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那喳翻翻的聲音,崔鈺就知道鬥戰聖佛孫悟空大駕光臨,便立即從案後拔出身子,正正衣冠,忙而不亂地去迎接這個誰見誰怕、誰都惹不起的傢伙。可它剛剛走出公堂,兩腿就再也不聽使喚了,像中國民間的木偶,整個軀體輕如紙張地在一個點上飄來飄去。
厭世看崔鈺那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裡說不出有多高興。而楊萬銀則迅即跑去向鬥戰聖佛兼天界金衣天使的孫悟空求情,別再拿崔判官當木偶耍了。
“大聖,您老人家就饒了它吧。”
楊萬銀1954年9月21日潛入人間,火燒五臺山清風寺前那隻烏鴉窩時,曾通過旃檀功德佛唐僧得到過孫悟空的幫助,認爲金衣天使會給面子。
雖然已經加官晉爵這麼多年,但金衣天使還是覺得“大聖”這個稱呼聽來順耳,善於讀心的楊萬銀找到了它的“毛病”,並且“一針見效”。
崔鈺恢復了正常,楊萬銀卻又像剛剛的它那樣,不斷地抽起筋來。楊萬銀救得了自己自己可救不了楊萬銀,因此崔鈺一聲不吭地埋著頭,耐心等待金衣天使玩耍著崔府的楊大護法。
玩耍一會兒功夫,金衣天使膩煩了,便放下楊萬銀問崔鈺道:“判官大人,別來無恙?”
崔鈺馬上點頭哈腰道:“勞天使大人惦念,下官吃得下睡得香。”
金衣天使抻手指敲了敲對方的頭,又拍拍它鼓鼓的肚皮,說:“還吃得下睡得香呢,連衣鉢都出問題囉。”
崔鈺一怔,心想:難道這金衣天使是來傳玉皇大帝聖旨,罷免自己地府首席大判官之職的?它迅即轉動大腦,將履職這麼多年的經歷過了一遍,自己一向秉公執法,沒犯什麼錯誤啊。難道,難道是在楊萬銀的頭上出了麻煩?
想到這點,崔鈺原本烏紫的臉更加黑得礙眼,青袍包裹的軀體不斷篩起糠來,嘴脣哆哆嗦嗦,想說話,但就是說不出來。
楊萬銀已經恢復正常,它知恩圖報地爲主子排憂解難道:“大聖一路鞍馬勞頓,不如去判官大人府上一坐,待卑職準備酒飯,爲大聖接風洗塵。”
金衣天使畢竟爲官多年,先前那種天不怕地不怕,搗地府、攪龍宮、鬧天空而放蕩不羈的性格已經收斂許多。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自然已經成佛,並且是如來佛祖冊封的鬥戰聖佛,就得有個佛的樣子。況且,玉皇大帝也不計前嫌,御封它爲金衣天使。而這金衣天使可不像先前的弼馬溫,既是玉帝的耳目,還手握監督天地人三界文臣武將的大權,自己也應該知足了。
在崔鈺和楊萬銀的畢恭畢敬中,金衣天使步入客廳,它東睢瞧西看看的天性又表現出來了。
金衣天使將客廳的擺設看了又看,最終在女媧娘娘的那幅畫前駐足並借題發揮道:“判官大人不是對女性持有偏見嗎?怎麼客廳裡還掛幅女媧像,這與崔鈺你的性趣格格不入嘛。”
崔鈺聽不懂對方的話,愣頭愣地站在金衣天使身邊,兩隻手放也不是揣也不是,只嘿嘿嘿地賠笑。
楊萬銀聰明過人,這來去一束金光的金衣天使,今兒個異常低調地突然光臨酆都崔府,一定是有什麼不宜公開的事要辦。到金衣天使開始耍弄崔鈺的時候,它就猜測,對方是爲厭世師太打抱不平來的。現在,金衣天使拿女媧娘娘做文章,說明自己猜對了。不過,自己不敢喧賓奪主,只待崔鈺慢慢領悟。
這崔大判官的工作就是在等身的生死薄裡打鉤,日日如此,從未改變。也許是這根本用不著動腦筋的崗位,讓它養成了不去思考的習慣,也喪失了原本善於思考的優勢。
崔鈺賠笑一陣,仍然回答不上來,正急得腦門子冒汗時,下人已經將下酒菜端上桌子。
“崔府寒酸,實在拿不出什麼體面的東西招待大人,還望金衣天使大人見諒。”崔鈺將話題往吃上引,想將自己從孫悟空的困擾中馬上解脫出來。
金衣天使掉頭掃一眼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揮揮手道:“素食,素食,上素食。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俺老孫要爲一位老尼把齋。”
崔鈺怯生生地看了金衣天使一眼,趕忙吩咐撤下酒菜再上素食,心裡罵道:“你這潑猴,別太過份了。小心老子有一天剝你的皮,食你的肉,啃你的猴骨頭。”
金衣天使兩耳一熱,知道對方在罵自己,卻不想與它計較,仍然看著女媧。
素食上桌後,崔鈺又點頭哈腰地將金衣天使請上座,然後低聲問道:“何等尼姑,竟然讓天使大人爲她把齋,真是三生有幸啊。”
金衣天使沒有理睬對方,自言自語而動情地說:“俺老孫在天人界爲佛多年,又在天界玉帝身邊爲臣。雖然榮華富貴,但仍時常惦記那花果山,牽掛著那些猴子猴孫,還利用到人間督查之機,多次在花果山上空逗留。而這位老尼卻在五臺山清水寡淡70多個春秋。她不想家嗎?她想。不過,爲了俺大中華佛教事業,她將家埋在了心裡。這樣的人,值得俺老孫尊重呀。”
話說到這個份上,崔鈺就明白了,它稍稍擡起頭來,趕忙解釋道:“大人,她可是日本人呀。”
金衣天使繃臉道:“日本人怎麼了?日本人就不是人嗎?”
