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樓把檔案放在一邊,把晉升的報告遞了過來。
顧硯聲掃了一眼,內容沒什麼問題,反正這個東西就是用來釣魚的,根本不需要交上去。
放在一邊,隨手打開一份檔案看。
“下午上班,你先叫刑事司司長過來談話,不要提前通知他,到點說就行。”
“好的。”
“待會有個叫王德勝的會來,你帶他來我辦公室。”
“是。”
顧硯聲邊看檔案邊等,也就半個小時,王德勝到了。
“王德勝,昨天晚上那麼晚通知的你,你怎麼到的這麼快?”顧硯聲笑著看他。
現在王德勝站在他面前,躬著點腰,謙卑的很,當然,嘴角的笑容也根本藏不住。
王德勝先頓首致意,“勞駕顧先生還記得卑職,卑職這接到顧先生您的通知,那哪敢耽擱,當然是立馬就出發了。”
“半夜就出發了?火車來的?晚上上海到南京的火車多麼?”
“半夜又沒關係,客運車次不多,晚上還一般都是慢車,要開十個小時,我怕顧先生久等,就想辦法搭了日本人運輸的軍列來的,所以到的還算早。”
既表忠心,又表能力,顧硯聲高看一眼,微笑道:“那也不用這麼急,晚上到一樣的。”
王德勝鞠躬笑,“應該的,應該的,哪有讓顧先生您等的道理。”
“好,這些日子等著急了吧?”
王德勝託他調動這件事,中間花的時間其實也不短了,主要是汪系談判時間花的長,從汪逆在河內發豔電響應近衛聲明到現在,前前後後一年多。
新政府要成立不成立的,期間時不時出點問題,其他人終歸有點心緒不寧。
別說他一個警察,就是汪系自己的高層,對於能不能成立都心裡打鼓。
王德勝可是花了大價錢的人,不成立,他的錢就是打水漂,這肯定沒的退的。
很難不急。
不過王德勝交了錢之後,從來沒來問過。
王德勝哪敢說著急,笑道:“新政府成立是大事,我的事不算什麼,知道您忙,所以我也不敢來打擾您,怕您覺得我礙眼,逢年過節也只敢送點東西到府上,不敢多打擾,您別怪我就好。”
“好,法制科的科長沒白當,耐心足夠了,今年有四十了吧?”
“剛好四十。”
“確實還能再幹幾年。”
顧硯聲想了想說道:“你當時跟我說,新政府成立,想謀求個南京的職位,這個倒是不難,警政部那裡我跟周部長說一聲就行。
你在上海是科長,給你在廳裡安排個處長,或者下面署局安排個一官半職資歷也夠。
就是對於你的職位安排,我想做下其他安排,這次來就是想問下你自己的意見。”
王德勝老江湖,聽話聽音,聽到南京的職位沒了,根本沒有失望,反而更加熱切。
“不知道顧先生想讓我去哪?”
“蘇州,警察局的督察長,這個職位能接受麼?”
王德勝面色一肅,雙腳併攏,皮鞋一響,“多謝顧先生栽培,屬下必定盡心竭力處理好公務,聽從顧先生的一切指揮!”
這話就很有靈性。
“好。”顧硯聲點了點頭,既然王德勝態度是擺出來了,那就說正事,“政府新立,有些人是外面來的,有些人是本地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國家到底不是江湖。
以前各管各的地盤,當成自己的後花園,但現在不行了,得改。
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影響的就是方方面面的國家利益。
我很快要去各地方的司法部門視察,讓你去蘇州,你知道該幹些什麼麼?”
