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醫官, 等會兒你速速去校場找蠻子大叔把全雲州的秸稈都找來,紮成草人,穿上將士鎧甲, 全部立在雲州城頭。”子清匆匆交代完, 突然按住杜醫官正在裹傷的手, “紮緊一些, 這樣我會感覺不怎麼疼。”
“公子, 若是這些布條與傷口太緊,容易粘住傷口啊——他日換藥定然更痛。”
“要看看有沒有命換藥纔是。”子清苦澀地一笑,“還有杜醫官, 準備三輛馬車,明日一早, 我要帶家眷出遊——至於雲州百姓, 等等一定要挨家挨戶的叫醒, 悄然先離城。”突然,杜醫官狠狠一拉布結, 來自傷口的痛讓子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老奴可是弄疼公子了?”
“沒事,切記,一切都要暗中進行,不可驚動城中恆王侍衛與突厥兵士,否則, 我們都只有死路一條。”
“是, 老奴先下去了。”
子清長長一嘆, 朝錦, 現在最怕的就是你不肯離去啊。換上青袍長裳, 子清緊緊繫緊腰帶,咬了咬牙, 悄然離開府衙,朝大牢走去。
今夜烏雲滿天,這懸了一日的雨,還是沒有落下。
雲州大牢處處瀰漫著一股朽爛的味道,昏黃的燭火或明或暗,宛若黃泉路上的幽冥之火,顯得格外的陰冷。
靠坐在大牢角落,朝錦雙臂抱膝,坦然一笑,“子清……你若安好,我也無憾了……”
“可是我有罪。”子清的聲音忽然響起,微微一笑,“你若是冤死在我手上,我就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子清!怎麼會是你?”朝錦大驚,起身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我來帶你走啊。”子清一邊說著,一邊把大牢鐵鎖打開,伸出手去,“走,跟我走!”
朝錦搖頭,“不行,我不能走!否則雲州不保,人人有性命之憂!”
“我現在只想保住你的命!”子清上前,拉住她的手,“走!”
“子清……”想掙脫子清的手,可是一想到子清身上的傷,朝錦卻只能放輕力道,任由她將她拉出牢門。
剛走到大牢門口,子清便回頭對牢頭道:“今夜我要夜審嫌犯,明日自會把嫌犯帶回。”
“是!”
一路拉住朝錦來到南門之前,遠遠就看見了蠻子正在城門當值。
“蠻子大叔!”
“六公子!您這是?”
子清微微擺手,“此刻我要你幫我做兩件事,第一,速速給我找兩匹馬兒,第二,等等杜醫官每在城上立起一個草人,你就放幾個雲州百姓或者將士出城,切記交代,遠遠的走,直到雲州風波平靜再回來。”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蠻子惑然。
“現在來不及告訴你,蠻子大叔,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好,我這就去做!”
“子清,我真的不能走!”朝錦看見子清臉上的冷汗,“就算能逃出雲州,你也不會安全啊,在你身邊有如此多的暗箭,我不能走!”
“什麼都別說了,你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此生都不會安然。”
“子清……”緊緊回握住子清的手,朝錦淚然一笑,“你說什麼?”
“六公子,馬來了!”急匆匆地牽著兩匹馬兒來到子清與朝錦身邊,蠻子叫喚守門卒速速開門,“快快開門,放公子與史小姐出城。”
“朝錦,上馬!”放開朝錦的手,子清一咬牙,奮力地翻上馬背,焦急地看了一眼依舊不動的她,“蠻子大叔,劍給我!”
“劍……劍……”蠻子慌然遞上佩劍。
子清忽然抽劍橫在喉間,“今日,你若不走,就等著看我先死在你面前!”
“子清!你!”朝錦身子一顫,“從來沒有人能威脅我!”
“我就做這第一個威脅你之人!”子清凜眉,朝錦哽咽,她知道此時此刻的子清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朝錦默然上馬,子清舒眉一笑,“朝錦,我送你一程。”
“駕!”將長劍朝蠻子一拋,子清當先一馬衝了出去。
“駕!”朝錦騎馬追了上去,子清啊子清,你要我如何能走得心安?
當身後的雲州變成一片模糊,子清突然勒住馬兒,握緊繮繩,“好了,朝錦,剩下的路,要靠你走了,我不能再送了。”
“子清!”朝錦搖頭,“我想過了,我真的不能這樣就走了,你想用虛張聲勢之計金蟬脫殼,實在是太危險了!”
“你既然知道我想好了如何退出雲州,應該知道,我不會有事,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要快快回到范陽,以史家的兵力,方纔能保住你的性命啊。”子清憂然看著朝錦,“你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或許,我們能賭上一賭?”
