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敘 聊勝於無的過去

風暴小組的骨幹是孤兒和棄兒，這點我認爲絕對沒錯。比如我，雖然可以確認自己父母的存在，但也聊勝於無。

我的母親離開得很早，但我跟隨的便是她的姓。她叫端木川蓉，是一箇中國人，中國“反哺”時代（度過滅國危機後，1959年開始，中國大量輸送各種力量回饋蘇聯(lián)，幫助蘇聯(lián)度過難關(guān)）裡，跨上掛著“到東歐去，到西伯利亞去，幫助蘇俄兄弟重建祖國”的火車，來到了蘇聯(lián)，而且還在莫斯科趕上了第三次世界革命戰(zhàn)爭的開頭。

關(guān)於母親的故事，差不多就到此爲止了。之後每一個人，每一份資料告訴我的內(nèi)容都是千篇一律的：父親帶著母親和我到了父親所在的美國戰(zhàn)區(qū)，然後母親遭遇了一次奇怪的襲擊，母親爲了拯救父親而死。至此，除了一個叫端木川蓉的名字、依稀撫摸過我額頭的溫暖雙手、常常出現(xiàn)腦海中飄逸的長裙長袖，其他的我就一概不記得了。對母親的印象就已經(jīng)如此模糊，父親就更別提了，我的生父是誰，長什麼樣，爲何拋下母親，現(xiàn)在在哪裡，這一切都沒人能解答我。可能這已經(jīng)是一個永遠的謎了。

沒錯，生父。我還有一個養(yǎng)父，也就是……也就是我母親所嫁給的人，維拉迪摩·烏里揚諾夫。雖然我並不願意，但還是根據(jù)養(yǎng)父的要求，我得到了一個俄國名字：馬克耶布卡·維拉迪摩·烏里揚諾夫（私下裡我一直對親密的人自稱馬克耶布卡·維拉迪摩·端木，但我從沒告訴過他們，我還有一箇中國名字叫做端木昭康；蘇俄的宣傳喉舌也不會允許我有馬克耶布卡·維拉迪摩·烏里揚諾夫以外的名字）。在母親早逝之後，真正撫養(yǎng)我度過童年的親人，正是我的養(yǎng)父，維拉迪摩大元帥。

我不知道爲什麼，養(yǎng)父沒有再娶。母親已經(jīng)死了，爲什麼他還要待我視如己出？爲什麼他不再找一個妻子爲他傳宗接代？爲什麼……很多爲什麼，我都不曾問過，也無法去問了。

3歲那年，他丟給了我一把刀，讓我舉起那沉重的兇器砍下一顆活生生的雞頭。在刺骨的寒風加難忍的飢餓，與同情心搏鬥了一個晚上，我才哭著消滅了血腥生涯中第一個被我消滅的生命。

他告訴我，眼淚對於女人是無價之寶，對於男人，尤其是軍人，一文不值。

“擦乾你的眼淚！不許哭，要哭的時候就把悲傷轉(zhuǎn)化爲憤怒，找惹你傷心的人復仇！”養(yǎng)父如此教我做人的道理。在他的字典裡沒有愛，也沒有“寬容”“仁慈”“善良”“友好”“同情”……只有“力量”。我自己知道，我的冷酷性格就來自於維拉迪摩的言傳身教。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養(yǎng)父曾是蘇俄抵抗軍領(lǐng)導人，在抵抗軍最危急的時候就是靠自己的鐵腕手段支撐住了殘局。

再後來，養(yǎng)父離開了蘇聯(lián)，來到了美國。當時我曾見過一次洛馬諾夫總理，踐行之前，養(yǎng)父第一次露出了真誠的笑容。“這是蘇聯(lián)的總理，祖國的勇士，洛馬諾夫同志！”我記得養(yǎng)父當時笑得很開心，臉上寫滿了信任。這不可能，他從不相信任何人。

但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解放世界的戰(zhàn)爭如火如荼，報紙上到處是那張滿面鬍鬚微笑著的臉下穿著一件掛滿了勳章的大元帥軍服，和一次又一次決定性的勝利。所有人都在祝賀蘇俄有這樣偉大的軍事家，只有我無動於衷。

