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鎮(zhèn)國公府,不知怎麼,戰(zhàn)連城的心裡忽然滋生出一股煩躁,如同一隻兇猛的野獸,頃刻間將他全部吞沒。
楊雨昭的話還言猶在耳,一字字一句句,都是那麼犀利如刀,毫不猶豫的在他心上刮開一道道口子,明明已經知道他痛的不行了,卻還是不肯停歇。
難道他真的有那麼差勁麼?
戰(zhàn)連城不由得想,論武力,他也算是鮮有敵手,論眼見,好賴也比張莽要強,論身份,更是白國史上最年輕的一方將領。戰(zhàn)場上,且不說攻無不克,也算是十戰(zhàn)九勝,對待軍中弟兄,皆是情同手足,對待百姓,也是仁至義盡,就連對待俘虜,也是寬宏大量,不論朝中還是民間,都是叫好聲一片,哪裡有她說的那麼差強人意。
最多,他不像她和溫仁那般足智多謀,不像戰(zhàn)千毅那般圓滑世故,有時候亦不懂得權衡利弊,可這些本就是他不願意做的,又怎麼會在乎。
而且,他一直覺得如果是楊雨昭,應該會理解的。
可是現(xiàn)在看來,興許真的是他想多了。
轉眼間,又是三日。
此時,已是新年前的倒數第三天,在過兩日,便是除夕。
還真是過的快??!
望著將軍府上不知合適便已經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戰(zhàn)連城不由生出幾分感慨,猶記去年今日,他還在變成了過著無憂無慮的快過日子,便是過年,也只是約上三五個軍中好友一起喝酒吃肉。
而今,不僅要應對各種明裡暗裡的針鋒相對,還要時刻提防著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冷箭暗箭,更是,連說個真心話的人也愈發(fā)難求了。
還有,那些曾經很近如今卻越走越遠的人……
想著,眸光陡暗。
“將軍。”身後,溫仁募地出聲道,依舊是一襲青衫裹身,看上去還是那樣單薄,好像根本不怕冷似的。
“到底是冬天,你多少注意著點,萬一凍壞了多不值當!”看得戰(zhàn)連城直心疼,說著,更是要解下自己的大衣給溫仁穿。只是纔剛解了一半,就被生生攔住。
“快別了,沒事,我早習慣了,再說,時常這樣也是爲了保證我自己不忘初心?!?
“好吧”見溫仁如此執(zhí)意,戰(zhàn)連城也拗不過,只好無奈應聲。
“溫仁啊”沉默了半晌,戰(zhàn)連城不由輕喚,饒是眉目間幾抹遲疑涌現(xiàn),也還是緩緩說出了口,“跟我去見皇上吧……”卻是帶了三分懇求的語氣,然懇求的背後又是說不出的歉疚和羞愧。
不久前,他還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溫仁不願意,他絕不會讓他進宮,可如今卻又……
但是,他是真的沒有辦法啊。
這三天來,他一直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管誰來敲門,也堅決不見。
一開始,他只是想弄清楚爲什麼楊雨昭會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可漸漸的,他又不由想了很多事情,雖然依舊又很多都沒能想明白,卻也逐漸推翻了一些以往的認知
。
至少,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曾執(zhí)意不肯放下的,更多時候真的會成爲一種負累。
而且,誠如楊雨昭訴說,論武力,他不敵戰(zhàn)千毅,論才智,亦是不如,好像不管挑出那一方面來,他都可以說是完敗。就連一向自詡驕傲自豪的一顆仁義之心,在這風起雲涌下,也會顯得一文不值。
如此一想,這麼多年來,他簡直一事無成!身份怎樣,地位怎樣,名聲又怎樣,幾乎沒有一樣是真真正正依靠自己得來的,若是沒有溫仁楊雨昭之類的幫助,他充其量不過是把好使的兵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被主人想起。
可笑的是,他還曾一次次的質疑他們的做法,鄙夷他們的人品,心寒他們的行徑,偏又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他們帶來的榮光。
簡直虛僞透了!
更可恨的是,明知道自己身上揹負著不止一個人的命運,還故步自封不求上進,遇到了事情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如何解決,而是如何求助。戰(zhàn)連城啊戰(zhàn)連城,什麼時候起,你竟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也難怪楊雨昭會舍他而求別人,這樣的他,別說幫助楊雨昭手刃仇人了,就連最簡單的回報都未必做得到!
