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看天色, 想著蕭堯也快回來了,不如先試一試吳小姐的駐顏極品,若果真有奇效, 也好給蕭堯一個驚喜。
果然是一個刻骨銘心的驚喜。
蕭堯因午後到大理寺查一項卷宗, 所以從那兒直接回來了, 大理寺離蕭府較近, 蕭堯比平日要早一個時辰到家。如果按那些被碎屍萬段的珍珠的實際價格換算, 此時的我相當於在臉上貼了一層金箔,可還是那句話說得有理,只選對的, 不買貴的,黃金貴重, 可穿上身的感覺一定不會好到哪裡去, 珍珠粉一糊在臉上, 整張臉又僵又脹,恨不得立時跟這些白乎乎的東西劃清界限, 所以當蕭堯進門的時候,我正抹了一臉的膩子,忍著滿臉的不適,像個白無常似的在屋裡游來蕩去呢。
蕭堯差一點當場暈厥。
我連忙叫進青花,打水洗了個清爽痛快, 才一長一短地告訴蕭堯來龍去脈。
他聽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喘氣喘得青黃不接, 道:“我這位表妹還真有些意思, 她想表示些心意,送你一串珍珠, 豈不比這個強?白白糟蹋了這些上好的珠子?!?
我拍手笑道:“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是想,倒不如把它們穿起來送我,我縱然不帶,還能拿去賣些銀子。”
蕭堯刮刮我的鼻子,笑道:“可惜我們這裡夫妻同心,叫悠悠聽了去,倒說咱們是沒有底的荷包,嘴裡頭三句話不離銀子?!?
我正色道:“你先別隻顧玩笑,看看可有奇效?”
蕭堯摸著我的臉,鑑賞半日,笑道:“奇效倒不見得,我的珠兒,本就膚如凝脂,冰肌玉骨,像才破殼的荔枝?!?
我被他的糖衣麻醉彈打得找不著北,冷不防頰上就被偷襲了。
我揪起他的耳朵,笑道:“怪不得一進門就甜言蜜語,原來是圖謀不軌,可是人家說的,‘小人之言甘若醴’?!?
蕭堯一邊求饒,一邊大笑,道:“我不是‘小人’啊,我是‘官人’。你再不放我,我要使絕招了?!?
他使的絕招就是撓我腋下,我素不禁癢,每每被他撓得眼淚汪汪。當下也不再理他,只扭過身去,將鬃邊碎髮用抿子抿上。
蕭堯捧起我的臉,作如癡如醉狀,瞇著眼笑道:“珠兒這般美貌,若不留下個影兒,真真是可惜了?!?
我表面平靜如水,心裡早樂開了花,笑道:“好??!那你找個日子把我畫下來吧!”
他搖搖頭,道:“畫在紙上,水一浸,便污損了,火一燎,又化成灰了,咱們得尋個法子,不怕水淹,耐得火燒......”
我笑著接道:“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
他笑了,直要問個水落石出,道:“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猜到的?可見你我心有靈犀了......”
我正自好笑,蕭堯摸了摸懷裡,掏出一塊純黃細潤的石頭,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你看這個可好?”
我愣了,還以爲他方纔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已經由理論變爲實踐了。
我拿起這塊長像怪異的石頭,問道:“這是什麼?”
蕭堯神秘地笑笑,道:“這個呀,是葉臘石的一種,叫福黃石。觸之若嬰兒肌膚,堅而不脆,素有‘一寸福黃三寸金’的美譽?!?
再細細賞玩一番,果然通靈透亮,光彩燦爛,若加以雕琢,必然不在封門青玉之下。
可是我悶頭琢磨一會兒,笑問他:“你會雕琢玉石麼?”
蕭堯朗聲一笑,道:“我自然不會,不過我可以請人來雕,況且我早已打算好了,把我們兩個雕在一起,”他一邊說著,一邊摩挲著我的秀髮如絲,攬我入懷,“就算是一枚玉像,我也捨不得叫你形單影隻?。 ?
我暗自莞爾,什麼叫精神賄賂,這就是精神賄賂。
翌日,蕭堯出了門,我纔拿出繡活兒,想要替蕭堯繡一件披風,還沒做完半片葉子,他又回來了,我又喜又驚,問他:“怎麼又回來了?”
他拉起我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說:“快去積素亭,我請的玉器師傅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沒想到他效率如此之高,真是個急性子!園中正值盛夏,太陽雖說還沒升到頭頂上,卻也曬得很澎湃,要是在積素亭靜坐上半日,估計得外酥裡嫩,然而蕭堯的熱情就像□□點鐘的太陽,十分洋溢,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摧眉折腰地任他擺佈。
我問他:“你今天不用去衙門嗎?”
他笑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道:“今兒休沐,還不許我歇著,你竟比侍郎大人逼得還緊?!?
我也笑了,我難道想要你高風亮節地放棄節假日麼?只是不想在熱情似火的太陽底下烤成炸子雞罷了。
積素亭的梅花早已零落成泥,幸喜幾丈之外的積素池,滿塘碧荷紅藕,睡蓮半放,荷花纔開,小巧玲瓏地蓮蓬嫩生生地鑽出一汪綠漪,夏日的微風是恣情流散著淡到聞不見的清新之氣。風從池上吹過來,掠過絲絲涼意,玫瑰紫羽紗蹙金藻紋廣袖忽忽喇喇地鼓了起來,像吃飽了風的船帆,不覺心搖神蕩,飄飄欲仙。
蕭堯果然有心,選了這個地方。
與玉器師傅見了禮,我們便像被孫悟空使過定身術的妖精,靜默著坐在那裡,連眼皮都捨不得眨,彷彿我們動一下,那堅硬的玉石便會走了形。
師傅不時地看一眼巋然不動的我們,細細地雕著那塊細潤的福黃,嘴角竟彎出淺笑,我正在擔心是不是自己的樣子很可笑,師傅笑道:“郡主和郡馬真是一對璧人?!?