“十賭九輸,我們已經贏了一次,後面定然全是輸。”
“可是……”朝錦不捨地看著子清,“在你生死關頭,你要我一人獨活?你不覺得你很殘忍?”
子清捂住傷口,深深吸了一口氣,“要你陪我冒險,纔是真正的對你殘忍!”
“子清……”朝錦一驚,“難道我連陪你同生共死都不配?”
“不是。”子清搖頭,看著她,“是我不配!”
朝錦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眸中帶著無限的驚異。
子清蒼涼地一笑,“朝錦啊,以你的才智,當今之世,定是英雄豪傑方能匹配……”
“你難道不算英雄?”朝錦驚聲反問,子清啊子清,就算你要逼我走,用這樣的藉口,對我來說,可是一點也沒用啊。
子清突然笑容一僵,“我當然不算英雄。”子清定定看著她,“因爲我就不是男子!”
朝錦不禁冷冷一笑,“子清,你爲了讓我走,說這樣的話,你以爲我會相信?”
子清搖頭,跳下馬來,走到她面前,“子清所言,句句屬實,不信你仔細看看我。”
朝錦笑然下馬,仔細看了子清一眼,“呵呵,你的確清秀出衆,但是以你的神韻看來,哪裡有半分女子的柔弱?”
子清急的連連搖頭,“我當真是個女子啊!”
“那我曾經還是公子呢!”朝錦忍不住一敲子清的頭,“你是不是痛糊塗了?”
“你!”子清忽然拉住朝錦的手,扯開自己的青袍,按在自己的裹胸布上,“我若不是女子,怎會用這個?”
朝錦的臉色剎那慘白一片,顫然一笑,“那……那只是你包住傷口的布……不會的……你不是……”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我若真是男子,怎會對你兩次投懷送抱無動於衷?”逼近朝錦,子清的臉近在咫尺,“初進雲州,我兩次想跟你講我的身份,甚至曾經想過,當衆宣佈我的女子之身!”淒涼的目光落入朝錦心底,這個……難道就是你一直的心結?
“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朝錦的一聲痛呼讓子清驀然停聲。
“那若是他日你愛上一個女子呢?”李若曾經問過的話浮上心底,朝錦抱頭垂淚,“不會有那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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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有?你又待如何?”
“我會殺了她!”
朝錦恨然擡眼,咬牙看著子清,“你爲何要騙我?爲何要騙我!”可是,你又騙了我什麼呢?你心裡一直都只有雅兮,何曾騙過我一絲情?
“朝錦……”子清深吸一口氣,想扶住她戰慄不止的身體,卻被她那充滿恨意的眸光逼退一步。
“哈哈……哈哈哈……”淚水滑落,朝錦卻突然自嘲地一笑,“想我史朝錦自負心計無雙,卻傻到對你一個女子百般委屈,用真心換什麼荒唐的愛?可笑,當真是太可笑了!”我想恨你,想殺了你,可是,我卻依舊捨不得殺你,看著你,我只覺得自己好可笑,好荒唐!
從汴州到范陽,竟然對一個女子投懷送抱,從范陽到雲州,竟然委屈自己處處犧牲……
“朝錦,我不是有心騙你。”
“是我荒唐,是我一廂情願的荒唐!晏子清!你夠了!”朝錦狠狠給了子清一個耳光,顫然看著她臉上通紅的五指印,心,緊緊一抽。
朝錦,多恨我一些吧,這樣,你離開雲州,便不會再爲我做傻事了。子清淡然一笑,忽然逼近朝錦,“我說過的,就算雅兒不要我,你也不會要我的,不是嗎?”
“你……你滾!你滾開!”朝錦捂住雙耳。
“你以爲當初我不碰你,當真是因爲我是正人君子?我本身就是一個荒唐的人!”忽然拉開朝錦的雙手,子清捧起她的下巴,突然吻了上去。
“你……”朝錦驚駭無比,想去拳頭瘋狂地落在子清身上。女子與女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朝錦身子一顫,子清的脣離開的剎那,心底竟然是一片難以控制的失落。
“你要麼現在就走!要麼就留下來,在這裡做我晏子清的女人!”說著,子清便要去扯她的衣帶,“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現在,爲何不把你的身子給我呢?”
“啪!”又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子清臉上。朝錦已是滿臉淚光,“你當我史朝錦是什麼人?容你輕薄一次又一次?我恨你!我恨你——!”翻身上馬,朝錦終究還是忍不住深深一瞧子清的臉,“晏子清,你欠我的,他日我要你用命來還!駕!”
馬兒長嘶一聲,絕塵而去。
晏子清,你爲何要如此羞辱我!我要你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