王德勝頓首,“卑職一到蘇州,需要儘快熟悉警察局內部的事情,既爲顧先生的出行保駕護航,也爲顧先生您以後要辦事時,儘可能提供用得上的線索。
卑職在蘇州也有些官面上的朋友,道上也認識幾個人,會發動他們的力量,一起爲顧先生您辦事。”
既然話都說透了,顧硯聲也就不留人了。
“好,那就祝你一切順利,哦對了,出了這門,你去警政部一趟,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你等一下。”
顧硯聲從口袋裡拿出鋼筆,隨便在桌上扯了張紙寫下,“王德勝可委任爲蘇州警察局督察長。”
簽名顧硯聲,遞給王德勝。
“應該可以了,還有問題就讓他們找周部長說去,儘快赴任,目前時間還是比較緊張的。”
“是,卑職絕不耽擱。”
王德勝恭敬的雙手接過委任狀,姿態愈發恭敬。
這一張紙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榮華富貴。
“那卑職先行告退,祝您身體健康,生活美滿。”
顧硯聲一點頭,“嗯,去吧。”
王德勝低著頭倒退走路,到門口才轉身退出去。
顧硯聲見狀笑了笑,人其實都還好,魄力肯定沒問題,要不然也不會不給盧英送錢要職位,而是大著膽子,給當時還是司法處處長的他送金條。
就是人品怎麼樣,以後還得多觀察。
現在的上海,南京,蘇州,還是蘇州最重要。
上海的局面,顧硯聲不需要他。
南京的局面,顧硯聲的司法部自己都要收拾,收拾完,警察局有沒有自己人,就不是太重要了。
倒是蘇州,力量薄弱,那裡是糧地,必須要有自己人爲陸博文的糧食大業保駕護航。
按照延安的戰略,向北發展。
鹽城那裡作爲江北幫顧竹宣的老家,幫派勢力發展起來,地頭蛇就有了。
如果再加上王德勝的蘇州,那麼南京到蘇州,到鹽城,這一條線就都串起來了。
未來在這條線上的我黨部隊,不管他們遇到什麼困難,顧硯聲想幫忙,有這些人,就能使得上勁。
沒一會,劉小樓送完人進來彙報,“先生,剛纔王科長留下了一點茶葉,說是今年的新龍井,知道您是杭州人,所以想辦法搞了些,想留著給您喝。
我問他剛纔爲什麼不自己給,他說因爲數量不多,沒好意思提,讓我代交一下。”
劉小樓在桌上放下一小罐,看起來也就兩三兩的樣子。
顧硯聲拿起看了看,數量確實不多,不過以王德勝的能力,能搞到茶葉就算不錯了,日本人也愛喝茶,那地方的龍井產量就這麼多,基本都被包圓了。
聞了聞笑道,“放著吧,以後待客用,小樓,別墅你熟,挑一套出來給他。”
“好的,要什麼檔次的?”
“中檔的就行,他這級別也就到這裡,再高不合適。”
“是。”
別墅的事情,顧硯聲是早就答應王德勝了,人家拿上海的房子換的,跟茶葉沒什麼關係。
不過當時南京炒房,想的是和76號做生意,拉點關係,順帶坑汪系的人一筆錢。
現在變成用別墅送人,這倒是意外收穫。
用別墅砸人,感官上太好使,被砸的人說出去都有面子。
實際上,當時買進一套也就一千來塊,讓手下爽的成本並不高。
當然,現在要想買,那就不好買了,都是有主的地盤,有市無價。
下午,顧硯聲開始招呼幾個司長。
“部長,刑事司司長邵景明已經在門外了。”劉小樓進來彙報。
“讓他進來吧。”
沒一會兒,三十五歲的邵景明就走了進來,面上帶微笑:“部長,您找我?”
“坐。”顧硯聲對著沙發揚了揚手,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小樓,給邵司長泡杯咖啡。”
顧硯聲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把寫著晉升邵景明爲次長的報告放在了茶幾上,往後一靠。
“我看了你資料,你是日本留過學?”
“對的,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畢業,然後就來了南京當檢察官。”
邵景明就著點頭的功夫,眼神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就看到標題的增加次長編制的申請,時間太短沒看到內容,在擡頭和看清之間,選擇再看一眼。
這一眼就有點失神,內心震動。
寫的是他的名字!
