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盛典過後, 兩人來到附近一家西餐廳吃飯。
西餐廳聖誕節特惠活動,滿五千元送一個小雞仔,黃色氣帶毛的那種。
高檔餐廳推出的特價活動就是和普通的不一樣, 溫與憐暗暗算到, 花五千元買個小雞仔, 他還不如批發市場買大紅中國結, 還送熟雞蛋, 起碼能吃。
周尋卿這個有錢的揮霍大爺,毫不心疼地付錢,和前臺聊了一會。溫與憐縝密計算不值, 借身體的掩護偷拿了佈置餐桌的一朵新鮮玫瑰花。
朝前臺禮貌一笑,轉身立馬變臉。
兩人吃了牛排, 兩份全熟, 一點血絲都沒有。
盤子端上來的時候, 溫與憐拿著刀叉無從下手,他又不是洋人, 用不慣刀叉。對面的優雅先生左手持叉,右手拿刀,一點點切著牛排,往嘴裡送。
溫與憐不便多看他,一瞬曾想扔了刀叉用手抓, 可那樣的話會顯得他非常土氣, 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原始人”。
於是他學著拿刀叉, 可還是七秒失憶, 顛倒了刀叉的位置。
他右手拿叉, 左手用刀,切了塊牛排放進嘴裡。
牛排的味道不錯, 要是沒有血腥味就更好了。
溫與憐的腦回路總和別人不一樣,他用刀切下牛排之後,還用拿刀的一邊把牛排放進嘴裡,豎著抽出來,鋒利的刀面立刻在他脣面劃了一道細淺的口子,滲出了鹹腥味。
他剛準備伸手去摸,周尋卿搶先喝道:“別動。”
他從座位上起來,彎下身,朝那傷口看了眼,說道“別用手摸,傷口不深,伸舌頭舔一舔。”
溫與憐照做,沒過一會嘴裡就嘗不到血腥味了。
奇怪,怎麼有股鹹肉的味道。他想,目光瞥見周尋卿使刀扒開牛肉,火眼金睛似的挑出了其中的筋,切下,推到一旁。
一時間,溫與憐回憶起之前伺候這位大仙的時候所遭的罪,一點點不健康的東西都不能沾,沾了輕則上吐下瀉,重則發燒住院,一米八多的大個子,骨子裡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吃什麼都挑,跟個孩子似的。
但興許吃好喝好不染纖塵的生活習慣,才造就了乾淨俊秀的周尋卿。溫與憐透過血肉深入他骨子裡探尋,血肉,鐵骨,靈魂,無一不是純淨的,無一不散發著玫瑰花的香氣……
想到玫瑰花,他拱起鼻尖聞了聞,而後從鬼迷心竅中走出來,面對現實。
什麼玫瑰花的香氣,都是他神遊瞎想而已。
周尋卿深刻貫徹食不言寢不語,自我家教水平不俗聖人老子,認真吃東西的時候不東張西望,不廢話連篇。只是現在吃飯的時候前方一直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實際說來稱不上是不友善,有點呆傻充斥著做了壞事的做賊心虛。
周尋卿嚼了嚼嘴裡的牛肉,伸手將他的盤子挪過來,將牛肉一塊塊切好,再推回他面前,說:“刀可以不用了,免得切到嘴。”
這話可以翻譯爲——蠢貨,吃個牛排也能切自己嘴,老子瞧不起你。
往常某些寓意晦澀的話,溫與憐開半個耳朵都能聽出來,尤其對諷刺的話,他一秒內找出不痛快,作爲給別人傷筋動骨的依據。
現在聽來,結合窗外的小雪,尚未消散的煙花氣息和西餐廳內綿柔的古董音樂,他只覺得周尋卿真好,擔心自己被割傷。
自古情人眼裡出西施,怕是現在周尋卿說他是豬,他也覺得他是在說自己可愛。
所以溫與憐這麼想也不覺得稀奇了。
“我臉上有肉嗎?”周尋卿忽然道,他抹了抹自己的臉,說:“你一副想吃了我的表情。”
他,他剛纔抹臉的樣子,嘴嘟成了一個愛心。
溫與憐心臟劇烈跳動,頭皮發麻,隨便找了個藉口上廁所去了。
見他匆忙逃離,周尋卿也說不上爲什麼。
桌子上溫與憐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擡頭掃了一眼,紀淮的大名出現在屏幕上,內容也顯現其上。
信息內容他沒心思看進去,注意力全被“小溫“二字奪去,手中的刀忽而攥緊,拇指來回摩挲。
過了一會,溫與憐從廁所回來,恰好短信提示音又響了起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瞬間變了臉色。
溫與憐關了手機,將提示音調成了震動放進自己口袋裡,於桌前坐下。
盤子裡的牛肉塊涼了,周尋卿制住他插起就往嘴裡塞的動作,說:“涼了些,拿去讓他們加熱一下。”
兜裡不停傳來震動的聲音,,貼近大腿根,擾的他脾氣上頭。
他放下叉子,說:“不吃了。”
周尋卿頓了會,嗯了聲。
開車回家的路上,溫與憐掏出手機看紀淮發來的短信,氣的咬牙切齒;礙於周尋卿,他忍住沒砸了手機。
周尋卿開車雖然一直看著前面,副駕駛上的動作他一點不漏地看了進去,心有大概,未表聲色。
紀淮不是帶著好意,他肯定,那小溫二字看的扎眼又讓人暴躁。
不光周尋卿壓於心底的暴躁,溫與憐也暴躁,他右手插進衣服口袋,狠攥成拳,將從西餐廳偷來的玫瑰花瓣揉的皺巴巴的。
到了家,車開進車庫,聞著滿院的臘梅香,溫與憐心情冷下來一點,掏出那朵可憐兮兮的玫瑰,懊惱地給它舒展身體,趁周尋卿不注意,將其插在雨刷之上。
夜裡,溫與憐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滿腦子紀淮。
躁的他爬下牀,掀開牀被,拿了根私藏的煙,點燃抽上。
——
“我們好久沒見了吧,小溫。”
“怎麼不會信息,你不會這麼絕情,離了學校,也不見我了?”
