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念蓉正在神傷,忽聞一陣門響,原來是她的母親二夫人進(jìn)來了。舞念蓉擡頭看了一眼,復(fù)又低頭並不理會。
只見二夫人捏著帕子,一臉喜氣,口上卻抱怨道:“這府裡真是沒人了,什麼事都來問我,看把我忙的,連來看蓉兒的時間都沒有了。”
言罷,行至舞念蓉身前,笑道:“蓉兒,你來瞧瞧母親這件衣服如何?待明日你入宮,母親就穿著這身衣服見人如何?”
二夫人身穿紅褐色直領(lǐng)對襟暗紅色褙子,上面團(tuán)花紋路精美,配以金線格外顯得富貴,確實(shí)如一般命婦的打扮。只是,現(xiàn)在還未入冬,二夫人卻圍了一條白色的皮毛圍脖,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二夫人見舞念蓉擡盯著自己脖間的圍脖,得意道:“這可是天山雪狐的尾巴做成的,你舅舅費(fèi)了好大功夫才幫我弄到的呢。”說完不待舞念蓉回話,又將手腕間臧紅色的手串遞到她的眼前道:“你再瞧瞧這個,這是你表弟媳婦送來的。”
舞念蓉只覺一陣沁人心脾的香味傳入鼻尖,原本有些悶悶的腦袋也清醒了許多。
二夫人瞧見舞念蓉驚訝的表情道:“想不到吧,一知道你要進(jìn)宮,你這表弟家這麼好的沉香居然也能弄來。”說著她便尋了一張座椅坐下,一會兒摸摸頸間的白狐貍毛,一會又舉起手腕聞聞呢手串上散發(fā)的香氣,心滿意足的說道:“自你父親死後,我可是再沒有收到過如此貴重的物件了。”
舞念蓉聞言,心中五味陳雜,她還沒有從舞鳳沁被大伯親手砸死的驚愕中完全恢復(fù),母親卻又是這種反應(yīng),難道她生來就是被他們拱手送人的禮物嗎?爲(wèi)什麼都沒有人問問自己是否願意?
二夫人嘆謂完,又轉(zhuǎn)頭叮囑舞念蓉道:“明日你就要入宮了,聽母親一言,你一定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皇上的寵愛,這樣我們舞家的榮華富貴也能更長遠(yuǎn)些……”
“難道母親以爲(wèi)舞家的命運(yùn)只靠女兒一人就行了嗎?母親若是有時間不如去好好教導(dǎo)底下的弟弟妹妹們纔是正經(jīng)。”舞念蓉有些不耐道。
祖父和父親已經(jīng)明確說過舞家之所以需要有人進(jìn)宮,是因爲(wèi)後輩無能。舞念蓉是最小的嫡女不假,可是她下面還有兩個庶出的弟弟。他們年齡尚小,若是好好管教,不說封王拜相,將來封個中等的官吏應(yīng)是沒有問題。
二夫人聞言,一雙細(xì)眉挑的更高:“你說什麼?你要我去教導(dǎo)那些賤人生的孩子?”她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他們也配!”
“你父親在時,一個個的削尖了腦袋似的往你父身前擠,叫她們生下孩子就已經(jīng)是對她們的額外開恩,如今還想讓我替她們教導(dǎo)?門也沒有。”
“可是母親你想一想,父親沒了,哥哥們又不成器,將來等祖父去了,會有誰幫著咱們?沒有家世雄厚的孃家,難道女兒在宮中就有好日子嗎?”
“是誰對你說的你哥哥們不成器?是不是舞赫之?”二夫人聽了舞念蓉的話變得格外暴躁,她厲聲道:“敢說我兒子不成器,他一個廢人又能有多大出息!”
“大哥二哥整日裡只知吃喝玩樂,半點(diǎn)功名沒有,身上的官也是靠祖父關(guān)係才得來,他們纔是真正的廢人!”
“啪!”二夫人站起身怒不可待的看向舞念蓉:“說,你是不是又去見舞赫之了?你別以爲(wèi)我不知道你對舞赫之的那些小心思。我告訴你,只要我一天活著,便不會容許你們兩個在一起。”
“母親!”舞念蓉捂著臉頰,眼裡盡是悲傷,臉上一片火辣辣之感,心裡卻如喝了冰水一樣絕望冰冷。原來母親竟然知道自己對舞赫之的情愫,可是她依然選擇讓她入宮。
見女兒的臉上全是淚痕,二夫人的語氣軟了一點(diǎn):“蓉兒,以你的容貌,只要進(jìn)了宮必是後宮一等一的美人,再說,皇上也會念在你沁姐姐的面上更加善待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難道要跟著一個瘸子喝西北風(fēng)不成?”
舞念蓉滿心怨憤,再也不願理會二夫人。親情如此淡漠,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能稍稍體會到舞鳳沁的失望。
二夫人見舞念蓉趴在桌上,將頭埋在手臂裡,她嘆了一聲道:“你若是到了母親這把年紀(jì),必然不會再如此天真下去。”
舞念蓉依舊不迴應(yīng),二夫人正欲上前再做勸慰,門外小丫鬟進(jìn)來道:“小姐,夫人,老太爺身邊的長貴過來了。”
二夫人聞言停了動作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明日就要進(jìn)宮了,莫要再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舞念蓉只聽得一陣腳步離開的聲音,隨後又緊接著又聽到二夫人與長貴熱絡(luò)的寒暄聲,她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蓉姑娘!”
