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顧靈若昏睡了整整兩天兩夜,才輾轉醒來。
乾澀的嘴脣翕動兩下,緩緩吐出一句略微嘶啞的話:“水……”
一直侍奉在側的嵐泠雖然在打瞌睡,但聽到這句似穿過薄霧飄到耳畔的話,還是立即打了個激靈,睜開了眼,驚喜的望向榻上的顧靈若。
見她的脣瓣張張合合的,嵐泠湊過去認真的聽了一會兒,分辨出她的意思,趕忙去倒溫水,並吩咐他人趕忙去通知皇帝以及太醫。
抿了口溫熱的水,顧靈若的意識也清醒了不少,她眨眨沉重的眼皮,眼底的迷濛之色消退下去,她強撐著想要從榻上坐起來,琵琶骨的位置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差點讓她再次痛的暈厥過去。
嵐泠趕忙按住她的手,見她蒼白的面容,心疼不已的說道:“小姐,您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這會兒還是好生躺著將養休息,可再禁不起折騰了!”
說著,淚水浸溼眼底,她忍不住哭出了聲。
這森森深宮,大概也只有身邊的這個丫頭會對自己如此心疼,爲自己掉眼淚了吧。
顧靈若瞥了一眼寂靜冷清的宮殿,暗淡的陽光被禁閉的門窗阻攔在外面,整個房間的氛圍都是冷冷的。
她輕嘆一聲,握住嵐泠的手,輕輕的拍了兩下算作撫慰,道:“傻丫頭,我這不是沒死嗎?哭什麼?”
頓了頓,顧靈若還是覺得背部的舊日傷口有些隱隱作痛,令她很不舒服,她沉聲道:“俯扶我起來坐一會兒吧,我躺了多久?感覺整個人都要僵掉了。”
嵐泠小心翼翼的將她扶起來,貼心的在她的背後放了兩個軟枕,聽到她的詢問,如實回答道:“小姐昏睡了足足兩日,嵐泠都快擔心死了!”
“兩天啊……”
自顧自的呢喃了一句,顧靈若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腹部,笑道:“我說怎的有些餓了,你去給我拿點東西來吧,順帶將窗戶打開透透氣,太悶了。”
“那小姐稍候,嵐泠去拿您最愛吃的糕點來!”嵐泠聽她說話的聲音恢復了些許力氣,心中不禁輕鬆不少,所以說話的語氣變得活潑起來。
她將房間的窗戶打開,一陣清風徐徐吹進帳中,拂過顧靈若臉側的散發。
細微酥麻的感覺令她有片刻的失神,她緩緩擡起手,用指腹拂過琵琶骨上的傷口,刺痛喚回了她的神智。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她的噩夢,那些黑暗中的劇痛與血腥都是曾經真切發生在她身上的。
顧靈若陷入了一場沉思,她本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卻無端捲入一場宮廷的鬥爭漩渦之中,成爲赫連楚對付敵人的一把尖刀。
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罪責,都是那個男人直接或間接的推到自己身上的,想起他還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態度,顧靈若就感覺恨得牙癢癢。
她不想參與到這些紛繁複雜的宮鬥之中,她也不想與赫連楚還有其他人再有任何牽扯,她想能有個辦法讓自己脫離鬥爭的漩渦。
可是……
一切都似乎遲了。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門外傳來太監尖細而嘹亮的聲音,不用細想也知道來者何人。
顧靈若撫摸了一下空蕩蕩的腹部,擰著眉頭看向大門的方向,果不其然,一襲玄黑長袍的赫連楚款步走進殿中,兩人的目光在剎那間於半空中交匯。
不知怎的,那一瞬間,赫連楚竟覺得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悠遠而哀傷,像是穿過層層霧靄而來,落在他的心底,帶起一絲微涼。
但如此異樣而微妙的感覺,僅僅只是電光火石間的一瞬近乎錯覺的存在,因爲在下一刻,這個女人的表情就變得冷硬起來,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如寒冰一般。
赫連楚穩穩心神,一如往日般上前坐在她的榻邊,語氣淡淡的問道:“何時醒的?傷口如何?”
對於他的問話,顧靈若似沒有聽到般木訥,她只是冷冷的盯著赫連楚俊美無儔卻又不帶任何關心的表情,沉默不言。
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赫連楚轉而將目光投向她的琵琶骨,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膚此刻被暗紅色的血漬沾染,雖然最兇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是此刻看來仍然覺得有幾分觸目驚心。
他心底竟涌起一絲心疼的感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查看她的傷勢。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要觸碰到顧靈若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將他心中那一絲憐惜與愧疚打得煙消雲散。
赫連楚的手在半空中被顧靈若無情的打開,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敢有女人對他如此不敬。
清傲的面龐上浮現出一絲慍怒,但他礙於顧靈若重傷在身,沒有立即發作,而是強忍著怒氣沉聲道:“敢拍開朕的手,你還是第一人。”
聽他低沉而飽含迫人氣勢的聲音,顧靈若沒有絲毫動搖與退怯之意,面上反而勾起一抹冷笑與鄙夷。
因爲就在剛纔她打開赫連楚手掌的一瞬間,短短的接觸令她看到了這個男人在自己陷入昏迷瀕臨死亡的關頭,竟然將自己琵琶骨上的鎖鏈又硬生生的往裡深入了幾分。
這個男人分明就是怕自己死不了,親手要將自己推進鬼門關!
