生呢?”
“本宮做不到!”玄凰公主狠狠一喝,“我只要一閉上雙眼,就看見弟弟血淋淋的樣子,他是被你那兒子碎屍萬段的!他死得那樣慘……我若不爲(wèi)他報這個仇,我心中這口惡氣,永遠(yuǎn)都壓不下來!——說!雅兮與霍香朝哪邊跑了?”
“微臣不知。”青帥只有四個字。
“全軍聽令,左軍往東南方向追,右軍往西南方向追,就算是追到洛陽,也要把她們抓回來!”此時此刻的玄凰公主,就如同一隻抓狂的野獸,“拿下段青!本宮就不相信你那寶貝兒子會不念父子之情!”
“那公主您就想錯了。”忽然青帥一步逼近玄凰公主,周圍突厥將士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青帥的劍已然落上她的喉嚨之前。
“保護(hù)公主!”除了左右兩軍,中軍已將青帥團(tuán)團(tuán)圍住。
青帥冷冷一笑,“公主,微臣知道當(dāng)年在突厥,若沒有公主,便沒有今日的段青,知遇之恩還未來得及報,清兒已成爲(wèi)公主心頭仇人。段青非無情無義之人,只願用一腔熱血,換清兒一條性命,還公主知遇之恩!恨是雙面刃,傷了他人,亦會傷了自己,公主,好自爲(wèi)之!”劍鋒突然一轉(zhuǎn),一劍寒光升起的剎那,一道血箭飛射而出,落滿玄凰公主的衣袍。
裳兒,今生今世,無法對你說一句對不起,也再無機(jī)會與你重聽白馬寺的鈴聲了……
“青……”玄凰公主忍住呼喊,顫然看著青帥決然倒地。
“將軍!”突雲(yún)慌然下馬,緊緊抱住青帥漸漸冷卻的屍體,“你何苦如此,公主不是真的想殺你啊!”
“本宮錯了嗎?錯了嗎?”玄凰公主悽然自問,仰頭望著天上的天狼星,“弟弟,難道我錯了嗎?”指甲嵌入血肉,順著手腕滴落,“段青,你這是在逼本宮,逼本宮啊……”
顫然下馬,玄凰公主從地上撿起狼盔,輕輕爲(wèi)青帥戴上。
“公主?”突雲(yún)瞧著玄凰公主,“將軍他已經(jīng)走了……”
“就算是死了,也永遠(yuǎn)是本宮的青帥!傳令全軍,誰敢把死訊傳出去,格殺勿論!”玄凰公主一抹眼角的淚,“你以爲(wèi)你爲(wèi)他死了,他就不用償命了嗎?你以爲(wèi)你死了,就不用還我之恩了嗎?——本宮不要聽你的,本宮只知道血債要血償!沒有誰幫誰還的!”
“傳令,帶青將軍屍首回營,明晨一早,全軍拔營,全力追殺晏子清!”
突雲(yún)大驚,“可是助攻洛陽迫在眉睫啊!望公主以大局爲(wèi)重,況且如今少將軍有五萬精兵在手,這個時候怎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恨然咬牙,玄凰公主怒然罷袖,“飛鴿傳書隱藏在先鋒軍中的殺手,速速動手,殺了晏子清!”
“末將……得令!”遲疑地看了玄凰公主一眼,突雲(yún)忍住了想說的話,公主啊公主,何苦爲(wèi)了復(fù)仇,一錯再錯呢?
玄凰公主瞧著洛陽方向,“雅兮,你不是要跑嗎?本宮要你即使跑得出本宮手掌,也見不到愛郎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