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月一邊哀聲地回著話兒,一邊悄悄打量慕高楓的神色,見提及慕絕塵時,慕高楓面上難掩悲痛愧疚之色,她心中就下定了決心:她完全可以利用他的這份愧疚,讓母親重獲他的歡心,然後一點點地將慕輓歌給壓制下去。 畢竟,在他心中,當初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將哥哥趕去邊關,哥哥便不會死!哥哥的死,他難辭其咎!
“幾日前,姨娘身子還不太爽利,可她還是抱著病體同我們一起去入葬哥哥,誰能想到,途中竟遭人刺殺,姨娘驚嚇過度,這病難免就又加重了幾分。今日一聽到父親回府,姨娘拖著病體就前來相迎,這般拳拳深情,又有幾人能夠做到?”慕挽月最後這話說得意有所指,目光輕飄飄地淡瞥過慕輓歌。
慕輓歌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慕挽月這張情理牌打得可真是好,父親向來注重親情,她這般一說,父親自然會對李姨娘心生幾分憐憫來,畢竟慕絕塵可是從她身上掉下的肉,現下慕絕塵死去,李姨娘自然是跟他一樣痛徹心扉之人,而且,父親或多或少地對於慕絕塵之死這事,心存幾分愧疚,只怕,這個便會成爲她們對付自己的武器。
“這天寒地凍的,既然你身子不舒服,那你便早些回屋歇著。”慕高楓語聲不自覺間便柔軟了幾分,“月兒,你送你母親回房。”慕高楓聲音柔和。
慕挽月低低應了一聲,對著慕高楓福了一禮就準備扶著李姨娘離開。可李姨娘蒼白著一張小臉,一雙含淚的眸子,直勾勾地瞧著慕高楓,軟著聲音到:“老爺,得知你今日回府,賤妾特意備了一些薄酒,而且老爺也許久沒有去賤妾那裡了,老爺,可不可以……陪賤妾一次。”李姨娘這話說得楚楚可憐,襯著那臉上仍舊未乾的淚痕,可真是任一個鐵血男子的心也會軟化一地。
慕高楓猶豫不定。目光不自覺地便瞥向了慕輓歌,似乎在等著慕輓歌的說法。李姨娘見此,心中不由得暗恨:這個小賤人,現在是連她和老爺的閨中密事她也要來管上一管是吧?簡直豈有此理!
“老爺,賤妾不求其他,賤妾只是……只是希望老爺在這個時候能夠多陪陪賤妾。塵兒去了,賤妾這心裡就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難受得進,賤妾……”李姨娘說著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一涌而下,看得人心生憐惜。
“父親,姨娘剛纔經歷喪子之痛,心中悲痛,定是需要父親陪伴的。父親也許久沒有回府了,就陪姨娘用一頓飯吧。”慕輓歌搶先在慕挽月開口求情之前娓娓說到,話語之間盡是一派通情達理。
“那你……”慕高楓仍是猶豫。
“聖上允了父親半年的休養時間,與歌兒敘話,也不急於這一時。”慕輓歌嘴角微勾。
“老爺……”李姨娘嬌喚了一聲。
“那爲父晚些日子再來找你。”慕高楓拍了拍慕輓歌的手,轉身便扶著李姨娘直往桂枝院走去。慕輓歌看著那兩人漸漸遠去的身影,嘴角噙著一抹不明的弧度。
“二妹妹可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意思?”慕挽月嘴角勾著笑意,眉目盈盈地看著慕輓歌,那意思就是擺明了的挑釁。慕挽月豔麗一笑,轉身就嫋嫋婷婷地向皎月院走去。
慕輓歌瞧著慕挽月得意洋洋地背影,嘴角笑意冷然。
“小姐,你剛纔這是?”綠茵就不明白了,若小姐剛纔說一句留老爺的話,老爺必定是要陪著小姐的,哪能讓李姨娘撿了這個便宜去?可小姐剛纔卻……
“李姨娘喪子之痛,那般惹人同情,我若這般不知退讓,就算父親對我疼愛有加,心裡也難免會覺得我太不懂事。”慕輓歌眼神深邃了幾分,“她慕挽月知道利用父親的愧疚之心,我又何嘗不可以。”
“小姐的意思是……”綠茵微蹙著眉頭。
“明日一早,你備好一些冥幣瓜果。”慕輓歌淡聲吩咐完就擡步向著清音閣而去。綠茵眼珠子微微一轉,思忖了一會兒,也明白了過來慕輓歌這番行爲的深意,嘴角一勾就急步跟上了慕輓歌。
桂枝院內,燭火搖曳。主屋裡的圓木桌上擺上了一些家常小菜,雖談不上山珍海味,倒也菜品精緻,色香味俱全,圓桌旁邊放著一壺上好的酒釀,酒香怡人。
“老爺,這些菜都是賤妾親手下廚做的,你嚐嚐味道好不好?”李姨娘說著嘴角抿出一抹細碎的笑意,扶著衣袖爲慕高楓夾了一筷子菜。
慕高楓卻只是端坐在遠處,似乎並沒有動筷子的打算。
他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掩在袖中的手攥緊了又鬆開,緩了好久才啞著嗓子說到:“塵兒的事,我……”
“噓。”李姨娘突然伸手撫住慕高楓的薄脣,掩住了他所有還未出口的話,她勉力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聲音隱隱哽咽,“老爺不必自責。當初老爺讓塵兒去邊關本也是爲他好。可誰能想到……”李姨娘說到這裡頭微微偏來,一串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一下滑落了下來。襯著昏黃的燭光,越發顯得她楚楚動人,讓人心生憐惜。
