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黃河, 浩浩蕩蕩。
巍峨的宮牆未變,亂世之前的東都洛陽,繁華依然。
一輛馬車滿載風塵, 飛馳入洛陽城門, 往東都留守李府奔去。
纔到李府門口, 便看見蠻子與蘇晴帶著雲州數百將士跪在門前。
“小晴子!”李若驚然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擡眼, 便看見自己家大門緊閉。
“若……若小姐?”蠻子又驚又喜,“你們都成功脫逃了?”
蘇晴顫然對上李若的眼,淚水瞬間滾落, “對不起,我真沒用……”
“這到底怎麼回事?”霍香從馬車上下來, 看著緊閉的家門, “爲何會不讓你們進去呢?”
蠻子恨然咬牙, “他奶奶的!我們一進洛陽,便急匆匆地來找這個李副留守,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個每種的!才聽我們說完來意,馬上就把門關上,不讓我們進去,我們只好在這裡跪等他開門。”
段夫人與杜醫官相視一眼, “難道說有什麼變故?”雅兮現在獨身在狼口, 這唯一的希望若是沒了, 該如何是好?
霍香上前扣響門環, “相公, 開開門,我們回來了, 快開開門啊。”
李府大門豁然打開,李羽迎面緊緊抱住霍香,驚喜萬分,“你們真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霍香輕輕靠在他懷中,卻是萬分不安,“你……你爲何要他們一直跪在府外呢?”
“是啊,哥哥,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啊?”李若走上前來,望著他,“你竟然……竟然真的不來救我們!”
“小妹你別怪哥哥……”李羽皺著眉頭,握緊雙拳,“我這次是無路可走……”第一次聽到他沒有自稱小爺,那個自負的李羽爲何會成爲這樣的一個模樣?
“爹……爹上京述職的時候,在朝堂上頂撞了楊國忠那小人,觸怒了龍顏,被扣在了長安,我要保全爹的命,只有……”李羽突然全身顫抖,揚拳狠狠擊打在門上,“雲州之事,震驚朝野,你們冒犯恆王之事已經被聖上知曉,我只有聽恆王的吩咐,方纔能換來你們的安好,我沒有選擇!爹跟妹妹是我的至親,香兒你是我的摯愛,我不能讓你們受一點傷害啊!”
冷冷推開李羽,霍香只覺得全身冰冷,“你還是我心中的李家小將嗎?”
“香兒……”無力地搖頭,李羽憔悴的雙眼中透著萬般無奈,“我只是不想你們有事,難道錯了嗎?”
“你以爲我們都是恆王放的嗎?”霍香哀然一問,瞧向身後的衆人,“若不是雅兮,我們究竟還有沒有命回來還不得而知!”
李羽搖頭,“我只知道,若是他當真不想放你們,就雅兮姑娘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救得了你們!”
驀然噤聲,霍香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李羽說得沒錯,就憑杜醫官針囊中那有限的銀針,怎會那麼輕易就逃出恆王的追擊?他在演戲,他究竟在演什麼?有生以來第一次,霍香覺得那個人是如此的可怕!
“我只是個小小的副留守,我鬥不過他堂堂王爺,我除了相信他之外,我沒有他法!”李羽上前握緊霍香與李若的手,“你們回來就好,只要你們在我身邊,留在洛陽,我就算是拼死,也會保護好你們周全!”
“可是……雅兮姑娘還在他的手上……我若是不去救她,我的心永遠都會不安。”霍香的淚滑落。
“你看看你造下的孽!”蠻子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狠狠給了蘇晴一個耳光,“不是你,雲州會毀嗎?不是你,雅兮姑娘會落在那畜生手上嗎?不是你,六公子會生死未卜嗎?”
“不要打小晴子!”李若上前緊緊抱住蘇晴,“她已經夠可憐了,不要再傷害她了。”
“若小姐!”蠻子恨然頓足,站了起來,朝身後的兄弟一招手,“兄弟們,他們不去救,我們就算是殺上長安,也要幫六公子把雅兮姑娘搶回來!”
“且慢!”杜醫官慌然叫住蠻子,“長安可是皇都,不是雲州,你們救不回雅兮的。”
段夫人淚然搖頭,“可憐的雅兒……我如何向子清交代啊!”
“他奶奶的!真該在雲州就給他一刀!”蠻子只差沒嘔出血來。
“千錯萬錯是老奴,不該在路上救下這個畜生啊!”杜醫官百感交集,只恨不得回到從前,將這畜生扔在山道之中。
“聖旨下——”
突然響起一聲尖細的聲音,衆人不由得一驚,全數跪下。
一位傳旨公公帶著數十個護衛打馬過來,打開明黃色錦緞的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都副留守李羽,人品貴重,少年英勇,深得朕心,特賜雲歡郡主與李羽將軍婚配,賞布匹八千,黃金三千兩,嫁禮到達洛陽之日,即刻完婚,欽此。”
李羽的身子猛烈地一震,“什麼?”
傳旨公公笑嘻嘻地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抱拳哈腰,“恭喜了,李將軍,哦,老奴說錯了,是李郡馬爺。”
驚然一瞧旁邊同樣震驚的霍香,李羽一頭霧水,擡眼瞧向傳旨公公,“公公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明明已有娘子,怎麼可以……”
“這是萬萬錯不了的。”傳旨公公湊近李羽,“恆王殿下還有句話要交代,令尊脾氣太硬,火氣太旺,若是想要平安歸來,就看你這位郡馬爺有沒有機會面聖了?對了,七夕快至了,皇上似乎有心大宴皇親貴戚,相信郡馬爺你懂。”
“恆……王!”一咬牙,李羽重重一拳打在了石板上。
傳旨公公清了清嗓子,“郡馬爺,你怎的還不接旨呢?莫非是想抗旨?”
