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酒樓。
春風酒樓雖然是一座三層的不小的建築,在京城中卻也算不上頂好的。來這裡,應該不會引起什麼注意。
畢竟馬上她的身份就會不同,這些不得不謹慎。
帶上風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段玉姝才低著頭,快步進了二樓的一個包廂內。
方纔坐下沒多久,程頤便也上來了。他讓秋心和倚劍樓下守著,自己走了進去。
一進門,段玉姝還沒來得及開口,程頤便拿出兩包點心,放到桌上。一包是霍記的白糖糕,一包是剛剛蘇記的桂花酥。
“方纔你是要給珂兒買桂花酥的吧?”程頤隻字未提在梅園的事,“這是霍記的白糖糕,是我一早買的,可能不太熱了,回去你——”
“不了,謝謝程校尉的好意,玉姝心領了。”用客套的字眼應付著,段玉姝依然不假顏色“請問程校尉方纔是什麼意思?”
“姝兒,”程頤激動起來“我知道你是有你的無奈的,爲什麼就不能告訴我!”
“程校尉未免也太過自信,我方纔說的理由便是原因。”段玉姝仍是語氣疏離“我只是選擇了更合適的罷了。”
一時間沉默下來,誰都沒有再開口。
“程校尉可還有其他要緊的事?沒事的話玉姝要先行告退了,回去晚了母親定要著急的。”不想在這讓人窒息的沉默中,段玉姝打破了沉默。
程頤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其中化不開的深情,她不想看到。
轉身作勢要離開,程頤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不讓她走。
“姝兒,我帶你離開可好?”頃刻,程頤吐出這麼句話。
話音落下的一剎那,段玉姝感覺自己被硬生生的定住了。不能再移動分毫。窗外傳來街上車水馬龍的喧囂都化成了靜默的陪襯,只餘了這麼一句在耳邊迴響。
她不清楚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剋制住想要落淚的衝動。
竟有人肯爲她如此,此生,也不枉了。
“你瘋了麼!你不知道這樣你的未來也都毀了!”段玉姝剋制住想要應下的衝動,“你是腦子出問題了?”
“姝兒,來的路上我想了,咱們離開京城,回到你的故鄉江南去。我們去過最平凡樸素的生活好不好?”
“我會外出謀生,你在家安心照顧家就好。以後我們還可以把母親和珂兒接過來,雖然會很清貧但是我一定保證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程頤的聲音很輕,但是所蘊含的分量,卻是狠狠的砸在段玉姝的心上。
她何嘗不想?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不在乎貧富,若能得人真心相對,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幸事了。
可是,這一切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
若她逃走,段家一定會追究到底。而且若是段家上報,段玉姝以何種身份逃走,不僅段家追究,他們一生的身份恐怕都是逃犯了。
程頤在京城畿衛軍中已是校尉,他又是個踏實上進的,今後前途不可限量,何苦爲自己這樣的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她都替他不值。
“誠知此恨從此有,貧賤夫妻百事哀。”段玉姝用冰冷的語氣接著道“想來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姝兒!”段玉姝從來沒有聽過程頤如此絕望的聲音,“算我求你了,也不行麼?”
狠狠緊咬下脣,直至口中感覺到有鹹腥液體淌下,“多謝程校尉一番美意,我段玉姝怕是沒福消受了。”
不敢再去看那高大的身形該是如何頹唐的形狀,段玉姝奪門而出。
沒有再被阻攔。他一定是,對自己失望之至了吧?或者是,絕望?
踉蹌著跌跌撞撞的下樓,若不是秋心上來攙扶,怕是自己要直接栽下樓梯吧。
顧不上一旁倚劍是如何表情,扶著秋心,匆匆出了春風酒樓。
程頤,是你厲害,你不知道,你贏了。
你如此手段,讓我傾盡一生,也只能愛你一人。
包廂內。程頤仍是靜靜的站在原地。
兩包被遺留在桌上的點心,像是在嘲諷他的自不量力。
他掏出了自己的真心,巴望她能看一眼。她卻不屑一顧,狠狠的踩在腳下。
他能爲她放棄一切。可是爲什麼,她就這麼絕情呢?
