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鸚鵡螺號”迎著晨曦浮出了水面,我馬上跑到平臺上,想第一個呼吸到地中海的氣息。在南邊三海里遠的地方,北路斯城的側影隱約可見。我們藉助快速的洋流從一個海行駛到另一個海,如果是逆流,即使“鸚鵡螺號”有著強大的動力,恐怕也不可能。
七點的時候,尼德?蘭和康塞爾上到平臺,我的這兩個同伴完全沒有留意“鸚鵡螺號”昨晚的壯舉,而是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完全不像我那樣擔驚受怕。
“我的生物學專家,”加拿大人一副嘲諷的語氣,“您說的地中海呢?”
“我的朋友,它就在你們腳下。”
“怎麼?”康塞爾說,“我們是昨夜到的嗎?”
“是的,就在昨晚十點半,只用了二十分鐘,船就通過了不能走過的運河。”
“我還是不能相信。”加拿大人很固執。
“蘭先生,怎麼才能讓您相信我是對的?”我說,“您看那邊向南方延伸下去的低平的海岸,就是埃及海岸了。”
“有關地形的特點,您還是向別人解釋吧!”加拿大人仍舊在堅持。
“既然教授都這麼肯定了,”康塞爾顯得很通情達理,“那就要相信他。”
“尼德,船長主動邀請我看了他發現的阿拉伯海底通道,昨晚他親自指揮‘鸚鵡螺號’駛過那條水流湍急的地道時,我就在他的身後,在領航人的籠間裡。”
“尼德,這下您該相信了吧。”康塞爾提醒著尼德?蘭。
“我相信你的職業練就了您的好眼力,”我接著說,“尼德,您能看到那延伸到海里的塞得港的長堤嗎?”
加拿大人仔細地看了一下,他說:
“教授,您說得沒錯,這就是地中海,那個船長確實是一位傑出人物。很好,讓我們來商議一下我們的事吧,但不要讓旁人聽到。”
我很清楚加拿大人想要商量什麼事,無論如何,談談也好,我無法迴避這個問題。於是我們三人坐到探照燈的旁邊,這個地方可以讓我們避開飛濺的浪花。
“尼德,我們現在都聽著,您有什麼好的想法嗎?”我首先問道。
“我想說的只是簡單幾句話,”加拿大人神秘兮兮的,“現在我們已經回到歐洲的海域了,趁著尼摩船長還沒有瘋狂地把這艘怪船開到兩極的海底,或者是大洋洲的什麼地方去,我想是我們該離開‘鸚鵡螺號’的時候了。”
我不得不承認,每當加拿大人提起這件事,我的內心就深感爲難。
我不想妨礙我的同伴們獲得自由,可我自己並沒有離開尼摩船長的想法,正是在他製造的這艘創造了衆多奇蹟的船上,我每日都在孜孜不倦地進行海底探索和研究,爲完成這部關於海底寶藏的書積累著素材。還有什麼地方能讓我如此近距離地探尋一個又一個海洋的秘密呢?不會有的,所以在考察完成之前,我根本就沒有離開“鸚鵡螺號”的念頭。
“我的朋友,”我說,“請務必直率地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在這艘船上,您覺得很厭煩很無聊嗎?您後悔來到這艘船上嗎?”
加拿大人沒有立即回答,他兩手交叉說:
“坦白講,我並不後悔參加這次海底旅行,我很高興和你們一起登上這條船。但是這事什麼時候是個完,必須要做完它嗎?”
“是的,尼德,這事一定要做完。”
“事情會在什麼地方和什麼時候完呢?”
“在什麼地方,我不敢肯定,什麼時候,我也說不上來。肯定有那麼一天旅行會結束,就在那一天,博大的海洋不能再給我們新的東西來學習了。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有開始一定就會有結束。”
“我同意教授的想法,”康塞爾說,“在遊遍了地球上所有的海洋後,尼摩船長很可能允許我們三人自由地飛走。”
“飛走?”加拿大人喊著,“你是說飛?”
“尼德,沒那麼誇張,”我回答說,“我們並不怕尼摩船長,但康塞爾的說法也欠妥。你想,我們掌握了關於這條船的如此多的秘密,它的主人就是同意恢復我們的自由,也不會任由我們把秘密透露給世人。”
“好吧,您希望我們怎麼做?”尼德?蘭問。
“希望我們可能利用到,也應該能利用到像現在這樣的機會,比如六個月後。”
“我的教授,”加拿大人說,“請問,您能預測到六個月後我們將在什麼地方嗎?