我心裡早樂得翩翩起舞了,只是拼命忍著,蕭堯的高興卻是掌不住地從裡到外滲出來,笑道:“多謝師傅讚美。”
我輕輕打他一下,聲調四平八穩,道:“別動!”
蕭堯儘量不張嘴巴,聲音幾乎從喉嚨時哼出來,道:“你還是像我第一次見你時一樣——裝腔作勢!”
要不是我定力高,早就前仰後合了,但這樣像特工一樣忍著的結果就是,面上平靜如水,肚子卻痛得上竄下跳。
我們正在這兒五迷三道地陶醉著,忽然遠遠小跑著過來一個人影,一痕青碧的顏色,越到近處,纔看清是個一襲煙綠銀綃衫裙的侍女,腰間垂下的兩條藤花銀羅帶在隨風輕舞飛揚著——是蕭夫人的侍女如青。
心中莫名地一緊,輕輕移了移被蕭堯一直緊緊握著的手,悄聲道:“如青來了!”
蕭堯大約同我一樣的心思,餘光裡瞥見他眉頭一蹙,然而蕭夫人跟前的人,也怠慢不得,只好徐徐站起來,掛上平面男模般的微笑,問道:“如青姑娘有事嗎?”
如青行了個常禮,臉色也像伊身上穿的主打色,青一陣白一陣,急忙道:“大爺快去勸勸吧,太太在惠風軒發脾氣呢,我們一干奴婢誰也不敢勸,我也是趁著給太太端甘草蓮鬚湯的工夫過來叫大爺的。”
蕭堯目光一聚,問道:“是誰惹太太生氣的?”
如青按著此起彼伏的胸口,怯生生道:“是二爺?!?
我跟蕭堯皆是一驚,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蕭賢,怎麼會惹自己母親發那麼大火。如青是蕭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丫鬟,素日也是千伶百俐的,連伊都一籌莫展,可見蕭夫人這衝冠一怒非同小可,可是......
蕭堯溫言勸道:“你先彆著急,太太到底是爲什麼生氣的?”
如青神情有些猶疑不定,道:“太太找二爺來,原本是說些體己話的,我們作奴才的也不好探聽主子的事,就都在廊沿兒底下乘涼,過了一會子,只聽太太說話越發高亮,初時還不覺有異,待到後來,又聽見瓷碗“噹啷”摔在地上,奴婢才斗膽推了推門,到底說了些什麼,奴婢也沒聽真切,只隱約聽得像是在說蕭二爺的......親事......”
蕭堯一聲飄渺的嘆息,卻不動聲色,沉了一霎,對如青道:“你先回惠風軒去,我隨後就到?!?
如青一步三嘆地回去了。
我立刻目光灼灼地問蕭堯:“怎麼二弟有了人家了麼?是誰啊!”
看到蕭堯神情古怪的看著我,我才意識到方纔顛倒黑白了,憋著一點笑意,只聽他對我說:“這原是父親的意思,不過沒訂親,擱了這幾年,都要撂開手了,誰知......咱們先去看看吧!”
我鼓著腮幫子,作抗議狀,蕭堯一愣,立時會意,走到玉器師傅面前,笑道:“實在對不住,只怕改日還要請師傅再走一趟?!?
師傅大氣地擺擺手,笑道:“不必了,你們夫妻的音容笑貌,已盡在我心中,我回去趕工刻完便是?!?
我看了看他手中託著的福黃,也不過纔有個輪廓,真是藝高人膽大!
蕭堯一頭作揖命人送了師傅,一頭拽了我急急趕往惠風軒。
惠風軒裡激戰正酣,我從未見風清雲淡,倜儻飄逸的蕭賢如此堅執一詞,死不就範。
屋裡突然多了我和蕭堯這兩個蕭夫人眼中的外人,伊的火力明顯降低,屋裡的硝煙味也被稀釋了不少,饒是如此,依然還能嗅出濃濃的戰鬥氛圍,估計我跟蕭堯沒來的時候,蕭夫人的火力夠驅動一枚火箭炮的。
蕭夫人氣得臉都白了,像一張剛出鍋的蔥油餅,騰騰地冒著熱氣,戳著蕭賢的指頭上下顫抖,道:“你......你......你這個逆子,我算是白養你了!”
蕭賢兩道劍眉緊皺,無奈地勸伊道:“太太消消氣,兒子並不想衝撞太太,只是婚姻大事......”
蕭夫人立即接口道:“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此事我已寄家書問過你父親,他也極是贊成?!?
蕭賢也心煩意亂,道:“別的事,兒子決不會違逆父母半分,只是婚姻一事,是兒子要找一個與之白頭偕老的人,此人必得兒子......敬重愛慕......才行......”他下意識地看我一眼,我下意識地躲開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正在這時,院子裡“咚”地一聲,有一扇窗屜子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