聽到有人叫自己,舞念蓉擡起頭,竟是旖旎。
旖旎對舞念蓉行了一個禮道:“蓉姑娘,太傅讓我過來跟您見個面,明日一道隨您進(jìn)宮。”
舞念蓉神色複雜的看著旖旎,半響沒有說話。
旖旎見舞念蓉神色有異,不解道:“蓉姑娘,您有什麼事情嗎?”
舞念蓉斟酌了一下道:“今日我見太傅和大伯與一男子在書房有要事相商,可是那男子容貌身形卻極似沁姐姐。”
旖旎神色一僵道:“那可真是巧了,天下居然還有與皇后娘娘長相相似的男子。”
舞念蓉?fù)芰艘幌露叺念^髮,正色看向旖旎,道:“若是想知道這個男子究竟怎麼樣了,就和我說實(shí)話。”
旖旎聞言,心中越發(fā)覺得奇怪,她在門外久等不見舞鳳沁,忽然長貴就帶人將自己帶進(jìn)舞府去見舞太傅。舞太傅只告訴她讓她盡力服侍蓉姑娘,卻對舞鳳沁一字不提,她心中也正擔(dān)憂。而今聽舞念蓉之意,似乎舞鳳沁確實(shí)已經(jīng)暴露,可是爲(wèi)何卻沒了消息呢?
“還是不肯說嗎?”舞念蓉掃了旖旎一眼道:“若是那男子死了,到時你可不要後悔!”
旖旎身形一震:“蓉姑娘這是何意?”見舞念蓉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旖旎咬了一下嘴脣,道:“蓉姑娘想知道什麼?”
“我沁姐姐是不是詐死出的宮?”舞念蓉心裡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也許是舞鳳沁是被人下藥,並不是自己服藥詐死。
旖旎猶豫片刻,終是點(diǎn)頭。
舞念蓉見旖旎承認(rèn),手指有些發(fā)抖,後又強(qiáng)自控制住道:“沁姐姐現(xiàn)在危在旦夕,你還是快去救她吧!”
“蓉姑娘這是何意?”
舞念蓉見旖旎一臉焦急,似是真心擔(dān)憂,這纔將書房裡的所見告訴旖旎,道:“我記得你武功不錯,你去悄悄跟隨舞丞相,必會探出沁姐姐的下落。”
旖旎聞言立時就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道:“可是蓉姑娘,你明日就要進(jìn)宮,奴婢……”
舞念蓉瞧了旖旎一眼道:“無妨,你且先去救沁姐姐,我自會再尋他人。”
旖旎朝舞念蓉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多謝蓉姑娘相告。”隨後從胸前摸出一枚玉符道:“宮中人心複雜,蓉姑娘進(jìn)宮難免不會遭人陷害,皇后娘娘在宮中還有一些暗線,待奴婢用筆寫下,娘娘可以憑此玉佩調(diào)遣。”
舞念蓉伸手接了玉佩,道:“如此,也多謝旖旎姑娘。”
旖旎見此四下一看,找來筆墨將宮中各處的暗線一一寫下,交於舞念蓉。隨後立馬離開。
舞念蓉看旖旎離開以後,展開緊緊握著的手心,只見一枚圓形的如同鵝卵石一般的玉佩靜靜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舞念蓉突然想起在舞志誠書房聽到舞鳳沁所說的“你們不要將蓉兒送進(jìn)宮,免得到時自相殘殺。”
舞念蓉心頭閃過一絲落寞,她不禁想起幼年時舞鳳沁對自己的愛護(hù)。
舞念蓉是舞府最小的嫡女,幼時白嫩可愛,深受大家喜愛,可是那些姨娘的女兒就不一樣了,面上不顯,可是每次抱她,都會偷偷地對著她的腰間狠狠擰上幾下。舞念蓉年歲小,總見她們擰了自己卻依舊笑呵呵和自己說話,於是便生生忍著。
而她的母親只顧著和幾房姨娘爭鬥根本顧不上她,乳母則只擔(dān)心父親他們怪罪,於是也哄著她不讓她說出來。
直到有一天,舞念蓉在花池旁邊不小心掉進(jìn)水裡,舞鳳沁將她救上岸,隨後幫她換衣服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身上青青紫紫這才知道始末。舞鳳沁將這些事情抖落出來,幫她將欺負(fù)她的庶姐庶妹一一報復(fù)回來。也是從那時起,舞鳳沁在舞念蓉心裡成了一種最特殊的存在,她時常黏在舞鳳沁身邊,也因此與舞赫之熟悉起來。
即使後來,舞鳳沁害舞赫之雙腿殘疾,她也覺得那一定舞鳳沁是無可奈何之舉。她對舞赫之除了對他的愛慕之心,還有因爲(wèi)舞鳳沁而帶來的愧疚之感,她想替舞鳳沁補(bǔ)償舞赫之。
可是今夜聽到的話卻讓她覺得心寒,只是聽說自己要進(jìn)宮,她便開始擔(dān)心自己會奪得赫連楚的寵愛,甚至已經(jīng)想到以後會與自己成仇敵,這……這真的是她的沁姐姐嗎?
舞念蓉緩緩地走向書桌旁,旖旎寫下的名單十分詳細(xì),何人多大年紀(jì),在哪裡任職。甚至有些因何被舞鳳沁利用也標(biāo)註的明明白白,舞念蓉手指輕輕撫過紙張,眼前反覆閃過舞鳳沁或笑,或惱,或嗔怒的臉,最後定格在她身穿男裝立於書房裡的神情。
舞念蓉將桌上的宣紙拿起放在燭火之上。片刻,紙張便化爲(wèi)灰燼,然燭火陡然一亮,舞念蓉的臉卻突然看不清是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