”
“也許在這裡,也許在中國海,你知道,這艘船的速度很快,它在海洋上行駛,和燕子掠過天空、火車穿過大陸一樣快。誰能肯定,它不會靠近法國、英國或者北美洲的海岸呢?那時會和現在一樣,都是有機會逃走的。”
“尊敬的阿龍納斯先生,”加拿大人說,“我無法接受您剛纔的這番說辭,您總是說到將來,比如將來的什麼什麼時間,我們在什麼什麼地方。而我要說的是現在,現在我們已經到達了地中海,我就要利用眼前的這個機會。”
我承認我已經無法說服尼德?蘭了,他的理論已經逼得我無路可走,我實在找不到能夠反駁他的理由,我覺得自己輸得莫名其妙。
“先生,”尼德?蘭仍在步步緊逼,“我們不妨做一個假設,如果尼摩船長就在今天給您自由,您會離開嗎?
“我不知道。”我回答說。
“假如,”加拿大人接著問,“他今天給您自由,以後不會再給,您會離開嗎?”
面對這刁鑽的提問,我沉默不語。
“康塞爾,我的朋友,您怎麼看這事的?”尼德?蘭又轉向下一個目標。
“尼德,”康塞爾真誠地說,“我沒什麼可說的,在這個問題上,康塞爾無所謂。他會跟他的主人一樣,跟他的同伴尼德一起。康塞爾是獨身,沒有家庭,沒有父母、子女在故鄉等著他。他給教授做事,他會同教授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他很遺憾不能參加投票,現在只剩兩個人蔘與了,一邊是教授,另一邊是尼德?蘭,康塞爾只會聽你們作的決定。”
聽到康塞爾的這番怪論,我覺得又欣慰又好笑。
加拿大人看到康塞爾沒有偏向我,而是採取了中立的態度,也很高興。他接著說:“教授,既然康塞爾選擇退出,還是由我們兩人來討論這個問題吧,我剛纔所說的,您有什麼意見嗎?”
事已至此,總要有個結論,我不想再一味地躲閃:
“尼德,您剛纔反對我的觀點,我承認您是對的。我的寄希望於未來的論證是站不住腳的,我們不能把自由的奢望寄託在尼摩船長的慷慨大度上。即使是一般人,也懂得謹慎小心,不會允許我們下船的。反過來思考,如果我們小心謹慎些,能不能利用一次機會逃離‘鸚鵡螺號’呢。”
“對啊,教授,您這話說得太好了!”
“不過,我要提醒你,”我接著說,“我們只能有一次嘗試的機會,要很有把握才行,如果第一次逃走就失敗,尼摩船長是絕對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的。”
“我非常同意您的話,”尼德?蘭說,“不過,對於所有的逃跑計劃來說,您剛纔的忠告都可以應用,兩年後的計劃和兩天內的計劃都是一樣。所以,我們要做的是:機會來了,就不能讓它白白溜走。”
“尼德,您分析得有道理,請您告訴我,您說的機會具體指的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指在一個漆黑的夜裡,‘鸚鵡螺號’停在水面上,而且還靠近歐洲的某一個海岸。”
“您打算游水游到岸上嗎?”
“如果離海岸近,就游泳,如果距離海岸遠,船又偏巧在水底,我們就得留下。”
“留下?然後呢?”
“我會設法拿到小艇,我們只要走到小艇裡面去,鬆開螺釘,就能浮上水面了,領航人在船頭,他是看不到我們逃走的。”
“那好,尼德,就由您來負責制訂計劃並選擇時機吧,不要忘記,我們是失敗不起的。”
“不會的,教授。”
“尼德,您知道我是怎麼看您的這個計劃的嗎?”
“我洗耳恭聽,教授。”
“我想說,我希望這個計劃最好現在不要來。”
“爲什麼?”
“因爲精明的船長不可能察覺不出來,他知道我們並沒有拋棄恢復自由的想法,他肯定加倍小心呢,特別是現在。”
“教授分析得有道理。”康塞爾說。
“我纔不信邪,走著瞧好了。”尼德?蘭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對於這件事,”我補充,“尼德,我們就談到這裡,以後也不要輕易提起它,除非等到您做好準備的那天,您再通知我們,我們會跟您走的。”
這次秘密的談話結束了,之後的幾天,一切都像我預料的那樣。
在尼摩船長的命令下,“鸚鵡螺號”隨後幾天一直在水底航行,即使浮出海面,也是在距離海岸很遠的
地方。可能是這片來往船隻衆多的海面提升了尼摩船長的警戒心,或者是他想躲開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船隻,我猜不透,唯一肯定的是,加拿大人被失望的情緒籠罩了好幾天。
在希臘羣島和小亞細亞之間,很難找出兩千米深的海底。我只能從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詩句中認識位於斯波拉羣島的嘉巴託斯島,關於這個地方,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尼摩船長的手指正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隨口給我念出了一句:“在嘉巴託斯上面住著海王涅豆尼能預言的海神哥留列斯?蒲羅臺……”
那個時候,我正在和船長討論這一帶海域的地理特徵,嵌板關著,我突然覺得客廳裡很熱,是不是船速過快造成發電機的熱量散發得太多?