“那你日語應該不錯,能和日本人溝通,晉升空間很大。”
“啊,對。”邵景明回過神,笑道,“日語確實還可以,平常溝通不是問題,以前薛次長參加日本人的會議,我還當過翻譯。”
“嗯,現在新政府成立,部裡的事情繁雜,我準備新增加一個次長之位,但我對部裡的人事不夠熟悉。
而且看兩位次長的表現,還挺抗拒新次長的增加。
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這呵呵,我能怎麼看?”
邵景明笑了笑,斟酌語句闡述緣由,緣由說完了,話鋒一轉,開始滔滔不絕,中心思想,完全有必要新增。
“部長,司法行政部現在管轄範圍擴充了,而以前的司法行政部只是負責南京以及南京周邊的事。說穿了,上海都不一定管得到,您在上海肯定也知道。
但現在不同了,時移世易,工作繁多,爲了工作的有序推進,我覺得增加一個次長還是有必要的。”
聯盟就是這麼的脆弱。
顧硯聲點頭,“這個次長還是要在你們幾個司長裡面挑選,讓你來推薦,你覺得誰當這個次長比較合適?說說原因。”
“這個我覺得”邵景明滔滔不絕。
顧硯聲聽出來了,話裡話外,好的一堆說完,邵景明總得給每個人都說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缺點。
中心思想,大家能力都不錯,選誰都可以,我很大度。
但是他們各有各的問題,您得慎重。
“你在部裡的時間長,對每個人確實很瞭解,好,我會考慮你的意見,審慎處理。
怎麼樣,家裡有困難麼?南京怎麼樣?”
顧硯聲公事不聊了,聊聊南京,聊聊生活,場面和諧愉快,然後把人送走。
下一位,民事司司長,林維庸。
這個年紀四十二歲,北洋政府司法講習所出身,沒留過學,但是當過租界法庭的書記官。
“部長。”
“坐。”
顧硯聲閒聊一會,找個由頭讓他去桌上取一份民事司的文件,他和邵景明的兩份晉升文件就擺在辦公桌上。
晉升報告放的位置和要取的文件有點距離,但是隻要不是傻子,瞄一眼總能瞄到。
林維庸看完就不動聲色的回來,就當沒看見。
“部長,您要的文件。”林維庸把民事司的文件遞過來。
顧硯聲接過看起來,隨口問道。
“刑事司和民事司是司法部的重要部門,在新次長的人選上面,我主要考慮你和邵司長,找你來,也是談一談,你覺得我該怎麼向上推薦?”
問的這麼直白,向上一步是次長,和胡礽泰,和薛典曾平起平坐,甚至手握人事權,權力上比他們還要高。
林維庸稍微一頓,振奮精神闡述看法,想部長所想,慮部長所慮,從新政府的角度出發,全盤考量,爲了司法行政部的長遠發展,舉薦自己纔是最合適的人選。
顧硯聲不由把文件一合笑道:“我問邵景明這個問題,邵景明還推諉了一番,你倒是說的乾脆。”
林維庸正色道:“屬下毛遂自薦,是因爲自覺確實有能力幫部長您分擔一些工作,屬下也能保證,一切工作聽從指揮,都在部長的領導下進行。”
下一位,總務處的吳啓綸。
顧硯聲,“在新次長的人選上,刑事司和民事司的兩位司長資歷更深,但既然溫宗堯院長,在卸任前,把他們放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這兩個部門很重要,離開了他們可能會出什麼亂子,這在新政府剛成立的時候是決不允許的,我們還是要以穩定爲主。
不過人選上按理來說,要晉升也該輪到他們,順理成章,要不然我不知道溫院長那邊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一時間我也定不下來,你們幾個人的名字我也是想了又想。
吳處長,你覺得我該選什麼人升任?”
下午在部長開始叫人談話的時候,外面這些部門主官就開始望眼欲穿,司長先進去談,順理成章。
可就怕談的高興,前面的人把路子走死了,後面的人根本沒機會見面談了。
有那麼一刻,吳啓綸還真想過,要不要繼續堅守上午的聯盟。
但是等待的煎熬讓他明白。
人還是追求進步比較要緊。
機會就這麼一次,他不爭,別人也會爭。
“部長。”吳處長有話說!
