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再躲不過,與其陷入被動,倒不如坦然一些,免得讓有些人恥笑。我打定主意後,便先暗暗舒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然後,才輕輕摘下臉上的白巾,大方的展現給衆人一個微笑,起身向殿中的八叔公走去。
“八叔公……”我雖故作鎮定,可話一出口,語氣還是懦軟起來。
“你這個丫頭,終於肯下山了!怎麼都不回鳳皇巢去?你是要把我這把老骨頭氣死嗎?”八叔公說起話來,激動的白鬍子一翹一翹。如果,我現在還是八百年前的那個東皇,定會毫不猶豫的猴兒到他身上,撕扯他的鬍子。
我當年上竹山之事,除了四位族老和嵐野,其他人皆不知曉。
“對不起,八叔公……”我輕聲嘟囔道。我知道,子鹹自發現我後,目光便再未從我身上離開過,我有心讓自己硬氣些,不要讓他看低,卻還是不爭氣的有些底氣不足起來。
“噢,這位便是東鳳族長的妹妹,東皇神女嗎?恕本王老眼昏花,記得多年前,本王曾是見過的,今日實在是招待不週、招待不週!”燭陰王在旁甕聲甕氣的連聲說道。
我忙向其躬身行禮,解釋道:“王君客氣了,是小神之過,我是隨狼族朋友進來的,未曾知會王君,還望王君海涵!”
燭陰王聽後一陣客套,忙讓人在鳳皇族席位間添加桌盞。我眼角的餘光一掃,見鳳皇族與龍族緊鄰,忙向燭陰王推謝道:“王君不必再麻煩,我還是與朋友坐在一起比較自在!”
說完,我又轉頭向八叔公說道:“八叔公,我現在與小野坐在一起,之後便隨你一同回鳳皇巢!”
八叔公也不好再多耽擱燭陰一族的吉時,又與燭陰王客套了幾句,便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我重新回到嵐源、嵐野身旁坐了下來。我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在背後死死的盯著我,所以,這雖僅僅的幾步路,我卻走的極爲艱辛。
面巾已摘去,自然不好再遮上,這樣,我臉上的神色便一覽無餘。我只好時時警醒,別讓他人小看了自己。
“東皇,他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始終都在盯著你瞧呢!”嵐野邊低頭假裝喝茶,邊向我說道。
我心中一揪,臉上卻是淡然一笑,道:“與我無關!”
我不看向他,亦不看向他身旁的女人,只是淡然的淺笑、飲茶。
吉時已到,一團紅色的新郎,引著同是一團紅色的新娘,款款而入。聽嵐野說,這十一殿下娶的是同族女子,可惜那女子頭上始終遮著紅蓋頭,看不到長相。
望著正在拜堂的兩人,我神色一陣恍惚,依稀憶起當年,在弱水畔,他曾給我的允諾……我心中一痛,目光不自覺的向他投去……
一時,竟四目相對。他的容貌,與當年無異,只是略顯黑瘦了些。他的目光,有些灼熱,刺得我,不得不慌忙將雙目垂下。我低下頭後,便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心神一片慌亂。
“先喝杯水吧!一會兒拜完堂,應該就會上飯食了!”嵐源溫和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我如蒙救星,忙衝其一笑,從他手中接過了水杯。
在之後,嵐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尋話題與我說笑。待飯菜上桌後,他又開始不停的爲我夾菜,我雖有些不適應,可他的行動,正好正中我的下懷,我欣然接受。
後來,我才聽嵐野告訴我,子鹹在席間,基本沒怎麼動過筷子,只是瞪著我和嵐源,一杯杯的往自己嘴裡灌酒。
我與嵐源低聲說笑時,知道他一直在望著我們,我心中雖痛,卻感到絲絲快感。
待宴席過半,席間的衆仙神,已經多數開始離席走動,與相熟的對飲、敘舊。我望見八叔公,也已坐到了麒麟族的席位上,正與一位麒麟族的老族老親熱攀談。
我看著滿桌的珍饈,卻沒有絲毫胃口,大概是因爲十年前,吃的祝餘花,效力還未散的緣故。嵐源已被其他人纏住了,嵐野也在旁低頭大吃,我看著那她饕餮似的樣子,低笑不已。
忽然,咕咚一聲,一個圓乎乎的東西,在我身後撲倒,我忙伸手去扶。在看清那男童的容貌後,我眉頭不禁一皺。唉!真是冤家路窄!
“謝謝姐姐!”那男童奶聲奶氣的謝道。
我心道,大人之間的事,與這孩子無關。我正欲答話,只聽得那男童繼續說道:“姐姐,你長得的可真漂亮!”