“船長先生,您可以減低些速度嗎?這裡太熱了。”
“沒辦法,熱量是來自外面,我們倒可以加速離開這個產生熱能的地方。”
“這股熱力是來自外面的海上?”
“是的,我們的船就是行駛在沸騰的海水中。”
“怎麼會呢?”
“您親自看看。”
嵌板打開了,通過窗玻璃,只見“鸚鵡螺號”周圍的海水都是白色的。
大海就像煮沸的開水一般沸騰著,一絲絲的硫黃類氣體在水中升起,帶起一串串水泡。我把手放在一塊玻璃上,感覺燙得厲害,趕快把手縮了回來。
“我們現在是什麼位置?”我問。
“教授,”船長說,“我們在桑多休島的附近,就是在尼亞小島和巴列亞小島中間的那條水道中。我想給您看一看海底火山噴發的新奇景象。”
“我以爲,”我說,“這些讓新島嶼形成的地質活動早就停止了。”
“在有火山活動的海中,沒有什麼是靜止的,”尼摩船長回答,“地球總是受地下巖漿噴涌而出的煎熬。根據嘉西奧多爾和蒲林尼的記載,公元19年,這裡有一個名叫鐵那女神的新島,就在新近形成的那些小島的位置上出現,不久這個島沉入海中。到公元69年時它又浮出水面,之後又沉下去一次。從那之後一直到現在,海島的浮沉運動停止了。但是,1866年2月3日,一個新的名爲佐治島的小島,在火山氣體的籠罩下,在尼亞小島的附近浮出來了。同月6日,它同尼亞島合併起來。七天後,2月13日,阿夫羅沙小島出現。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巧在這一帶的海中,能夠近距離觀察島嶼形成的所有階段。阿夫羅沙小島是圓形,直徑大概三百英尺,高三十英尺,它的成分爲黑色的石英質的火山石,同時混雜了長石的碎片。後來到了8月10日,又有一個更小的小島誕生,名爲列卡島,也在尼亞島的附近,之後,這三個小島合併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島。”
“我們的船在哪條水道上?”我問。
“您瞧,”尼摩船長拿出一張希臘諸島的地圖,“您看,我把這些新出現的小島都加進去了。”
“這個水道會被海島堵塞嗎?”
“有可能的,1866年之後,就有八個火山小島在巴列亞島的聖尼古拉港對面的海面浮現。我估計,不久的將來,尼亞島和巴列亞島就會連接在一起了。”
我走到玻璃窗前,“鸚鵡螺號”停留在水中,並未前進。我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熱,讓人無法忍受。開始的時候,海水還是白色的,由於海底有鐵鹽,產生了化學反應,把海水染成了紅色。客廳雖然很密閉,濃烈的硫黃氣體還是鑽了進來。在前方的不遠處,我看到巖漿噴出的赤紅色的火焰,非常耀眼,把探照燈的光都掩蓋住了。
我全身汗溼,有些喘不上氣來,有種被開水蒸煮的感覺。實際上,大海就是一個沸騰的大鍋,而我們不幸就在鍋的裡面。
“我們要趕快離開這沸騰的水流。”我向船長建議。
“對,繼續留在這裡就太不謹慎了,即使‘鸚鵡螺號’有金屬船體保護。”尼摩船長回答得心平氣和。
根據船長的指令,船身轉過來了,駛離了這座大熔爐,再滯留在這裡難免會發生危險。上帝保佑,十五分鐘後,我又能在海面上呼吸清新的空氣了。我一邊感受海風的涼爽,一邊在想,如果加拿大人選擇在這裡出逃,我們恐怕真要葬身在這“火海”裡了。
第二天,也就是2月16日,我們離開這片位於羅得島和亞歷山大港之間的海域,它的深度足有三千米。“鸚鵡螺號”快速行進在雪利哥海面,在繞過馬達邦角後,很快就把希臘諸島拋在了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