忽然,地上一個閃亮的物件,吸引了他的視線,是一隻玉蝴蝶的步搖。
這支步搖甚是精緻可愛,兩隻蝴蝶栩栩如生。他還記得,早晨她下車的那一刻,這兩隻蝴蝶是如何靈動的在她的發間翩翩起舞。
閉上眼,少女姝麗的容顏還在眼前晃動。
撿起來握在掌心,緩緩收攏,彷彿還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無論如何,他也不願相信,段玉姝會是一個貪圖富貴榮華,只願享樂的人。
她那麼的珍視她的弟弟段珂不是麼?她之前的眼神是那麼的堅定溫柔。
她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爲什麼自己沒有做足夠的力量去幫助她呢?程頤從來沒有如此無力的感覺。他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爲力。
緊緊握住步搖,直到被扎破手掌都還渾然未覺。
他一定要迅速強大起來。成爲姝兒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無論,是否已經來不及。
姝兒,你永遠不會知道,今生今世,我程頤發誓,只會愛你一個人。
已經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段玉姝端坐在車中,表情也都失去,平靜得看不出一點波瀾。
可秋心知道,小姐她,怕是已經心如死灰了。
從段府後門下了車,段玉姝又交代車伕老王再去給段珂買點心,自己則和秋心先回棲梧苑。誰知冤家路窄,還未到,就碰上了王氏。
現在她心中是極其厭惡王氏的,表面上不好露出來,也只得過去了:“玉姝給二孃請安,二孃安好。”
棲梧苑和怡心苑本就不睦,兩邊一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
段玉姝不想多言,本來兩邊是有默契的。請個安也就想過去了,誰知王氏今日卻並不想就此了結。
“玉姝啊,你可是要入宮的人了。總是往外跑,傳出去可不好聽,敗壞的可是我段家的名聲,外人也只學會想是姐姐沒教好。就是我這個二孃,也是臉上無光的緊。”王氏在那邊笑意盈盈的道,一副假仁假義的模樣。
段玉姝心中早就怒恨滔天,臉上卻越發的平靜,不露聲色:“玉姝自有分寸。玉姝當然比不上玉珍妹妹。從小我就佩服妹妹的男子一般的果敢勇氣,玉姝想來是自嘆弗如的。妹妹臉上的傷可是好了?這天寒地凍的,倒是要仔細了。否則,可就得不償失了。”
“你——”王氏本來是要嘲弄段玉姝的,反而被她諷刺了一番,立刻惱羞成怒“珍兒臉上的傷還不是——”
“二孃,凡事還是想清楚了再說的好。”段玉姝微微的笑著,滿是嘲諷“您也知道玉姝要入宮了,所以,有些事還是再斟酌斟酌。魚死網破的,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好啊,好!你是姐姐教出來的好女兒!”王氏氣的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放在之前,段玉姝是不會說出這麼有傷和氣的話,但這件事本來她就吃了大虧,今日見了程頤又是這番結果,心裡自然是不好過的。對待王氏時,言語間也沒了什麼顧忌。
“那麼玉姝就謝謝二孃誇獎,玉姝告退。”沒等王氏再說什麼,段玉姝就帶著秋心徑自走了,也不理會王氏是怎樣的表情。
“她這個小蹄子,怎的對我如此不尊重,”王氏仍是咋咋呼呼,卻也沒敢再叫住段玉姝,只是自己氣惱著。
等段玉姝進了棲梧苑時,還聽著王氏的大呼小叫和福嬤嬤在一旁安慰著。
冷冷一笑,段玉姝進了棲梧苑,不再去想。
到了蘇楠住的主屋前,早有守在前面的小丫頭過來掀了簾子,一面對裡面喊著“小姐來了。”一面請段玉姝進去。
進了屋,卻沒有見段珂跑出來,往日早晨起來不見自己,段珂這會兒早早便會在外間等著自己,今日卻沒有動靜。
“娘?珂兒呢?”解了鶴氅交給秋心,段玉姝進了裡間,發現段珂也不在。
“你舅舅打發人來接他去別莊上玩幾天,你入宮在即,許多東西都是要準備的,有珂兒在,難免分了心。”蘇楠神色間有些疲憊“外頭可冷?”
“女兒穿的厚,倒也不是冷得很。”段玉姝明白怕是蘇楠把段珂送走了。確實,有段珂在很多都是不方便,就衝著他粘自己在這一點。再者,自己入宮走時,段珂怕是不幹的,這樣也好,省得到時候麻煩。等收拾妥了時,自己再去陪他也罷。
畢竟,自己已經不可能照顧他一輩子了。
“娘,您今日怎麼神色不好?”段玉姝見蘇楠一直一手扶額,不由有些擔心。
“沒什麼。姝兒,娘沒能幫上你。”蘇楠不無愧疚。
對於段玉姝入宮一事,蘇楠已去找了段易了,誰知段易卻還是一副明顯偏心的態度,她氣得拂袖而去。
段玉姝已經猜著蘇楠定去找了段易,在那兒受了氣來。雖然她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親耳聽到,還是不免有些感傷。
“娘,您不必如此。爹你是知道的——”即使心裡再難受,她還是得先勸解蘇楠。
“段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整天就知道在他的溫柔鄉中醉生夢死!”提起段易,蘇楠就氣不打一處來。
“算了,娘,咱不和他們計較便也罷了。”段玉姝體貼的過去給蘇楠按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