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線電二廠，準確的說應該叫做渤海省無線電二廠，而不是繡城無線電二廠。

這座工廠如果從歷史沿革上來看，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二廠，歷史可以追溯到盛京的無線電一廠，也就是新中國的第一座真正的無線電電臺工廠。

也就是說，無線電二廠，自然是第二座真正的無線電工廠了。

不過當然，以東北老工業(yè)基地的環(huán)境來說，繡城有點名號的工廠最不缺的恐怕就是歷史底蘊了。

像這種歷史能夠追溯到解放前，並且在新中國建設中曾經(jīng)立下汗馬功勞的工廠，繡城雙手雙腳都數(shù)不過來。

但是無線電二廠的狀態(tài)和全東北的很多企業(yè)類似，其生產(chǎn)水平、產(chǎn)品結構，乃至是工人譜系都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改變過了。

東北老工業(yè)基地享受了共和國長子的待遇，同樣也付出了共和國長子的義務。

在建國後因爲東北直面韓國和日本的態(tài)勢下，東北工業(yè)基地的產(chǎn)品和人才持續(xù)流向全國，反而是用來升級自己產(chǎn)業(yè)的條件始終不具備。

就拿繡城市無線電二廠來說，它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曾經(jīng)在國內(nèi)供不用求，但現(xiàn)在它的影響力也就是侷限於遼西這一畝三分地。

工廠的地位也從國家的寶貝疙瘩，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地方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若是被後世粉民國的小資看到肯定欣喜若狂、充滿了懷舊情懷。

純木質(zhì)外殼的電子管收音機，配合上黃銅旋鈕和兩個碳粉喇叭。放到二十年後，最適合用來放到抗戰(zhàn)片裡。裡面會傳來國軍女播音員那緩慢而慵懶的聲音。播放著我國軍將士又取得了什麼勝利。剿滅了多少“共匪”，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又或者是把音量調(diào)到最小，一個穿著整齊將校軍服的黨國干將將家裡的僕人都轟出去，然後自己扒在收音機旁邊偷聽對面共軍那激昂凌厲的勝利播報。

總之，無線電二廠如果這條生產(chǎn)線真的能維持到二十年後，經(jīng)過一番炒作包裝，說不定還真能借著打打“民國範”的情懷，賺上一大筆。

但放到八十年代。南方都已經(jīng)到處都是巴掌大小的晶體管收音機了，誰還看的上這種“老古董”。就連遼西這片勢力範圍，無線電二廠也是憑藉虧本的成本和行政方式才勉強存活下來而已。

也所以，白南山廠長頗有點理直氣壯的直接衝到了工業(yè)局局長章明傑的辦公室裡，肆無忌憚、甚至是破罐子破摔的拍起了局座的桌子。

這也就是八十年代，上級領導面對已經(jīng)無慾無求的下級可以說能用的辦法相當稀少，這纔給了這個新上任的廠長這樣的膽氣。

“白廠長，你不能去！局長正在會客，誰也不見！”

“章明傑不見誰都行，我他必須要見！再不見。我無線電二廠都快要餓死人了！”

白南山在前面跑著，後面的章明傑秘書緊追不捨。但一個坐辦公室的秘書怎麼和經(jīng)常下工廠一線工作的廠長比體力，輕而易舉的就被甩在了後面。

章明傑的辦公室就在一樓走廊的盡頭，取的就是個靜，平日裡很少有人會不請自來。

然而今天註定這裡是平靜不了，嘭的一聲，工業(yè)局局長大人的辦公室大門就被人從外面給推開了。

不大的屋子裡生著火爐，火爐上面燒了一水壺熱水，正嘩啦啦的冒著蒸汽，讓乾冷的東北冬天室內(nèi)卻有種海南夏天的感覺。

章明傑的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穿著淺灰色中山裝的中年人，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而一張摺疊小板凳上卻分明蹲著的就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工業(yè)局局長章明傑。

“王、王市長”

白南山有點緊張的看著坐在章明傑辦公桌上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繡城的王大市長王以純。

“局長，白廠長他非要闖進來，我攔不住他。”章明傑的秘書有點費勁兒的追上來，呼哧帶喘的扶著門框，連忙向章明傑告狀。

“行了，這裡沒你的事，出去！”章明傑的口氣有點嚴厲，心裡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換個強壯點的秘書，或者乾脆把現(xiàn)在的秘書扔去下面搬一個月的磚。

秘書神情有些忐忑的連忙轉(zhuǎn)身就走，今兒這事兒誰有問題全看領導的心情，他可不想自己在章明傑面前暴露的時間太長了。

“你在這看到的都不許說出去，我要是聽到什麼，別說我沒警告你！”