“你爸真是祖國的棟樑。”在達夏和我還只是普通同學的時候，她曾這麼羨慕地讚許了一句。學校裡能讓紅公主讚許羨慕的不多，得到一個對於全班而言都是莫大的恩典，可我沒有任何感覺。

也不能說沒有感覺，我這是感覺相反。總覺得有壞事要發(fā)生了。

壞事還是來了。如未卜先知一樣，九月兵變之前我就有所察覺。也就是養(yǎng)父葬身大海的那天，我一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卻在一夜之間如佛祖頓悟一樣，看穿了所見的每顆人心。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不能哭。

我也知道，犧牲是軍人的歸宿；但想起養(yǎng)父和洛馬諾夫相處時那種至交好友間無私的信任……我絕不相信，養(yǎng)父是那種會爲了貪戀好朋友權(quán)力，而背叛革命的人！就算他想謀反，也不可能在華盛頓，而應該在莫斯科！

說什麼都沒用了。“榮耀的1956”，軍魂的代名詞，祖國的驕傲，如今卻成爲了反革命集團。64顆將星隕落，只剩25個的仕途依舊。家人紛紛被髮配到西伯利亞，家裡的未成年男性都面臨著兩個選擇：要麼去挖礦，要麼加入風暴小組。毫無疑問，雖然九死一生，但是風暴小組好歹還有一條無法目視的生路，而到了礦井可就真的徹底完蛋了。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命中註定，我們寧可戰(zhàn)死沙場也不願選擇在礦井區(qū)安穩(wěn)地居住下來。記得格蘭藏姆曾說，他當年離家入伍的時候，母親含淚相送，竟在三天後成了永別；伊扎津卡也是，20人的家庭在他出徵前只剩下6人，如今更是星散各地，分不清誰是誰了。

也對。我們是軍魂世家，我們的祖上加起來正好是整個蘇聯(lián)復仇大業(yè)的棟樑。從烏拉爾山到西伯利亞，從葉卡捷琳堡到莫斯科，從哈瓦那到阿拉斯加，每一寸土地，都凝聚著以維拉迪摩爲首的“榮耀1956”那89顆璀璨星光組成的畢生心血！就算……就算我的養(yǎng)父真的犯下了叛國罪，但共同參與所謂“九月兵變”的將領(lǐng)只有13個，洛馬諾夫清算的對象，卻有89個，正好是“榮耀1956”的89位將官全體！

爲自己的私心而進行的清洗，所帶來的報應實在太快了：加拿大人組成的二線部隊在第二次華盛頓戰(zhàn)役期間一度奪回五角大樓，盟軍“收復華盛頓”的新聞一度登在所有盟軍國家報紙的頭版頭條；第三次聖路易斯安娜戰(zhàn)役，即使有了心靈信標也不能避免盟軍一度回到了美國東海岸；第四次佛羅里達戰(zhàn)役，由於愚蠢無能的新將領(lǐng)錯誤的指揮，竟然讓盟軍大搖大擺在聯(lián)軍對美佔領(lǐng)區(qū)的腹地架設(shè)起了超時空傳送儀，整整用了四個小時，把一個集團軍送到了莫斯科，竟然沒有人能阻擋；更可笑的是，在維拉迪摩時代曾被認爲絕對忠誠絕對勇敢的莫斯科保衛(wèi)部隊，竟然選擇了投靠反革命叛徒尤里，他們甚至還不能阻擋瓦沙比·亞當斯的一個裝備精良卻倉促上陣的預備役集團軍，老莫斯文克元帥在攻打莫斯科的尤里之前還不得不讓瓦沙比和尤里自相殘殺一會以削弱敵人的力量再發(fā)動進攻……

也就是因爲沒了這些祖國優(yōu)秀的衛(wèi)士們，不到兩年，尤里的跟班在全世界發(fā)展壯大，1979年就有人公然抱怨：“以前一直聽從反革命的維拉迪摩大元帥的指揮，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窩囊；怎麼現(xiàn)在擺脫了維拉迪摩，反倒把敗仗的責任賴在了他的身上？”

無論怎麼說，十年來的所有恩怨，所有過往，現(xiàn)在，該做出了斷了。我們所有人以命相賭換來的今天，我費盡心機輾轉(zhuǎn)反覆等待了十年的今天，在鐘表盤上轉(zhuǎn)到了來臨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