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機場的規(guī)模出乎我的意料,但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地下機場裡的場景。雖然到處停著各類飛機和尤里圓盤,但圍繞著它們的,更多是大片的帳篷和板房。沒錯,大片的帳篷和板房,“醫(yī)護室”和“武器庫”雞犬相聞(謝爾蓋解釋說,無人機操作室和大部分的武器彈藥都在塔臺裡),垃圾被大型清掃機器人和運輸車扔到東面被摧毀的角落裡。我第一次見過乾乾淨淨的大規(guī)模風暴小組軍營,也第一次發(fā)現(xiàn)達夏竟然有這種指揮才能,這場面對我的衝擊力是可想而知的?!拔覀冋一貋矶嗌偃耍俊蔽覇柎掖亿s來迎接我的格蘭藏姆,對方還沉浸在喜悅之中,我連續(xù)問了兩遍纔回答道:“1500人左右,指揮官同志,大部分人一個半小時前到達這裡……”
“是1563人,其中76個傷員。外面有43個看門的,塔臺、倉庫、監(jiān)控室和手術(shù)室裡有100個。副司令員,你這個後勤工作做得不夠精確啊?!贝驍嗨v話的是納吉那個我曾經(jīng)的通訊員,如今已經(jīng)是警衛(wèi)中隊的隊長。這個匈牙利人已經(jīng)不是去年黑森林裡那個動不動就驚慌失措的小個子了,臉上一直掛著自信的笑容。我不太喜歡整天笑口常開的人,他們大多數(shù)不是傻得可愛就是心思叵測,納吉例外,因爲他有一股我們沒有卻屬於這個年齡羣體的活力。
走向諾布朗加坐鎮(zhèn)的監(jiān)控帳篷時,納吉代替了沉默寡言的格蘭藏姆,喋喋不休地解說著達夏的改造工程:外面的生化反應(yīng)堆都是她和那幾個工程師修理的,然後把和地下機庫連接的電線重新修復(fù),把外面留做崗哨。從軍事基地裡收集住宅區(qū)的帳篷和被褥鋪在機場裡,塔臺作爲指揮部俯瞰全局……雖然現(xiàn)在這裡像是紅十字會的難民安置點,而且各處的應(yīng)急燈若明若暗,道路擠得像繁華市中心,但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
“我們現(xiàn)在藥品不太夠,食物還有很多。這些飛行器暫時沒有辦法起飛,飛行器燃料以固體燃料和核燃料爲主,這個還有很多。整個地下機庫裡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被開發(fā)出來,還有三分之二被自毀裝置破壞得比較嚴重,達夏同志認爲那裡不值得修復(fù)?,F(xiàn)在維修部門的同志們?nèi)耸直容^缺……”納吉的喋喋不休我一句都沒有回答,直接打開了活動板房進去。這裡的帳篷規(guī)模比較大,也比較空曠。外面的喧囂似乎與這裡無關(guān),唯一的聲音是諾布朗加“派人出去找!我不管達夏同志怎麼判斷……”的喊聲?!澳阍谂袛嗍颤N?”我!打斷道。諾布朗加一臉不耐煩地轉(zhuǎn)頭,看見是我,臉上的不滿瞬間轉(zhuǎn)化爲了驚訝,隨後就是一陣狂喜?!爸笓]官同志!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我這個老戰(zhàn)友也是極容易激動的人,隨後又被人來了個熊抱,弄得我肋骨都疼。
“好了……別這麼一驚一乍,你一抱我渾身都疼。對了,縱隊長們都在嗎?”我好不容易掙脫了熱情的諾布朗加問。這話似乎引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過了一會,諾布朗加才輕輕說:“安迪亞同志……犧牲了?,F(xiàn)在是由梅爾·沙茲比同志代理縱隊司令職務(wù)……”
我想起了那個大鬍子的南斯拉夫人。估計他連腦子裡都塞滿了肌肉,動輒喜歡揮舞拳頭大呼“開打”,每次作戰(zhàn),他的軍隊真的就像一股席捲大地的烈火一樣,所到之處能夠燒燬一切抵抗?!霸觞N犧牲的?在戰(zhàn)場上,還是倒在別處?”我問,“有遺物留下嗎?”