我嘴角一翹,眼角掃了那男童一眼,低聲道:“姐姐不如你孃親漂……”
我話未說完,眼光卻在掃到那男童的雙眼時,馬上如同著魔般,被吸引了過去。古怪,實在古怪,他那對黑漆漆、澄澈的眼珠,好生熟悉!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到……
“……阿皇……”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我心神異常慌亂,顧不得其他,匆匆向一旁的嵐野說道:“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說完,我便落荒而逃。
一路疾行,好不容易到了殿外一處僻靜的花園中。我的腦中混亂至極,一會兒是那個男童古怪的眼睛,一會兒是背後的那個聲音。待漸漸冷靜下來,我又開始懊惱起來,爲何剛纔不坦然面對,是他當初對不起自己,如何現在逃跑得,還是自己。
身後響起一陣窸窣聲,我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這般慌亂的神情,忙整理了一下衣衫,穩定了一下心神,然後轉身往回走去。
沒想到,一轉身便與一人撞了個滿懷,我忙後退兩步,頷首道:“對不起!對不起!”
“阿皇……”
我心頭一沉,忙收攝心神,嘴角微揚,擡眼望向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客氣道:“原來是子鹹上神,方纔是小神一時莽撞,阻了您的去路,請切莫見怪!”
子鹹神色一怔,臉現痛苦之色,聲音有些壓抑的說道:“阿皇,你又何苦如此絕情,與我這般疏遠……”
我淺笑著打斷了他的話,緩言說道:“上神想必是弄反了吧,小神何時絕情過?對於前事,小神早已盡數忘卻,上神今日不必再提。至於說到疏遠,小神自幼時,因哥哥的緣故,的確多蒙上神你疼顧,小神也一直跟上神頗爲親近,只是,這近八百年未見,一時無法向從前那般熟絡,也是有的!”
子鹹眉頭緊鎖,大概是剛剛飲過不少酒的緣故,白白的面龐透著紅暈:“你不知道,我這二百年間,一直在尋你。我去鳳皇巢,你們族中的長老皆說你已失蹤近八百年,聽剛纔你們的對話,分明他們是知道你在哪裡的!”
聽著他的話,我在心中暗暗冷哼,哼哼,二百年,你竟尋了我二百年……
我心中雖憤恨,臉上的神色卻依舊淡然,掛著淺淺的微笑:“神君是已有家室的,尋小神似有不妥吧。我哥哥當年,是爲救你而亡故,那道深可見骨的長長傷口,我雖片刻不曾忘卻,可又知道,他當時那麼做,的確是心甘情願的。我不怨你,只怨他不曾在做事前,爲自己的妹妹著想!”我說著,眼圈又開始有些發酸。
“其實你哥哥他……唉……”子鹹似有話難言。
“我哥哥的肅音流波琴呢?”我嘴角含笑的冷冷問道。
“那琴的琴絃,在當時被北海妖蟹之王的巨鉗盡數絞斷,後來,在二百年前,我將其修好,送回了鳳皇巢。我真沒想到,你會帶著東鳳的鳳身,離開鳳皇巢……”子鹹的神色間,滿是落寞之色。
“那小神便在這裡謝過神君了!”我低頭微微頷首,默默下定了決心,向喜殿方向走去。
“我寧願你,像從前那般,生氣時打我、罵我!”
我定身,聽著身後子鹹口中發出的低吼,心中的疼痛,如同當年那般鮮活。原來,自己這近八百年的努力,僅僅只是這逃避而已,自己心頭上的傷,就從未癒合過分毫……
我低頭再次匆匆逃走。在走到花園出口時,竟發現嵐源正站在那裡,臉上似有遲疑之色。
“七哥哥,你怎麼也離席了?”我收起腦中的慌亂,微笑問道。
“哦,我不勝酒力,恐再在席間待下去,都要被灌醉了,故躲出來了!”嵐源明顯酒量不錯,此時的他,頭腦清楚,臉上一絲酒暈都不見,他說的這幾句話,顯然是託詞。
只聞背後一陣腳步聲,我知道是子鹹追了上來,忙向嵐源匆匆說道:“我要進殿去找小野了!”
背後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子鹹此時,應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們二人,我提醒自己,不要再在此處逗留,忙加緊了腳下的步伐。
“東皇,閒暇時,歡迎你到狼族多住些時日。到時,我……和小野陪你四處遊玩一番!”嵐源溫厚的聲音,在我背後再次響起。
我停下腳步,回頭衝其粲然一笑,道:“好,我定會去的!”
穿過中間的嵐源,眼風掃到子鹹陰沉的臉上,我心中涌起報復後的快感,但更多的,還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