“父皇怎麼會變成這樣?”段夫人心底一酸,萬萬想不到當初英明神武的父皇會下這樣的旨意!難道真如坊間所說,明皇獨寵楊妃,早朝已廢,朝綱已毀,大唐江山已危在旦夕!
全身戰慄不休,李羽望著霍香,哀然一喚,“香兒……”
霍香含淚搖頭,“我知道……你已經有了決定,給我……一紙休書吧……”
“我不寫!”李羽忍不住一陣咳嗽,“你纔是我的妻啊!”
傳旨公公不耐煩地一瞪李羽,“郡馬爺,當心禍從口出!堂堂郡主,怎可爲妾?就算你當真有妻,也只能——休了!”
“你!”李羽握拳,皇命,孝道,摯愛,究竟該怎麼辦?兩行熱淚滑落,“香兒,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
“郡馬爺,你若是再不接這聖旨,老奴這可要回長安覆命了!若是皇上怪罪下來,這個欺君之罪可不輕啊!”
“休了我……”霍香伸出手去,爲他抹去臉上的淚,“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選的呢?”
“香兒,你等我,等我有一天……”
按住李羽的嘴,霍香垂淚,“明日事,明日再說吧,霍香福薄,望君珍重。”
“很好,拿文房四寶來!”傳旨公公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
竟然連這個都準備好了!難道就一定算準他會走這一步嗎?
顫抖著拿起筆,李羽終於下筆,每一筆都宛若在心頭割上一刀!
待休書寫完,傳旨公公將休書遞與霍香,“聽好了,雲歡郡主不喜歡什麼舊人在面前晃悠,所以這洛陽城……”
“霍香有生之年,絕對不會踏入這洛陽城半步!”接過休書,霍香忍淚說完,將休書揉碎在了手心。
“哥哥……你怎能……”李若的心涼到了極致。
“香……”李羽再想開口,卻已只剩下哽咽的沙啞。
“郡馬爺,還不接旨?”
“臣……李羽……接旨……萬歲……萬歲……萬……萬歲……”聖旨落入手心的剎那,李羽的心已經痛到了麻木。
“那老奴就先回長安覆命了,雲歡郡主的車駕,應該就是這幾日到洛陽,先恭喜郡馬爺了,哈哈。”說完,傳旨公公騎上馬兒,帶著侍衛遠馳而去。
霍香起身,走向馬車。
“香兒,再讓我看看你……”李羽忍不住喚住霍香。
霍香淡淡一笑,“見了又有何用?李公子,珍重。”說完,上了馬車,將車簾重重放下。
“嫂嫂!”李若哭喊著撲到馬車邊,“嫂嫂,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若兒,你該懂事了,他現在需要的是親人,你若是再離開他,他會抗不住的。”聲音顫抖,霍香用最後的力氣,說出最後一句話,“段夫人,可願帶霍香離開這裡?”
“好……”段夫人點頭,離開這裡,離開這裡,這片大唐江山突然讓她覺得已經破敗不堪。
“夫人坐好了,我們走!”杜醫官調轉馬頭。
蠻子忽然一聲吼道:“夫人若不嫌棄,請帶上我們,我們定然會爲公子好生保護好您。”
“走吧……”段夫人疲憊地開口,子清不知生死,雅兮身落狼口,父皇心寒至斯,如今的大唐,還有什麼留戀的呢?
“兄弟們,我們走!”
“駕!”馬車遠馳而去——
“嫂嫂……”李若哀然呼喚,卻被李羽拉住了手,“妹妹,不要走,我現在好痛好痛,你若再離開了,哥哥可就真是一個人了……”
“哥哥……”李若回頭緊緊抱住李羽,“等我們把那個臭恆王扳倒了,我們一起把嫂嫂找回來,好嗎?”
“好……”
看著又一個悲劇因自己而起,蘇晴忍不住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我罪孽深重,這一生無法還你們了……對不起……
蘇晴瞧著西方的天空,悄然離開,我只能做這樣一件事……
“對了!小晴子!”李若忽然想起蘇晴,回頭一看,蘇晴已不在那裡——小晴子,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踏踏!踏踏!踏踏!……”
洛陽的城牆終於映入眼中,子清緊鎖的眉頭終於舒開,找到了李羽,或許能想到辦法,混入長安恆王府,救出雅兒。
“公……公……”蠻子的舌頭忽然打結,掩不住心底的激動。
段夫人瞧了一眼默然垂淚的霍香,長長一嘆,“難道是雲歡郡主的車駕到洛陽了?你又看見哪個公公?”
“不是公公!是公子!”杜醫官終於一聲叫出,勒住馬兒,“公子!公子!”
“子清!孩……子……”段夫人全身一震,驚喜萬分地掀起車簾,望著遠處那個策馬疾馳的白衣公子,“清兒!我的清兒啊!”
子清……萬千委屈在瞬間崩潰,霍香瞧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爲何還是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出現?
“杜……杜……娘!”子清驚然一怔,打馬過來,勒馬停在了馬車前。
翻身下馬,子清上前緊緊抱住段夫人,“娘!娘!孩兒回來了!回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讓娘擔心死了!”抱緊子清,段夫人慌亂地輕撫著她的背,“你到底跑哪裡去了?爲什麼兩個多月過去了,你一點音訊都沒有呢?”
“娘,是我不好……害您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