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司令部。
鐵路到達以後,顧硯聲和周部長就乘車來了這裡。
進出大門的人,一水著軍裝的日本軍部高層,放別的地方,中佐都能擔任一個部門的負責人,比如上海的晴氣慶一,比如去香港談判的鈴木卓爾。
在這裡,中佐稀鬆平常,顧硯聲一路上見過的大佐軍銜都有好幾位。
能進這裡的中國人應該不常見。
會見板垣徵四郎。
由於顧硯聲不會日語,日方還安排了一個日語翻譯。
周部長開場就直接詢問,“板垣閣下,你對這次談判的預期到底是什麼?”
板垣笑道:“周先生是因爲聽了在香港和談人員的反饋,覺得我們會答應重慶的條件,殺了你們,所以纔來找我的麼?
那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對於中國,我們一直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戰爭,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們和重慶和談,成功以後,也希望你們和重慶組成聯合政府。
這既是爲了和平,也不希望中國變成重慶蔣總裁的一言堂,這不符合我們的利益,聯合政府一定會有你們的席位,你們的人身安全我們會全力保障,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周部長一挑眉,“感謝板垣閣下的坦率,爲了和平,我們可以接受和重慶政府組成聯合政府。
但是汪先生一直詢問我日本是否誠心談判,而因爲汪先生聚集的這麼多人現在都在上海,新政府的成立遲遲沒有動靜,汪先生也需要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覆,我們也很爲難。
談判歸談判,但希望也不能全部放在談判上。
重慶如果就是想借這次談判,來拖延時間,達到影響我們這邊人心的目的,板垣閣下,你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因素麼?
到時候人心渙散,重慶的目的就已經達到。”
板垣皺眉道:“和談對重慶是最好的結果,通過談判內容的反饋,我相信重慶也確實是有意談判,如果在這個時候還推進新政府的成立,那就會讓重慶覺得我們沒有談判的誠意。
這件事,沒有辦法,我會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命令我們的人督促重慶,儘快落實具體的條款,加快談判的進程。”
“這樣子太被動了。”
周部長還是要表達不滿,“如果只是被動的等待,日本的主動權在哪裡?難道重慶現在都能主導談判了麼?”
“那你有什麼高見?”
“至少給一個期限吧,在這之前,可以談判,在這之後,事情還是要回歸到正常的途徑中來。”
“這個期限沒法給你。”
板垣來中國當這個參謀長主導的就是談判,和談必須成功,要不然他就回不了中樞。
周部長覺得他就不應該找板垣,這傢伙現在犯病。
“板垣閣下,如果您是這個態度,我有必要考慮去日本和內閣談,我覺得你的思路出現了問題,對待重慶你就應該強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待重慶的答覆。
你這是置我們汪先生於不義!
上海這麼多人等著我們,你讓我們怎麼辦?
如果你不在乎我們的態度,你可以直說,我們可以離開上海!”
周部長的強勢,讓板垣也不舒服,強硬道:“那你去和內閣說好了!
周部長,我提醒你,我們的目的都是爲了和平建設東亞,即使我現在支持你們現在立刻成立新政府,你們有能力從重慶政府的手裡拿下整個中國麼?
不還是需要大量的時間一步步來?
現在有一個和談的機會,一次性解決中國問題,你是我,你怎麼選?
這個選擇你看不懂麼?”
“我說兩句。”顧硯聲聽完翻譯的內容插嘴道:“兩位先平息下心情,都是爲了和平,只不過是方式方法有爭議,我們之間絕對不是對立的仇人。
板垣閣下,我認爲周部長考慮的有道理。
先申明,我不是站在新政府部長的立場,而是出於旁觀者的角度。
您看,根據我在和談會場的觀察,現在重慶政府對於和談的態度有些模棱兩可。
如果是真心實意想要談判,應該派出具體的團隊,來磋商相關的事宜。
但現在,重慶派出的人還只是一個宋子良,第一次談判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理解,這次是第二次,他返回重慶再回來,還只有他一個,這就不正常。
說的難聽點,他說和老蔣談了,給出了條件,這還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您能確定他和老蔣談了麼?
萬一沒有,都是他編的,耍我們呢?
宋子良雖然是蔣總裁的親屬,但他表現的也太吊兒郎當了一點,完全就是個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做派。
讓這麼一個人來負責和談這麼大的事,蔣總裁是不是太放心了一點?
這都是風險。
所以,我認爲,我們可以順著他的意思來。
宋子良不是提出想要結束長沙戰役來表達誠意麼?
