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恨師太道：“我不該笑？”
白荷苦笑道：“你這人真奇怪，該笑的時候不笑，不該笑的時候卻偏要笑。”
無恨師太忽然盯著雲笑天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笑？”
雲笑天嘆了口氣，道：“無論什麼時候，只要還能笑就絕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無恨師太點點頭，道：“很好！”
雲笑天道：“哦？”
無恨師太咬了咬牙，道：“既然你沒有死，我正好有機會與你光明正大地一較高下。”
雲笑天道：“你要跟我比武？”
無恨師太道：“不是比武，而是決鬥。”
雲笑天道：“但我卻從未與女人決鬥過。”
無恨師太咬牙道：“你非打不可！”她頓了頓又道：“你若想救回那些孩子，就非打不可！”
雲笑天道：“你們將那些孩子藏在了哪裡？”
無恨師太道：“只要這一戰結束，無論我是生是死，她們自然會帶你去見那些孩子。”
雲笑天嘆了口氣，道：“難道已沒有別的法子？”
無恨師太斬釘截鐵地道：“沒有！”
雲笑天道：“但我實在不願與你動手。”
無恨師太道：“你若不肯動手，我倒有個法子？”
雲笑天道：“什麼法子？”
無恨師太道：“你接我一劍，一劍之後，無論生死，我們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你意下如何？”
朱敏吃了一驚，道：“雲大哥，你千萬不能答應她。”
雲笑天卻想也不想，道：“好！”
朱敏面色慘白，卻說不出話來，她年紀雖然不大，懂的卻遠比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得多。
像雲笑天這樣的人一旦下定了決心，這世上只怕就再沒有任何人能勸得住他了。
也許還有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卻並不是她。
那個人若是在這裡，一定能夠勸得了他，她心裡只盼著那個人能突然奇蹟般出現。
白荷忽然道：“雲笑天！你瘋了嗎？”
雲笑天沉默不語。
無恨師太目中忽然發出了光，道：“你真的答應？”
雲笑天道：“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何懼生死？”
無恨師太盯著他看了許久，道：“好一句‘但求無愧於心，何懼生死’，但這一劍我卻絕不會留情。”
已有一名女尼捧著一柄青鋼劍走了過來，遞到了無恨師太的面前，無恨師太手腕一翻，“唰”的一聲，已抽出了那柄劍。
雲笑天脫口而出，道：“好劍！”
無恨師太冷冷道：“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在洛陽城任何一家鐵匠鋪裡，只要花上十兩銀子就能打造得出來。”
雲笑天道：“一柄劍的好壞，要看它用在何人的手中，一柄普通的劍，若是握在一個名劍客的手中，它就絕不再是一柄普通的劍，因爲已沒有人敢再輕視它的存在，否則，縱然是神兵利器，握在屠夫的手中，充其量也不過是一件屠狗的利器，根本算不上是劍。”
他頓了頓又道：“看師太剛纔拔劍的手法，師太的劍法已不在江湖上一流劍客之下，而師太手中這柄劍上隱然透著一股正氣，這股正氣正是師太心中之氣，這樣的劍若還算不上是好劍，世上還有什麼劍能稱得上是好劍？”
無恨師太冷冷道：“想不到你夸人的本事倒也不小，只可惜你就算說破了天，這一劍也絕少不了。”
寒光一閃，劍已出手，劍鋒攜著寒冷的殺氣匹練般刺向雲笑天，這一劍的氣勢竟似不遜於江湖上任何一個用劍高手。
朱敏的眼睛忽然閉了起來，眼角已流下了淚水，她盼望的人終究不會出現。
劍勢如虹，其疾如風，一眨眼，劍鋒就已到了雲笑天的咽喉，冰冷的劍鋒幾乎已貼上了他的肌膚，只要再進一寸，雲笑天就非死不可。
可是就在這時，劍鋒卻忽然停頓了，如枝上的霜雪凝結在了空中，寒冷的殺氣也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雲笑天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忽然道：“你爲何停住了？”