“塵兒爲國而死,也沒辱沒了他父親的顏面,至少,他是如同一個熱血男兒般戰死在了沙場上,這點,賤妾爲塵兒感到自豪。”李姨娘眼中晶瑩閃爍,小臉上強自的堅強讓人更加心疼。
慕高楓聞言,眉頭微微一跳。袖中的手緩緩攥緊。塵兒之死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塵兒也算是一個將帥之才,而且還是他唯一一子,他就這麼沒了,他心裡怎麼可能不難受?對於他的死,他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李姨娘瞥眼瞧著慕高楓鳳眸中的種種複雜情緒,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她軟軟起身,將身子小心翼翼地依偎進慕高楓的懷中,聲音悽苦,“老爺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都戍守在邊關,邊關寒風冷雪,賤妾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爲老爺心中擔憂。賤妾每日都要爲老爺和塵兒祈福,可是……”李姨娘聲音隱隱有了哽咽之意,“或許是賤妾的誠意還不夠,塵兒這才……”李姨娘說著便將頭埋在慕高楓的懷中低聲哭了起來,溫熱的淚水,打溼了慕高楓胸膛前的衣裳。
慕高楓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顫抖而又緩慢地伸出手準備輕輕攬過李姨娘的身子,可那溫熱的大掌就在要碰到李姨娘的肩膀時,手指緩緩地蜷了起來,最終收爲了一個死死攥著的拳頭,他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對於李姨娘緊偎在他懷中的這一個動作,沒做出任何的反應。就如同一個雕塑石化在了那裡一般。
“老爺,你不在府中的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的事。”將頭深埋在慕高楓懷中的李姨娘甕聲甕氣地說到,“蝶兒死了,柳姨娘也死了。如今,這偌大的將軍府,確是人越來越少了。”
“這事歌兒也書信給我說過。”慕高楓語氣中一片平靜,完全沒有半分驚訝之色,一切在他看來似乎都正常不過。
這倒讓李姨娘心中大吃了一驚。老爺向來注重親情,蝶兒和柳姨娘相繼離世,她這番不經意地提起,本以爲可以引起老爺對慕輓歌的懷疑,卻沒想到,慕輓歌竟是早已經將這些事都一一給老爺說了。而且,她不知道,那個小賤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如何會將老爺說服得這般服帖,竟然連半點懷疑也無?這個小賤人,還真是不簡單!
“老爺,今晚,你還要去書房嗎?”李姨娘聲音柔得彷彿能滴下水一般,話中的意思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慕高楓眉目冷峻,從鼻中淡淡應了一聲,“嗯。”
那聲音雖小,卻如同一聲驚雷般炸響在李姨娘的耳畔。她強壓住心中的酸澀,也不再多加挽留,因爲她一直都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沒有人能夠改變,除了那個人。
呵呵……真是諷刺,她經歷了這般喪子之痛竟也不能留住他。那個女人,她自認自己哪樣都遠勝於她,美貌才氣性情,她哪樣比不過那個人?可他的一顆心偏偏全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自此,再也看不下其他人。就連那個……身份尊貴之人,他也不多看半眼。
“書房寒冷,老爺還是披上披風吧。”李姨娘說著命丫鬟找出一件厚重的披風,小心翼翼地爲慕高楓繫上,細心體貼地爲慕高楓理了理衣袍後,就遞給了慕高楓一盞紗罩宮燈,輕聲囑咐,“老爺路上當心……咳咳……”李姨娘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連串的咳嗽聲打斷,不過一會兒,原本蒼白著的一張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
“你身子不適就別送了,回屋歇著吧。我乃軍旅中人,又怎會那般不禁事兒?”慕高楓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李姨娘,轉身準備離開之際,卻突然回過了頭來,緩緩伸出手,動作僵硬而又生澀地爲李姨娘將她那鬢旁的碎髮給撥到了耳後,“門口風大,你進去吧。”他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只給李姨娘留下一個高大英挺的背影,在雪地上曳地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