我覺得不如就順讓的意結束長沙戰役,釋放這個善意給他。
同時,我們繼續推進汪政府的成立,來逼迫他儘快做出選擇。
站在重慶的立場,他們肯定不希望我們新成立一個政府,尤其是黨內有崇高聲望的汪先生的政府。
您給不出一個談判結束的時間,那我們就創造一個時間,就以汪先生新政府成立的時間,給重慶緊迫感。
要麼在這之前和談成功,要麼我們就開新政府了,讓他們自己選。
誠意我們也給了。
而對汪先生這邊,也給派系人馬吃了定心丸,他們不需要知道有這場談判,但是有政府開張的明確時間,大家都可以各司其職,不管怎麼樣,對現在的日佔區都是好事情。”
“我覺得顧部長說的話很有道理。”周部長等確定顧硯聲話說完第一時間響應,“有柔有剛,適當的強勢,才能展現日方的態度。
板垣閣下,您應該也希望這次和談,儘快拿到一個確定的結果,不管這個結果是成功還是不成功,你才能對大本營和內閣有個交代。”
板垣看了下顧硯聲,蹙眉思索了下,起身道,“我出去一下,待會給你們答覆,你們喝茶稍等。”
“好的.應該開會商量去了。”
看著板垣出去,周部長笑了,“你剛纔說的非常及時,非常好。”
叫反對不算什麼,提供解決方案,纔是最重要的。
此次來南京,目的不過是說服板垣別信重慶的和談伎倆,但現在顧硯聲多做了一步,另闢蹊徑,推進了新政府的成立進度,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現在板垣明顯被說動了,那這件事就已經十拿九穩。
顧硯聲可不是爲了推進新政府成立,長沙之戰,現在正值糧食豐收期,如果能拖延一下,那今年的糧食當地的農民就可以有收成,能少餓死不少人。
動動嘴的事,推進新政府只是順帶之舉。
對於功勞的誇獎自然是笑納了。
等了有一個小時,板垣纔回來。“久等了。”板垣掃了眼兩人,“我和參謀部商量了下,決定採用顧先生的方案,在一定時間內結束長沙攻略戰,繼續推動新政府的成立,具體的時間由影佐禎昭大佐後續與你們商議,而這個時間要傳播出去,讓上海的特工告知重慶,達到我們施壓的目的。”
超乎預期!超乎預期啊!
“哈哈。”周部長忍不住發笑,“板垣閣下,這一定是一個雙方得利的決定!”
日本人小氣,在司令部吃了頓工作餐,什麼味增湯,鹹魚,大排其實口味不能算難吃,伙食也不能算很差,但是對於兩個自家養廚子的大貪官來說,實在是垃圾。
“日本人對自己人也苛刻,陸軍司令總部的食堂居然吃這種東西。”周部長吐槽。
“我聽說現在日本國內的環境也不好。”顧硯聲附和。
“是不好,戰爭機器一開,每天花錢如流水,日本在開戰以前國內的經濟問題就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戰爭永遠是解決經濟問題而服務,打中國就是爲了解決經濟問題。
現在他們遲遲沒有打下中國,蘇聯和德國簽署和平協議,讓日本人北上蘇聯的計劃也受阻,國內對於他們軍部是否該繼續打下去肯定是有非議的。
你看虹口租界有多繁華,來的日本人有多少多就知道了,但凡他們國內有機會,誰願意拋家舍業到上海來賺錢謀生?
而且你看看,虹口的妓院增加了多少家?日本女人爲什麼要來中國當妓女?不還是日本本地的妓女行業飽和了,沒錢賺了?”
顧硯聲肅然起敬,從妓院看經濟,周部長睡女人還能睡出一本經濟學鉅著來。
“部長見微知著,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哈哈,你別盡拍馬屁,論拍馬屁,我得拍你的馬屁。”周部長思索喃喃,“我以前在想,板垣是不是真的想和重慶談判,然後裡面藏著什麼小心思,想達到什麼對付重慶的目的。
比如曝光談判這件事,曝光條款,讓老蔣顏面掃地,瓦解重慶軍民抗日的決心。
但我現在看來,這件事可能真就是他們日軍大本營不想和重慶打了,想撤軍,要不然不會這麼輕易同意從長沙會戰就這麼退出去。
你說的日本想南下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他們想南下獲取資源,現在歐洲大亂,英美很可能無暇顧及亞洲的殖民地,日本人想偷一把,但又怕英美參戰有風險,不想雙線作戰,所以想先和重慶談和,得到時間,然後再回過頭來收拾重慶。
真被你說著了,硯聲,你要不當這個司法部長,我覺得你去當軍部的參謀長好了,你雖然沒有帶過兵,但你這戰略眼光是一點都不比久經沙場的老將差,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硯聲嗤笑,“部長,你這馬屁我可吃不消,沒影的事,還只是個猜測而已。”
周部長擺擺手,看著顧硯聲認真的問,“你當時是怎麼考慮這件事的,日本剛在蒙古戰敗,你就想到這一點了?你說說,我學習學習。”
“我這人比較俗氣,考慮問題喜歡從經濟角度出發,當時我看到美國報紙,傳言日本撤軍的理由,是蘇德和談,那日本剩下的選項就是打下全中國和南下挑戰英美的殖民地。
從資源收益的角度出發,中國沒有石油,經濟富裕的沿海一帶現在都已經在日本人的手裡,打重慶雲南四川那些地方,真的有多大收益麼?賺的還未必有花的多。
挑戰英美法的殖民地就不同,那是真的有好東西的,石油,橡膠,一些西藥的原材料,這都是日本非常想要的東西。
現在英美被歐洲局勢牽制,只要德國不敗,那這牽制就會一直在,這對日本是大好的機會。
要我是日本內閣,我就決定可以南下,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日本到底敢不敢挑戰英美。
我聽說,日本人的陣營裡,也有不少人交好英美。”
周部長聽的點頭,從局勢看,和重慶和談,然後趁歐洲戰亂,獲取資源,對日本來說,真的是最優解了。
現在他對顧硯聲的理論無比認同。
但也不能確定,挑戰英美,日本人到底敢不敢,沒動手之前誰也不知道。
“所以現在日本人就是在等待談判的結果,來確定下一步的走向,一旦和重慶和談成功,就是他們南下之時。”
那日本到底能不能和重慶和談成功,就又變成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返回上海。
周部長先帶著顧硯聲去汪公館,替顧硯聲表功。
反正顧硯聲是他慧眼識珠用的人,顧硯聲的功勞,那就是他的能力。
汪系人馬對於這進度能推進之事,當然是覺得突來之喜,狠狠誇讚顧硯聲。
“黨國棟樑之才,有硯聲在,實屬國家之幸!”