“說。”顧硯聲點頭。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個主官面談。
被談話的自己本人有沒有想法不重要,沒想法的顧硯聲都會讓他有想法。
各部門的主官走的都挺滿意,感覺自己都有機會。
終於,劉小樓進來宣告結束。
“部長,都談完了。”
“哎,還挺累,咖啡我都喝了三杯。”
顧硯聲起身笑了笑,“一個個跟孔雀開屏似得,上午我倒不知道他們這麼能說。”
劉小樓忍俊不禁,跟她猜測的一樣。
“部長,那您選誰當這個次長?”她好奇。
“讓你選你怎麼選?”顧硯聲把問題拋回去。
“我哪知道。”劉小樓輕笑了下,想了想道,“應該還是兩個主要的司長之間選一個對您掌控司法部比較有幫助。
這兩個司長能當上司長,應該深得原來南京那些人的信任,這一來一去,實力是此消彼長。”
滴玲玲,滴玲玲。
“你這麼說也沒錯喂。”
顧硯聲接起電話,就聽見沈舒雲的聲音。
“我想去看你。”
“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想你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叫點人跟著,我到時候讓人去車站接你。”
顧硯聲放下電話,沈舒雲找他是肯定有事的,要不然不會打長途電話說要過來。
新政府成立,重慶能有什麼事情要他辦?
“行了,沒事就下班,談的我肚子都餓了。”
這種小插曲,顧硯聲連面色的轉變都不會出現,拿起大衣,無縫銜接的對劉小樓笑著道:“你在南京這邊逛的時候,要是發現什麼好吃的,記得給我帶點回來。”
“好的。”劉小樓笑著躬身送人,不過突然想起一件事,“哎,部長,那個李時雨怎麼安排?”
“部裡的房子給他找一個安頓,工作不著急,先讓他在秘書處呆著好了。”顧硯聲大步走人。
晚上,頤和路住宅,顧硯聲正在看報紙,侍衛進來彙報。
“先生,林維庸司長,上門來說找您彙報下工作。”
“讓他進來。”
人識不識趣就看這種時候。
說是你的,不一定是你的。
“是。”
警衛出去,林維庸開著轎車進了院子,笑著讓警衛幫忙,從後備箱搬了兩個箱子下來,送進了客廳裡。
“部長,冒昧打擾。”林維庸躬身笑著招呼。
“這是往我這搬什麼?”
林維庸主動上前來說話,“部長,老家來人給我帶了些鄉里的野味,數量還挺多的,就想著送點過來,讓您受累幫我消滅點。”
“這麼客氣?坐下說。”顧硯聲笑著招呼了聲。
林維庸一鞠躬,“那就打擾了。”
林維庸坐下,顧硯聲隨便扯了下部裡的事,林維庸就開始掏心窩子。
現在能講的內容那就多了,主打一個掏心掏肺,姿態是做足了。
不過講了一會被打斷,手下進來彙報,面色有些怪異。
“先生,總務處處長吳啓綸說是來彙報工作。”
顧硯聲沒什麼反常表情。
林維庸是眼神一瞇,笑容微微僵住。
警衛也奇怪啊,前陣子,新政府沒成立前,司法行政部來送禮的人挺多的,什麼處長副處長,副司長,挺多人來送禮,就連其他部門的都有人來送禮。
但今晚來的幾個人,以前好像都沒來過。
怎麼今天扎堆來彙報工作了?
顧硯聲不著急的和林維庸聊了幾句,林維庸主動提出告辭。
“那就後面再聊。”顧硯聲送客。
林維庸笑著頓首,出門上了車,眼神剮了老遠門口等著的吳啓綸一眼。
對司機吩咐道:“走,過了路口拐彎停下。”
他倒要看看嘴裡說著同仇敵愾的同僚,晚上到底有多少人要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