“你讓我等了十分鐘,溫與憐,明天長水街跆拳道館門口,我必須要見到你!”
陸陸續續,從西餐廳到家,紀淮發了將近有三十條短信,語言粗暴,態度劣質,如同在命令一個跟班似的不屑。
溫與憐不想赴約,時間說長不長,可跟周尋卿接觸之後,再看見紀淮這個名字讓他生出了滄海桑田之感,久別不重逢,他早就忘了還有這人。
紀淮和溫與憐是初中同學兼童年玩伴,兩人關係一言難盡,至於爲何格格不入,其中緣由說起來也極爲複雜。
溫與憐認爲複雜的迷宮最初都是由一條簡單的出口路線演化而來,所以任何複雜的東西都可以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解決,直接而有效。
所以他對紀淮採取避而不見,最是剛好。
何況現在和以前還不一樣,自己身邊多了一束他想藏起來自己欣賞的煙花。
沒事看看,炸炸心絃。
但用逃避來解決的事往往是麻煩的,比如紀淮。
溫與憐打算忽視他的短信,可不料他最後發來的短信是一張圖片,一張明銳全身赤|裸的圖片。
溫與憐對明銳有自責之心,所以紀淮用他來威脅自己正好碰到了他的逆鱗。
手上的菸頭燒著又沒吃,溫與憐口渴拿杯子喝水時,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此時周尋卿在外敲門,高聲道:“溫與憐,你是不是又抽菸了?!”
冷不丁聽到周尋卿的聲音,溫與憐水杯沒拿穩,腳也沒站穩,把水全倒進衣服裡,腳心還踩上了火紅的菸頭。
鑽心的疼痛促使他發出了短暫的叫聲,周尋卿聽見了聲音,擰開門把,進來看見溫與憐抱著腳丫子,衣服前領開了,露出一大片肉。
真丟臉!溫與憐罵自己不爭氣,腳掌心被燒的疼也抵不過被周尋卿看見自己出醜的羞恥。
不過後者也沒追究什麼,揪了下他的領子,發現溼了,給他找了件新的,又擰了熱毛巾給他擦擦水,等他換好衣服後,出去拿了燙傷膏進來給他抹在腳底。
做好一切,周尋卿把他粗魯塞回被子,貼在牀邊說道:“大晚上不睡覺折騰什麼?!”輕聲沒有責怪的語氣,奇秒地平息了腳掌心的火燒,因爲他轉移了,趁著黑夜不注意,燒到了臉頰。
溫與憐面上閉了眼睛,不動聲色,像是不耐煩周尋卿的教訓,正經的皮囊之下,有個拿著火叉的小惡魔,戳弄他的神經,並怪聲怪氣地說:“咦,好像有點喜歡他哎!”
殘留的一點不理世情的理智強行將他拖入睡夢,阻止他的胡思亂想。
次日,溫與憐五點鐘就離開了長青園。不是勤奮,實爲失眠。
在他離開小區大門的那一刻,不到一分鐘,周尋卿的車子隨之出門,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
天還沒亮,公交車還沒運行,溫與憐徒步步行到了長水街的跆拳道館,坐在前面廣場雕像墩子上等人。
路燈依舊勤懇工作,照亮塵埃,讓世人看見自然無形的力量是如何攪動空氣中灰土粒的現象。
空氣藏著名爲寒冷的怪物,黏在每一個路過的行人身上,迫使其搓手佝背,尋找溫暖。
溫與憐去附近的商店買了包煙,返回雕塑下坐著。
他掂了根菸,但是忘了買打火機,來回行走招風的不爽快使他懶得動,就這樣嘴裡含著未點燃的煙,閉目養神。
他的眼睛闔上沒有幾秒就又睜開了,瞳孔因冷風刺激擴大,神色肅然,睫毛在眼下灑下一片陰影,擋住了裡面的光。
曾經陰鬱充滿暴戾的神情重現,恍惚之前的一切都是僞裝。
他身邊沒有人陪伴,而且將一個人面對前方未知的威脅。
道路的另一邊,周尋卿緩慢搖下車窗,眼睛看向溫與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