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錦茵被定罪已成定局, 相對的,段玉姝的一切罪責都被洗盡了。
臘月初一,大寒。天晴明。
就在這一日, 唐景明親自去掖庭宮接段玉姝出來。
唐景明親自把段玉姝抱上了御攆, 言語間更是難得的溫柔。而段玉姝也是心中暗中驚訝, 但面上也只是誠惶誠恐。
“皇上, 這是要去哪裡?”段玉姝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這不是去繪茗軒的方向。
“姝兒,你不用回去了。”唐景明這幾日突如其來的柔情讓段玉姝有些吃不消,她還是更願意面對當初喜怒難測和她談交易的那個徽明帝。
說話間, 御攆停了下來。唐景明先下去後,不顧段玉姝的推阻, 又將她抱了下來。
“姝兒, 回家了。”唐景明放下了段玉姝, 含笑的看著她,段玉姝慌張的躲開那熾熱的眼神。
擡頭看去, 竟然是這裡!可以說是她很熟悉的地方了——熹景宮。唐景明這是什麼意思?
迎著段玉姝有些困惑不解的眼神,唐景明伸出手將她的一縷碎髮攏到而後,淡淡的笑道“姝兒,以後你就是這裡的主人了。”
她取代了楊錦茵,成爲了熹景宮的一宮之主?
段玉姝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看著唐景明, 想要等他的進一步確認。
唐景明牽起段玉姝的手, 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他牽著她, 緩緩邁入了熹景宮的大門。
這一切都是真的!
段玉姝此刻心中是悲是喜,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失去了孩子,害得母親和珂兒被下獄, 變得心狠手辣,換得的這些,值得麼?
“奴婢給皇上請安,給娘娘請安。”段玉姝兀自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才發現迎出來的竟然是秋心銀笙玏影!
她這才發現,繪茗軒中的一衆人都在!就連她的畫眉,也好端端的掛在了院中的那棵樹上。
她不禁有些熱淚盈眶了,再見這些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自己像是從生死線上走了一番,重新回到了人間。
“皇上,謝謝您。”這句感謝,是真實的,發自內心的。
“姝兒,你喜歡就好。”唐景明流露出的寵溺讓她只想躲閃,這樣突兀的轉變,她承受不起。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熹景宮的正殿,唐景明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指著宮內的佈置道“這些都是朕命人重新佈置的,你哪裡不喜歡,再讓人改動就是。”
“皇上對臣妾可謂是皇恩浩蕩,臣妾已經是受不起了。”段玉姝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的,她確實沒有想到唐景明會爲她如此費心。
“朕說過,朕會好好補償你的。”唐景明如黑曜石一般的墨色眼眸認真的看著她,被這樣一雙眸子看著,彷彿要被吸進去一般,由不得你不被吸引。
說著,唐景明一點點的靠近,呼在她頸邊的熱氣讓她開始不自在,段玉姝就僵在那兒,面上泛紅,不知該如何動作。
“皇上——”這一聲打破了方纔營造出的那一刻如幻境般的溫情,唐景明不悅的站直了身子,段玉姝也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事?”唐景明見來人是福喜,微微蹙眉。雖然有些怨他壞了自己的好事,但也知道他一定是有要緊的事。
“回皇上的話。”福喜見唐景明面上不悅,連忙道“馬浩馬大人已經在御書房等您了。”
唐景明讓馬浩查的是楊錦茵之父楊衝的事,此次,想必他已經帶回了所有的物證。
“姝兒,朕有些要緊的事,不能陪你了。”唐景明有些遺憾不能再看到那張蒼白的臉上泛出豔若桃李的粉色,這樣容易害羞的段玉姝,他許久都未見了。
“皇上的事要緊,臣妾不敢有怨言。”段玉姝暗自鬆了口氣,福下身行禮,“臣妾送皇上。”
“擺駕御書房。”唐景明點點頭,帶著福喜一衆人等離開了熹景宮。
直到這一刻段玉姝緊繃的神經才真正的鬆懈下來,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雖然雷霆讓人懼怕,但這雨露,也著實讓她承受不起。
見唐景明離開了,秋心等一衆人都圍了上來。
“小姐!”秋心哽咽著,這麼久沒見了,小姐瘦了許多,而且蒼白的臉色讓人心疼。“你受苦了!”
