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初一的期末考試, 溫與憐沒來上考前的最後一節課,紀淮在他家門口沒等到人,聽鄰居說, 他去醫院了, 好像是家裡面的人出車禍了。
紀淮心裡頭一緊, 立即騎著自行車繞城找了幾家醫院, 不過很不巧, 他進的每一家醫院都沒有溫與憐的影子。
市裡肯定有其他醫院的,高檔好的,紀淮騎自行車到不了, 除非他打算夜裡在高速公路上歇腳,而且第二天他一準得被新聞報道, 還有必不可少的警察的未成年人教育。
綜合考慮一下, 紀淮最後還是回家了。
夜裡, 他躺在牀上睡不著,給溫與憐的手機發了很多條短信, 大抵都是人在哪,出什麼事的意思。時間尚早,這些消息卻石沉大海了。
期末考試考完,紀淮野了十來天,家裡人都沒工夫管他。主要原因是他爸自主創立的公司正在關鍵期, 如果一舉成功, 紀淮真能一夜之間搖身一變富二代, 下半輩子吃喝穿住都不用愁了。
寒假開始, 紀淮家從國外回來的親戚要請紀淮出去旅遊, 北方十個主要城市十五日遊,不跟團, 自駕遊。親戚剛買了輛新車,正藉此機會開出去溜溜,也好滿足一下自己炫耀的虛榮心。
紀淮能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只不過圖個能出去玩還不用花錢的好事,那些耳邊炫耀的說辭,就當是屁說了就放了。
他在外面瘋玩了十多天,小孩心思不重,一遇到更高興的事,就會忘卻那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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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遊回來後便是春節,紀淮跟著母親去了外婆家一趟,吃了不少好吃的,拿到了不少壓歲錢,他媽照舊是每年一樣的說辭,要替他保管壓歲錢,每每這時,是紀淮一年當中警覺性最高的時候,他堅決搖頭,將錢收起來,態度非常明確,就是兩個字——不給。
每過一年,小孩子都長大一歲,家長們也都知道年齡越大,越不好騙,也越不好左右其行爲,一邊笑罵孩子精,一邊感嘆歲月不饒人。
春節過後,紀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紀老爹的公司順利上市,正式躋身萬千企業家中,獲得老總頭銜一枚。紀淮家裡有錢了,先前拐彎抹角冷嘲熱諷的親戚都黏了上來,嘴上不停地說著恭喜。
紀淮的諷刺從不在臉上顯露出來,打心底裡卻是瞧不起的。尤其是他那海龜的親戚,在他爸面前至少提了不下數十次帶紀淮出去旅遊過這件事。
紀老爹爲人豪爽,他奮鬥起來了,是記得家裡所有人的好的,雖然他嘴上說不了幾句,但是送的禮物都是貨真價實的。
紀淮有時看那些昂貴價錢的禮物心在滴血,看的久了,發現也就那麼回事,花的那些錢又不是從他的錢包夾子里扣。
他爸無所謂,他自己也逐漸將目光從這些斤斤計較的小事上轉移到如何捯飭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魅力一些。
紀淮換了個新手機,可以4G網絡,大屏看視頻更清晰,於是每天上網看時尚博主發佈的視頻,從上面學著給自己打扮打扮。
於是精力花多了,他整個人的氣質提升了好幾個檔次,面容穿著亦不再是以前那個吃個爆肚粉絲也得精打細算的窮光蛋了。
就這樣,紀淮整個人過的春節都是飄在天上過完的,以致於開學他從父親車上下來,看見穿著依舊樸素的溫與憐,光愣神,差點沒敢認。
“溫,溫與憐?”紀淮拎著包,跟他爸打了聲離別的招呼,走到溫與憐面前。“怎麼看著你瘦了呢。”
溫與憐的眼睛裡也寫著陌生二字,不過,他依然投給紀淮微笑,說:“這幾天在醫院,沒睡好。”他道,接著搶先問:“我給你發了信息,但是你沒回。”
紀淮掏掏自己的褲兜,想起來說:“哦,對不起我忘了,我換手機了,還沒有把新號碼告訴你。”
“哦。”溫與憐拖著綿長的音,語氣裡的疲憊未消,眼睛闔了幾下。
紀淮心情一直不錯,沉溺在極度高亢的情緒當中,他沒有看出溫與憐眼裡的困頓,只當他累了,一把摟過人肩膀,往學校裡走,邊走邊說:“溫小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應該能看出來吧,我家發財了,沒想到我之前許的生日願望竟然成真了,早知道這樣我就多許幾個了。還有,我正想問你呢,你老爸不是跟著我爸一起幹的嗎,怎麼你爸沒給你錢?”