無恨師太盯著雲笑天看了許久，道：“你真的不怕死？”
雲笑天道：“怕！”
無恨師太道：“既然怕，爲何不躲？”
雲笑天目光忽然變得如霧般虛無縹緲，聲音也變得很遙遠，道：“因爲這世上還有比生命更重要、也更值得做的事情，生命之所以寶貴，就是因爲還有這些事情等著我們去完成，若是沒有人肯爲之拼搏，那麼這世間的生命也將變得毫無意義。”
無恨師太的目光漸漸柔和，漸漸黯淡，緩緩收了回來，看著自己腳下的地，道：“這些孩子與你其實也並不能算很熟，是不是？”
雲笑天道：“是。”
無恨師太道：“但你卻還是願意爲他們付出生命，難道在你眼裡，他們的命比你的命更重要？”
雲笑天道：“世上沒有任何人的命比別人更低賤，也沒有任何人的命比別人更高貴。”
無恨師太道：“既然如此，你爲何要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們的命？”
雲笑天道：“因爲劍道的真諦。”
無恨師太擡起頭，茫然道：“劍道的真諦？”
雲笑天點點頭，道：“不錯！劍道的真諦就在於蒼生。”
無恨師太愕然道：“蒼生？”
雲笑天道：“蒼生之道，就是劍之道，蒼生之生命，就是劍之生命。”
無恨師太更聽不懂了，不禁問道：“劍豈非是殺人的利器，又怎能救人？”
雲笑天道：“劍既能殺人，便能護人。”
無恨師太冷冷道：“殺人就是殺人，又有什麼分別？”
雲笑天嘆道：“殺與護，不過一念之間，若殺一人，只爲一己之執念，則爲殺；若殺一人，爲解衆人之苦厄，則爲護。”
無恨師太道：“所以你爲了救人而不惜犧牲自己？”
雲笑天道：“殺人是護，殺己也是護，只要能護生，就是得證劍道，就是一名劍客天命所歸，因爲劍道意味著的就是無畏的奉獻。”
無恨師太垂首半晌，忽然道：“但這豈非與禪道所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樣？難道劍道也是禪道？”
雲笑天道：“天上地下，任何事情，到了極高的境界之後，就會變得相通了。”
無恨師太道：“可是這樣真能消除心中的恐懼？”
雲笑天目光又變得遙遠了，道：“也許能，也許不能。”
無恨師太道：“既然不能，又如何能解別人之苦？”
雲笑天道：“恐懼雖不能消除，卻能克服，能夠克服恐懼的唯有愛。”
無恨師太道：“愛？”
雲笑天道：“唯心中之大愛可爲心中之至勇，唯心中之至勇可勝心中任何的恐懼。”
無恨師太沉默良久，忽然道：“學武之人，也需要愛？”
雲笑天道：“學劍之人，唯有心中存有大愛，才能真正領悟劍道的巔峰。”
無恨師太道：“但愛豈非也會令人心軟？高手相爭，一個人若是心中軟弱，豈非不戰自敗？”
雲笑天道：“真正的愛，非是令人軟弱，而是令人變得堅強，變得堅定，令人有勇氣面對任何的危險和困難。”
無恨師太道：“所以一個人若是心存大愛，就能夠變得沒有弱點，變得不可戰勝？”
雲笑天搖搖頭道：“愛也並不能改變人的弱點，只不過是令人擁有了戰勝弱點的勇氣和決心。”
無恨師太道：“就像你能夠戰勝恐懼堅持劍道一樣？”
雲笑天道：“就是如此。”
無恨師太嘆了一口氣，慨然道：“爲何我以前從未聽人說過這些話？”
她忽然緩緩收回了長劍，往後院走去。
雲笑天忽然道：“你不想殺我？”
無恨師太道：“我說過，這一劍過後，無論生死，恩怨就一筆勾銷，現在我已刺過你一劍，我們之間的恩怨已了。”
雲笑天怔住。
無恨師太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道：“你若想見那些孩子就跟著我來。”說完就走了出去。
雲笑天搶前幾步走到朱敏和白荷的身旁，解開了她們身上的穴道，立刻就跟著無恨師太走了出去。
穿過後院，走到後面一間客房的門前，無恨師太推開門，走了進去，指著裡面的一張牀道：“牀下有道密室的入口，那些孩子就在下面。”
雲笑天顧不上道謝，已衝了進去，掀開了牀上的被子，移開牀板，果然露出了一個黝黑的洞口，接著縱身一躍，就跳了進去。
可是沒過一會兒，雲笑天就又從那洞口裡面鑽了出來，面上帶著憂色，急道：“下面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