“說起來,您來得正好,雖然錯過了追悼儀式,但還能趕上屍體告別,”說到這件事,諾布朗加擦了擦溼潤的眼角回答道,“說起來,安迪亞同志真倒黴。達夏同志嫌停機坪太擠……”
“等等……”我故意以一種不可置信地口氣打斷道,“你剛纔說……這個停機坪擠?”我用手指在停機坪裡畫了一個圈,質(zhì)問道,“你們原來還知道停機坪擠???這麼多廢銅爛鐵停在立場上,別告訴我你們搬不動他們。”
“這是我的命令,”格蘭藏姆突然回答道,“因爲誰都不知道我們用得著它們與否。而且我們不能把汽車汽油浪費在丟棄這些還能用的飛行器上?!?
“也行。把那些肯定用不著的,比如長途跑道滑翔起飛的飛行器扔掉吧,其他的飛行器扔出去,地方自然騰空了——對了,你繼續(xù)說下去。安迪亞同志的死和達夏的命令有什麼關(guān)係?”
諾布朗加離開去傳達命令了。我一邊去塔臺見達夏一邊聽著格蘭藏姆的彙報。但是格蘭藏姆的彙報不是牛頭不對馬嘴或者語焉不詳,而是壓根沒有講什麼內(nèi)容:安迪亞和十幾個戰(zhàn)士穿著宇航服進入了北面被自毀裝置破壞的未知區(qū)域,一開始裡面安安靜靜,但隨後安迪亞他們“熱成像儀發(fā)現(xiàn)大量可疑熱源,目測活動頻繁”,隨後就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和槍聲大作,對面的無線電裡一下子全都亂了。“就這樣……安迪亞同志,和十幾個同志都犧牲了……”格蘭藏姆說著說著語氣也變得沉重,伊扎津卡怒罵:“這羣畜生,太卑鄙了!”
“你是說,安迪亞同志是被敵人伏擊的?”等伊扎津卡他們的情緒稍微平靜一些了,我才緩緩開口問,“哪怕是十幾個新服役的風暴小組戰(zhàn)士,領(lǐng)導(dǎo)他們的畢竟是安迪亞同志!而且就算遭遇伏擊,他們也該會組織起有效的反擊纔對。你們發(fā)現(xiàn)敵人的蹤跡了嗎?”
沉默持續(xù)了好長一陣。似乎是算好的一樣(我懷疑格蘭藏姆和納吉之間有一種默契,大家算好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每個人說到我快發(fā)飆時的暴點停下,讓另一個接著說——這種說話技巧在革命電影裡見過不少,尤其是二戰(zhàn)期間斯大林同志聽取下級彙報的時候),這次是納吉開口?!捌鋵崱笓]官同志……安迪亞同志並非死於敵人的襲擊,”他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彷彿像吐魚骨頭一樣以同樣艱難的口氣吐出另一句話,“他是被一塊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鋼板砸到而犧牲的。其他人差不多,彷彿那一帶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坍塌事件,他們都是被各種頭頂上的重物砸死的。事發(fā)之後,達夏同志覺得周圍地區(qū)太危險,所以炸燬了通往南北兩面的延伸區(qū)域的通道,等您一到就撤退……對了,那邊就是塔臺,達夏同志……”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了。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臉色不太對,可我無法抑制心底發(fā)出的,核彈打擊預(yù)警一樣可怕的不安感。
但最後我只說了一個詞:“胡鬧?!贝丝桃徊糠秩说男那槭巧l(fā)抖,另一部分人則大惑不解,此刻我剛登上塔臺的樓梯,回頭看著整個停機坪的帳篷和戰(zhàn)士?!凹t公主”又怎樣,如果是因爲她的失誤造成的危害,我一定……
話音剛落,升降機的方向響起了沉重的爆炸聲,以及刺耳的警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