顧靈若冷哼一聲,怒視著赫連楚,道:“將死之人,又有何懼?沒能一舉將我推入鬼門關,想來你很失望吧。”
如此冷嘲熱諷,赫連楚不是聽不出她的意思,但更令他心驚,甚至略帶一絲心虛的是,顧靈若此話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前兩天在她傷口上做的事,可此事她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眼前的男人擰著劍眉不開口,這更印證了顧靈若內心的想法,方纔剎那間的畫面並非是她錯看,赫連楚果然對她生了歹毒之心!
“可皇上,您這麼做是不是有點著急了?難道對您而言,臣妾的利用價值……”
“住口!”
赫連楚突然暴躁的打斷了顧靈若的嘲諷之言,捏住了她的下巴與之對視,只見她的眼神不卑不亢,甚至還帶著一絲睥睨與厭惡,這令他更加怒火中燒。
“不許這樣看著朕!朕是皇帝,是你必須服從的君主與夫君!你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就連你的命也是我的!”
他的聲音飽含怒火,還帶著男人特有的野蠻與征服欲,這讓顧靈若心中的鄙夷與厭惡更甚。
儘管下巴被他狠狠的捏著,琵琶骨上也傳來隱隱的疼痛,但是她卻不甘示弱,依舊保持著犀利的目光,盯著赫連楚微紅的眼睛。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會甘願被你擺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你休想再利用我幫你對付任何人!”
顧靈若緊緊握住赫連楚的手腕,眼前又有關於他的畫面一閃而過,似乎是他急色匆匆的趕往水榭的情景,但是她卻不想再探究關於這個男人的任何事,她現在一心所想都是要如何脫離被他擺佈的局面!
聽她的語氣格外堅定,赫連楚怒火更甚,他逼近幾分,身上散發的低沉氣場似乎能將周圍的一切吞噬殆盡。
“女人,你不要得寸進尺!你如此頂撞,還能活著在朕面前,那是我的寬容。你若再如此囂張,休怪朕翻臉無情!”
“一個連自己妻兒都無法保護的人,一個親手葬送自己孩子性命的人,難道還有情義可言?”顧靈若將指甲嵌入了赫連楚的手腕之中,蒼白的脣瓣間逸出一陣冷笑,“我沒聽錯吧?哈哈哈哈……”
見她仍舊如此,赫連楚揚起手掌就想給她一耳光,但目光在觸及到她琵琶骨上斑駁的血漬時,終究是心有不忍,他最終收了手,沒有打下去。
正在此時,前去給顧靈若端點心的嵐泠回來了,她將顧靈若與赫連楚對峙的情景盡收眼底,一時間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不敢出聲。
赫連楚心中正是煩悶,又見這丫頭怯懦不言的樣子,更是想要將滿腔怒火發泄出來。
他一揮袖袍,厲聲喝道:“你家主子冒言犯上,無畏無懼,怎的卻調教出你這麼個膽小怕事的丫頭?有什麼事?快點說出來。”
嵐泠聞言又是一顫,連忙跪地俯首哆嗦的說道:“啓稟皇上,君、君揚大人在殿外求見。”
她還記得赫連楚曾因顧靈若身穿慕君揚的衣服而大發雷霆的事,而此刻見皇帝又與顧靈若發生了爭執,慕君揚此時前來恐怕是撞到槍口上了。
而事實也證明了她心中的預判,只見赫連楚面色又沉了幾分,而後揮揮袖袍冷笑道:“他來得正好,讓他進來給朕的愛妃瞧一瞧,她又是在發什麼瘋!”
此話多少有幾分挑釁和賭氣的意味,一方面是在宣告對顧靈若的佔有權,而另一方面又帶著些幼稚的諷刺把戲,讓顧靈若不由得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兒。
慕君揚手中提著一個陶罐進了大殿,見嵐泠跪在地上,面前還放著精緻的糕點,而顧靈若和赫連楚兩人都板著張臉坐在榻上,他大致猜出了在這裡發生的事情。
他將手中的陶罐放到一旁,而後走過去將糕點端起來,小聲吩咐嵐泠退下,而後轉身將糕點端到顧靈若的面前,溫柔的說道:“吃點東西,不宜空腹喝藥。”
“謝謝。”顧靈若小聲的道過謝,拿過一塊糕點,卻因剛纔的爭執而沒有半分食慾。
而一直坐在榻邊的赫連楚,盯著她手中的那塊糕點,隨即又陰鷙的看向溫潤注視著顧靈若的慕君揚,幽幽的沉聲道:“難道你當朕這個皇帝是空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