崔鈺說:“大人有所不知,日本人殺了我們很多很多的中國同胞,光光南京就姦殺30多萬。那段時間,‘六道’擠暴,下官差上千人熬孟婆湯,也不夠等待投胎的咱中國人喝啊!”
金衣天使問道: “這些中國人中,有多少是厭世殺的?”
崔鈺並不瞭解情況而一時語塞,只好遞眼色求助於楊萬銀,對方也心知肚明地幫了主人一把。
楊萬銀口若懸河道:“報告大人,這厭世師太俗名櫻子,乃日本國靜岡縣人氏,1937年參加駐華日軍服務團來我中國。她雖然沒殺過俺中國人,但她父親殺了不少俺同胞。這個喪盡天良的日軍中尉叫川騎,平型關戰鬥倖存後,帶領3個逃兵龜縮俺家鄉德溝,姦殺俺同胞,還把人頭割下堆砌祭奠牆,人肉則全部被他們食用。古今中外,這種徹徹底底地滅絕人性的事情,只有她父親川騎幹得出來。”
金衣天使的臉色隨對方的話漸漸陰沉下來,兩滴淚珠掛在它的眼角,待楊萬銀說完時,自己的淚也流下來了。
“冤有頭債有主,但父債不能子還。”金衣天使還是不同意崔鈺對厭世的判決,並莫名其妙地說道:“那俺老孫和俺師傅也在瓶形寨殺過中國人,是不是也該入畜牲道和地獄道呀。”
崔鈺和楊萬銀被這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嘿嘿嘿地賠笑。
飯桌上頓時沉默起來,崔鈺只好找話改變氣氛,一開口又爲自己的決定找說法,並且將玉皇大帝搬了出來。
“雖然天使大人高瞻遠矚,但這厭世若入天界,恐怕玉帝怪罪下來,下官擔當不起啊!”崔鈺軟中帶硬道。
見崔鈺拿玉帝來壓自己,金衣天使心裡有些不快,但還是裝著沒事似的,叫對方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崔鈺趁熱打鐵:“大人想,一個骯髒的女人,怎麼能在聖潔的天界出現呢?”
金衣天使敲敲桌子,不高興道:“哎哎哎,這話竟然出自判官大人之口,不妥啊,不妥!”
崔鈺想,你孫悟空求老子辦事,卻牛氣沖天,天下哪有吃屎的高高在上,而屙屎的低聲下氣的道理。於是冷嘲熱諷道:“大人高高在上,當然對厭世的身世一無所知。”
說著,崔鈺又掃了對方一眼道:“她不但是日本人,而且是慰安婦。”
“喲喲喲,”金衣天使擺擺手道:“判官大人說得那麼嚴重,俺老孫以爲厭世是日本國的交際花呢,原來她是二戰時期的受害者啊。”
崔鈺纔不管它孫悟空說什麼呢,心裡一直不動搖,就以沉默才表示對這潑猴的反抗。
金衣天使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就打蛇拿七寸道:“厭世是二戰時期的犧牲品,對將她推入火坑的平沼騏一郎和板垣徵四郎等日本甲級戰犯恨之入骨。判官大人如此待她,恐怕不僅僅是人家當過慰安婦的緣故吧?”
崔鈺不知其所指,卻頗有底氣地反問道:“那請大人明示,是何緣故?”
金衣天使心想,你小子跟俺老孫叫板,哈巴狗兒吃牛奶,你勾得著嗎?於是兩眼金光閃閃地射向對方,道:“你崔鈺1400多年前與楊萬銀是親戚,也許再往前推一推,與平沼騏一郎和板垣徵四郎也沾親帶故吧?”
崔鈺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潑猴朝自己的軟肋擊來,底氣一下全無,結結巴巴道:“那、那大人,認爲怎麼判、判她才妥呢?”
金衣天使見好就收,並給崔鈺留點面子,道:“判官大人考慮她去天界不妥,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俺老孫折中一下,就讓她入人道吧。”
“天使大人,她原本厭世,再讓她投胎爲人,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啊。”崔鈺道。
金衣天使神秘地說:“意義大著呢,你等著瞧吧,25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