就連一直對顧硯聲上位不太滿意的陳璧君,也露出淡笑寬慰一句,“佛海,硯聲辛苦你們跑來跑去了。
既然板垣說了這件事讓影佐跟我們溝通,那接下來的事情還得抓緊,日本人多變,我們還是要儘快完成所有籌備工作爲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周部長點頭應聲,看向顧硯聲,“現在我們確定了日本人的意圖,香港那邊是不是抽個人回來,具體的談判事情一直是他們在接觸,如果換人,影佐那邊會不熟悉,知情人也會更多,我認爲沒這必要。”
只是象徵性的詢問而已,顧硯聲從善如流:“我覺得可行,香港那邊我有派人員留守。
現在那個宋子良來回折騰一個月,梅部長和高副部長放在那邊也確實作用不大,如果人回來,我們可以再飛過去,反正也就晚一天的事情,來回方便的。”
“好,那你就發個電報回去,讓他們先回來。”
“好的。”
“也別讓硯聲一直幹活嘛,司法部長被你用的像秘書一樣。”汪逆還得替顧硯聲報兩句不平,當然是對著周部長的玩笑話,“晚上一起吃個飯,對於接下來的事務我們飯桌上一起討論下。”
周部長點了點頭,“目前要處理的就是政權的合併。
南京維新政府的梁鴻志和華北臨時政府的王克敏,這兩個人都是老資格了,從戰爭開始就投靠了日本人,和日本人的關係匪淺,我們叫他們來上海開會也不來,倚老賣老的情況相當嚴重。
南京的梁鴻志,我們想了點辦法,軍隊到我們手裡了,現在華中派遣軍又撤銷了,改成中國派遣軍,他在日本軍內的關係應該有所削減,派遣軍也會支持我們,我覺得他的問題不算大。
倒是華北的王克敏,相當麻煩。
華北是華北駐屯軍的地盤,現在改叫華北方面軍了,這支軍隊一直盤踞在華北,王克敏又是他們扶持出來的,利益糾葛,日本大本營其實也覺得不好處理,才叫我們出面。
可我想了想,暫時實在想不到有任何角度可以攻克王克敏的心理防線,他如果都搞不定,那他背後的日本人就更別想了。”
陳璧君插嘴道:“日軍在蒙古的失利,板垣都下了臺,這會不會影響到軍隊的人事變動?我覺得能不能從這方面入手看看?如果軍隊有換人,未嘗不是機會。”
周部長緩緩搖頭,“很困難,那就算再換人,新來的將領屁股還是坐在了華北這一邊,憑什麼跟我們合作?”
“佛海,我覺得你可以去華北和王克敏談談,給點好處,讓他出面和華北軍談,總得知道華北軍的利益是什麼。”陳璧君要把這個難啃的骨頭丟給周部長。
周部長一腳把陳璧君踢去廣東,“我想想辦法,華中華北現在摁下不提,廣東也是經濟大省,那邊是又有陸軍又有海軍,利用日軍自己內部派系的矛盾,我覺得比單一的關係好處理,碧君,那邊是汪先生和你的老家,要不你想想辦法,把廣東那邊拿下來?”
一人一邊,這陳璧君就不好拒絕了,而且廣東確實不能放棄,油水多,而且海軍的關係也得籠絡。
褚民誼的海軍部長想落實,那也得要點船出來。
“行,我想想辦法。”
“邊吃邊談嘛。”大方向定了,汪逆就想著吃飯了,高興道,“硯聲,走走走,你來決定去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