秘書背影一僵，轉(zhuǎn)身關上門，像是逃離地獄之門一樣逃離了這扇走廊盡頭的房門。

“無線電二廠的白廠長吧，我記得你。”王以純敲了敲桌子，指著對面的椅子說道：“坐吧，正好我們還在說你們廠的事情。”

“王市長，你在就更好了！”白南山也就是愣神一下子，隨即就抱怨起來。

“我們廠要是再沒有業(yè)務，真的要死人了！廠裡賬上掛著二百多萬的醫(yī)藥費，銀行欠的錢更多，工資也只是勉強能發(fā)，連點福利都拿不出來……”

“王市長，您說說這是繡城無線電二廠麼？是那個全國文明的無線電二廠？”

“你先坐下、坐下說話，市裡有市裡的困難，你以爲就你無線電二廠有困難，別的單位就沒有？我問你，你去了之後生產(chǎn)抓的怎麼樣，工人情緒穩(wěn)定不穩(wěn)定，有沒有完成交給你們的生產(chǎn)任務？”

“章局長，我們廠連生產(chǎn)的原材料都買不起，怎麼組織生產(chǎn)啊！再說了，就是造出產(chǎn)品了，賣一件賠一件，還賣什麼賣？”

白南山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乖乖的坐到了王以純對面的木頭椅子上。他剛坐下去，那椅子就一陣嘎支支作響，害的他根本不敢把屁股落實了。

“市裡也在考慮怎麼挽救一下無線電二廠，你來了正好。”王以純倒是沒有章明傑那樣聲色俱厲，反而有些和藹。

白南山心裡一陣激動，用力的攥了攥拳頭。他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穿越者，怎麼可能偏偏這麼巧把王以純堵在章明傑的辦公室裡？

當然是聽到了風聲。

說到底無線電二廠是建國前就存在幾十年的老廠，有人的地方就有關係，有關係就有人情來往。老胡家不是地底下鑽出來的，自然逃不脫這關係網(wǎng)的籠罩。

誰知道無線電二廠是不是有哪個老傢伙，和胡世武或者胡解放能拉上關係呢。上一輩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不管怎麼說，白南山知道，自己這一鋪是賭對了！

“是，既然市裡已經(jīng)有了考慮，那我們無線電二廠就放心了！相信市領導一定不會看著我們二廠上千名職工餓肚子、看不起病，國家不會不管我們！”

“呵”

白南山這話一說出來，就聽到旁邊沙發(fā)上坐著那年輕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冷笑。

“對不起，想到一點好笑的事情。”胡文海擺擺手，示意自己只是無關人士，你們談你們的，當我不存在。

不過王以純當然不可能當他不存在，而是一定要把他拽進這件事情裡來不可的。

“胡總也說說吧，無線電二廠想必你也不陌生，咱們繡城人應該都清楚是什麼狀況。你也是繡城人，難道真的看著這千把號人裡出兩個餓死、病死的？”

“王市長的意識，是要把pb印刷的業(yè)務給無線電二廠？”胡文海攤攤手。

“咳咳”王以純有點窘迫，連忙搖頭道：“我這不也是在和你商量，你看二廠不支持也真的是撐不下去了，總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如果是我的話，我倒覺得pb印刷的業(yè)務不能交給二廠。”

“這……”王以純莫名所以：“業(yè)務交給誰不行，爲什麼就不能給最需要它的二廠呢？”

“不，正因爲它的狀況最不好，反而絕不能把業(yè)務給它！”胡文海說的斬釘截鐵：“如果它在傳統(tǒng)業(yè)務上做不好，憑什麼認爲它在新業(yè)務上就能做好？”

“王市長聽過這樣一句話麼，西方的聖經(jīng)裡說，‘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這句話因爲出自新約馬太福音，所以又叫做馬太效應。我們的道德經(jīng)也有這樣的論述，叫做‘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胡文海目光注視著王以純，直問道：“您知道爲什麼嗎？”

“這是因爲，資產(chǎn)階級的殘酷性，剝削導致財富的兩極分化……”

“那王市長假設你手裡有一萬塊錢，有兩家銀行，一個給你5%的利息，一個給你10%的利息，你會把這一萬塊錢存五千到5%利息那個銀行嗎？”

只要有點智商的人都知道，肯定要把所有的錢都存到利息更高的銀行啊！

“所以說生意就是生意，從弱者這裡拿走資源交給強者，是因爲強者利用資源創(chuàng)造財富的能力更強。”

“這……”

王以純張了張嘴，忽然有點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要說這番話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可要說它對，卻又總覺得和過往的認知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