溫與憐肩膀往下沉了沉,掀開了紀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有氣無力道:“紀淮,我媽出車禍了。”
“啊?”紀淮顯然沒反應過來。
溫與憐又道:“植物人。”
大概停頓了兩秒,紀淮眉頭一皺,急切問道:“出車禍了?怎麼出的車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些常規性的問題,只要和溫與憐家還算熟悉的,得知情況後必然要問一遍,真情假意摻雜其中,溫與憐見多了。
但紀淮是真的擔心,溫與憐瞭解他,因爲紀淮是他的朋友,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溫與憐扯了扯嘴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糟糕,說:“我不太清楚,我知道的時候也是在醫院裡。我爸很忙,公司和這邊忙不過來,幾乎每天沒幾個休息的時間。”
紀淮不是醫生,他沒有讓人轉壞爲好的本領,他也才上初一下學期,心理和身體都還未成熟,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拍拍溫與憐的肩膀,安慰說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
簡單的期望是溫與憐此間最大的心願,他有些疲倦,疲倦到想不管不顧大睡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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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著幾天,溫與憐的情況都不太好,紀淮真擔心他上下學路上會一個不注意出什麼岔子,畢竟有了自家車接送,那輛二手破自行車早不知道被他扔到那個犄角旮旯裡了。
有一天,紀淮沒有跟家裡的車走,他本來想找出那輛自行車的,但是他家重新翻修了一下,所有的破銅爛鐵都被賣了一回,不保證還留著他的那輛自行車,儲物間雜七雜八的東西多,他找了一會身上沾的全是灰,索性不找了。
放學後,紀淮課堂布置作業耽誤了點時間,出了教室去找溫與憐,發現他們班早沒他影了,紀淮急吼吼地順著他回家的路找過去。正巧穿過一條巷子進入水泥道的時候,看見了溫與憐,他正被一個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一拳揍得摔倒在地上,沒爬起來。
“操!”紀淮喊出了聲,衝過去對著打人的男生就是一頓拳擊,邊打還邊喊著各種擬聲詞。
那男生吃了虧,灰溜溜的走了。溫與憐還癱在地上不起來,像是呆了一般。紀淮氣喘吁吁,看到他這樣,心裡的火蹭地冒了出來,聲音不由地大了一點。
“起來,還坐著幹嘛。”
他伸手去撈溫與憐,拽著他的胳膊往上提,把人半拉半拽地扶了起來。
溫與憐平時和他在一塊沒這麼慫雞,被人冒犯了,鐵定得想出各種損招掰回來,他這個人,性格不說多壞,也絕對沒多好,不是個好應付的主。所以今天看著他被打,紀淮莫名覺得氣憤,好像篤定他慫是因爲他媽出了車禍,才一蹶不振,悶悶不樂的。
路上,紀淮沉著聲音,說:“你傻啊,就站著給他打啊,你不會還手嗎?”
溫與憐回了三個字:“懶得動。”
“懶得動你就讓他打?他殺了你好不好啊,還懶得動,你是不是有毛病?得虧我來的及時,不然明天就看不到你這如花似玉的小臉了。”
溫與憐無所謂:“對啊,你不是來了嗎,我還動手幹什麼。”
紀淮嘶了一口氣,說:“不對啊,你怎麼這麼喪呢,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
溫與憐懶洋洋甩他一個眼神,只道:“送我回家。”
紀淮吃了悶雷,認命似的說:“好,送你回家,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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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街大院門口,溫與憐開鎖進門的時候,突然被紀淮抓了一下,然後整個身子就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頭上傳來清明的聲音。
“有事跟我說,咱倆穿一個褲子長大的,有什麼要瞞我的,憋著對自己不好。”
說完,紀淮邊放開了溫與憐,說:“回家吧,我看著你進門。”
溫與憐沒說話,凝視著他的眼眸,忽然心裡重負減輕了許多,打開門的動作都輕快了些。
大概是他這些天想的太多,黑暗的東西總是不論白天黑夜鑽進他的腦海裡,他控制不了全權接受,卻發現其實自己還有選擇的餘地,他記得身邊有紀淮在,但忘了紀淮可以成爲他的依靠。
由於這個小小的擁抱,驅散了溫與憐心頭的陰霾,冬日的陽光照射進來,逐漸將他的心房填滿溫暖。
但接近三月末的某一天,溫與憐的父親因爲公司股份的事,跟紀淮的父親鬧翻了,溫爸爸擅自將自己手裡的股份轉讓給外人,還是筆不小的份額。
讓紀淮父親憤怒的不僅是溫爸爸擅自主張,更是其行爲帶來的不可預估的後果,有可能會使公司面臨危機,且不排除日後被從內裡直接掀翻。
溫與憐不知道具體情況,他只知道父親有了一大筆現金存在一張卡里,然後他的生命裡忽然沒了爸爸,多了一個大伯,還有一個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