“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麼,還哭什麼。”段玉姝的心中也難以平靜,“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娘娘,您沒事就好。”銀笙的聲音中也帶了哭腔,這一別十幾日,每一日,她們都是度日如年的再等著端昭儀回來。
“娘娘,您累了罷?”還是玏影最爲心細,她知道段玉姝才小產不久,受不得累“您坐下歇歇罷。”
衆人方纔見了段玉姝光顧著高興了,倒是忘了這一茬。銀笙忙拿扶了段玉姝在剔紅人物山水寶座上坐了,秋心拿來了紫金暖爐給段玉姝捧上。
同歌方纔去督促著收拾了段玉姝在掖庭宮的一應物件,這纔過來,和大家一番廝見,也是有種一別經年的錯覺。
玏影端來一盞段玉姝素日最喜歡的鐵觀音,“娘娘,您請用。”
“你們有心了。”段玉姝含笑的望著衆人,此時,纔是真正的重生。
“娘娘,俗話說的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銀笙在一旁道“您以後一定是事事順心。”
“是啊,娘娘。”玏影接過話來“皇上把熹景宮賜給您住著,這意思還不是明擺著,您日後一定被封妃位。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是麼。”段玉姝的目光飄到了院中,漢白玉的臺階旁的青石板,是她曾經把腿都跪出了寒病的地方。那時她是那樣絕望無助,伏低做小。
而如今,她成了這座宮殿的主人。
這世事端得是變幻無常,風水輪流轉,果然沒錯。
只是付出的,她不想再去算計。她不能回頭。她現在已經在了懸崖峭壁之上,一個回頭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她只能繼續走下去。
忽略掉已經如死灰的心和找不回的自己,她還是成功的,對吧?只要是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別的就不重要了。
她和楊錦茵的博弈中,最終還是她勝出了。
被打入冷宮的楊錦茵在經歷了最初的拼命嘶喊哭鬧後,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在整個綺麗奢華的皇宮中最爲冷清荒蕪之處,在滿室的悽清中,她的心竟然也安定了下來。
她開始回憶她入宮的這些年。這些她最爲張狂的歲月。
天佑六年,十七歲的自己被送入了宮中,因爲自己大將軍之女的身份,一入宮就被封爲了錦妃,賜入住熹景宮。
那時二十六歲的徽明帝唐景明比起現在來少了些威嚴,在她看來,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好一個英俊的如意郎君。她在心中竊喜著,她終於得覓良人。
熹景宮佈置的華麗程度更是超過後宮一衆妃嬪的宮室。
她一日比一日受寵。於是她也漸漸氣焰囂張,甚至很多時候都壓過了宮中掌權的賢妃和淑妃。
對於她的囂張,多數時候,唐景明多數時候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並不深究,這樣的縱容,讓她愈發的自大,在後宮中唯她獨尊。
現在想來,這可能並不是真正的對她好罷?
她幾乎得罪盡了後宮的一衆妃嬪而不自知。自顧自的洋洋自得。
她恨段玉姝,她怎麼不恨她。若不是因爲段玉姝,自己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雖然她不願意承認,是她先開始要至段玉姝於死地。
雖然她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但是在段玉姝一事上,她仍不服軟認錯,她沒有錯!
她何錯之有,即使她在宮中是最受寵的,但是後宮中仍然有太多的妃嬪等待著寵幸。她害怕,有朝一日,會有人取代了自己。
而段玉姝被寵幸被封爲昭儀的那一刻起,讓她開始擔憂。那深埋在心中讓她以爲幾乎以往的念頭又重新被提起。
她怎麼能甘心,一個被冷落了三年的貴人,竟然一朝得寵。她生怕,生怕段玉姝會成爲最受寵的那個。
這是她從未宣之於口的秘密。她從來都是趾高氣昂的,她不屑於去訴說這些。
沫兒,也只是她的工具罷了。她討好自己,自己也就以小恩小惠來回報籠絡。她在這偌大的皇宮中,竟也沒有一個知心的人!
可是沒關係,皇上的寵愛就是一切。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
而如今,她忘不了,唐景明最後一眼的冰冷和厭惡。而她的父親是謀逆罪,這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她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她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她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唐景明大抵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那些溫柔寵溺不過都是假象。礙於她父親的權勢,他寵她愛她。
而他發現了她的父親的罪證,他抓到了把柄,也不必再對她敷衍。
原先的柔情蜜意,此刻來看可謂是最溫柔甜蜜的凌遲了,一刀刀,兵不血刃,平時恍然無覺,只在最後一刻,取人性命。
只是此刻的自己,正是應了那句詩:紅顏未老恩先斷。
不,那些都是假的!一切只是因爲段玉姝!楊錦茵的目光惡狠狠的望向遠處,她沒有失掉寵愛,都是段玉姝那個賤人奪走了她的一切!
她害了馮欣悅和段玉姝的孩子,也都是她們罪有應得。馮欣悅是因爲段玉姝的連累,而段玉姝,敢和自己爭的人,必死無疑!
是的,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段玉姝!
再也沒有人替她拭淚了。楊錦茵狠狠的抹掉了滿面的淚,她要殺死段玉姝!
護甲刺入手掌中滴下血,可她絲毫不覺得疼。
是的,只有這麼想,她纔可以繼續撐下去。她不能倒下,她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