然而,認清的問題的根源,他的心裡反而更加沉重了。
他思量了很久,如果說楊雨昭的本意是助他執(zhí)掌白國,然後借他的手除掉齊國的話,依照他現(xiàn)在的勢力是遠遠不夠的。雖然手中掌握著一定量的兵馬,但比起整個白國的勢力,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在朝中,他幾乎算得上孤立無援,一旦皇帝哪天想不起他,他就會猶如螻蟻,根本翻不起風浪。
反觀戰(zhàn)千毅,不僅深得皇帝的寵信,在百官之中,也能夠得到不少的擁護,哪怕都是一些鼠輩,可總不會出現(xiàn)需要的時候沒人站出來的跡象。
所以,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在朝中逐漸安插自己的勢力,同時儘可能的拉攏一些有識之輩,白國皇帝昏庸依舊,文武百官們看似心悅誠服,可私下裡,哪個能沒一兩句怨言,如果藉機收服幾個人心,對於日後,那是極有好處的。
只是,他不確定溫仁是否真的會相信,儘管他曾經那樣說。
“跟我進宮好麼,我需要你!”見溫仁遲遲不作迴應,戰(zhàn)連城不禁再度開口,這一次,不論是語氣還是目光,較之上一次都更爲堅定。
“你、真的想好了麼?”反倒是溫仁不免有些遲疑,如果戰(zhàn)連城真的已經決定,他自是願意聽候差遣,可若只是逞一時口舌,他犯不著。
“當然,如果這天下注定要顛覆,爲何不能終結在我的手裡,至少成功之後,我可以力保百姓不再受苦受難?!?
“好,既然將軍有此決心,我溫仁定當追隨到底!”
雖然不知道那日在鎮(zhèn)國公府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不過,戰(zhàn)連城能夠此覺悟,他終究是欣慰的,他的少年將軍總算知道長大了,也不負他這幾年的忠心跟隨。
他早就知道,戰(zhàn)連城一定能夠幹大
事。
彼時,鎮(zhèn)國公府,西北別院。
也不知道算不算心有靈犀,楊雨昭也在和戰(zhàn)千毅商量著相同的事情,雖然是楊雨昭自己主動。
“你說,你想見皇上,能告訴我爲什麼麼?”戰(zhàn)千毅漫不經心道,隨手拿起一隻紅色細筆,在楊雨昭的額頭畫下一朵朵鮮豔的小花。
而楊雨昭竟出奇的沒有反抗,儘管覺得有幾分發(fā)揚。
“難道,你不想讓我見皇上麼?”卻是沒有正面回答,還把問題重新丟了回去。
戰(zhàn)千毅不由輕笑,繼而蘸上墨綠色的顏料,添上一根長長的枝幹,從額角一直蔓延到肩頸,由細及粗,陡然收尾。
“那就見吧?!彼朴频?,隨即頓了頓,又接著道,“其實,我是想過將你推到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既能讓那戰(zhàn)連城難受,也能多一個左右你的籌碼,不過現(xiàn)在,又覺得沒有必要了,利弊從來都是相互的,我既答應乎你周全,便不會再做這般損人不利己的事?!?
真的是這樣麼?
楊雨昭不禁沉默了,索性不再言語,靜靜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以及好似比她更爲專心翼翼的戰(zhàn)千毅。
但見其手指翻飛,不一會兒一株開得正豔的曼陀羅便顯現(xiàn)出來。
“怎麼樣,瞧著可好?”放下畫筆,戰(zhàn)千毅忍不住開口道,隨即繞道楊雨昭身後,俯下身去,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傑出作品,眉目間盡是得意。
楊雨昭亦是一怔,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朵曼陀羅剛好覆蓋了她所有的傷疤,從額頭盛開到頸間,妖冶而魅惑。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她不由感慨,手指輕輕的撫上曼陀羅的枝葉,一時間依舊有些難以置信。她本就生的膚白賽雪,五官又精緻動人,眼下將傷疤掩蓋之後,好似以往的美貌又都回來了,而且更勝之,怎能不叫她感慨。
“那是,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辈煊X到楊雨昭眼中的欣喜,戰(zhàn)千毅愈發(fā)的得意起來。他也只是一時興起,便想著描摹一番,若是成功了更好,若是不成功,也無妨。
沒想到,當畫完最後一筆,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經驗,不愧是齊國第一美人,明豔無雙,比起同爲美人的媚奴,雖不如其嬌媚惹人憐,卻是靈氣滿滿,顧盼神飛,更加撩撥人心。
尤其是當妖冶的妝容配上清冷陰鬱的氣質,即便是下一秒就會死在其手中,這一秒能看一眼也是知足。
“以後,你便都這樣吧?!笨粗粗瑧?zhàn)千毅不自覺輕聲道,目光中已有些隱隱的癡迷。
“也好?!睏钣暾岩嗍悄剜?,自打容貌被毀的那天起,她就沒有一天不希望自己能夠好起來,即便是到了後來知道無望,也總還是在期待,到底是個女兒家,哪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道理。
而且這樣的話,就算是她真的被推到風口浪尖之處,只許再稍加描繪,也不用在擔心會被人識破身份。
如此,甚好。
“戰(zhàn)千毅,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