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炎這句話落下來,氣氛頓時變得極爲(wèi)尷尬,張?zhí)蟮男δ槦o法繼續(xù)維持下去,他話中明顯的嘲諷不屑讓她顏面無存,她手顫抖著,整個人矗立原地,仰著頭的樣子是那樣端莊高貴,她作爲(wèi)太后起從來還沒人敢這樣讓她如此難堪過,然而朱炎和沈夙媛兩人卻一次次讓她落於下風(fēng)……
她端著僵硬無比的笑,聲音也不如方纔那般熱情,勉強撐住:“皇上這話……母后便不明白了。”
朱炎目光譏笑一聲,忽地從座椅上站起,他原本是不打算和她撕破臉面的,然而她三番四次地妄圖干涉他的行爲(wèi)已觸怒了朱炎身爲(wèi)皇帝的尊嚴,他對沈夙媛無盡遷就包容是因爲(wèi)他心裡面喜愛她,願意讓她放縱,然而張?zhí)螅麖膩砭头笱芰耸拢@回連表面上的敷衍懶得僞裝了。
他覺得,他是有必要讓張?zhí)竺靼祝瑹o論他要做什麼選擇,都同她毫無干系!一個愛挑刺的沈老狐貍就夠他頭疼不已,他不想再來個事事幹預(yù)他的碎嘴婆子!
“……您該明白的。”他淡漠地說道,沉黑的眼眸往上一擡,輕輕落在張?zhí)罄錅拿婵咨希半尴胍鍪颤N,去哪兒,還無須別人說三道四。朕不是當(dāng)年那個沒話權(quán)的太子,還需得您事事來提點關(guān)照,而今……有些瑣碎小事,朕沒有向任何人彙報的必要。張?zhí)蟆拚f的話,您這會總該是聽明白了吧?”
“皇上…!哀家——哀家再怎麼說,也是您的母后!”
朱炎豁然立起,眉眼間迸濺出一股戾氣,沉聲道:“這一點朕不需要您來反覆提醒!”他的聲量往上陡然提高,眼光裡情緒波動極大,顯然是對張?zhí)笮纳饸狻?
一旁圍觀許久的沈夙媛見此,心道不妙,這倆人待會兒不是要把睿德皇后的舊事也給扯出來吧?這吵架不能太忘我呀,當(dāng)週圍人都是死的?這人多嘴雜地到時宣揚出去,這可不好聽,一個弄不好還得來個殺人滅口什麼的……
虛弱的病郡主忽然插-進來一句:“好了好了……舅母和皇帝表哥都莫撒氣了,這麼多人都瞧著呢。”
張?zhí)蠡腥舨挪煊X過來,臉色一變,目光冰涼地轉(zhuǎn)了一圈,遂挺起胸來,面部表情調(diào)整片刻,終於恢復(fù)過來,露出友好的笑容衝沈夙媛抱歉地一笑道:“是舅母失態(tài)了,皇上的話其實說得也對,哀家……哀家總以爲(wèi)當(dāng)年的那些事皇上已看淡了……原是哀家多想了,皇上心中對哀家,終究是生了隔閡。”
她這話說得淒涼無比,似是她委曲求全,而朱炎則成了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子。
沈夙媛知道這老白蓮慣愛裝可憐兮兮,在外祖母那就是總用這一招僥倖躲過去,然每每都用這種令人作嘔的招數(shù),未免有失她作爲(wèi)太后的風(fēng)度,她眼光一轉(zhuǎn),注意到朱炎一雙生冷清冽的眼,見他不發(fā)一言,一下就有點心塞了,她盯住的男人怎麼調(diào)-教是她的事,沒得讓別人也來他們之間攙和一腳!
“舅母怎能如此想呢?皇上表哥時常同夙媛提及您待表哥的好意,怎會對舅母心生嫌隙?可這有時候人不能憑著一點滴的恩德,便硬生生將什麼道義啊仁孝啊一股腦的往人身上捆綁了去吧?莫說皇家天子不是那些個平頭百姓,就算是放到一些尋常的富貴人家去,做長輩的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總是難免叫人心裡生出些異樣來的。舅母,您說侄女兒這話可有幾分道理?”
論這種口角爭執(zhí),沈夙媛的歪道理比朱炎這一通乍聽之下虎軀三震仔細一想沒啥用處的可要管事得多,不說——她這回還是正經(jīng)的道理話呢!
張?zhí)笙仁亲屩煅咨W。裼肿屔蛸礞律。聪蛏蛸礞乱粡垵M面無辜表情的臉孔,再慢慢地轉(zhuǎn)向面色冷硬的朱炎,她胸口憤懣中夾雜著一絲寒氣,腳跟似扎入地心中,讓她半步都挪不動,而她依舊還得維持她太后的臉面,不能讓這倆小的平白看了笑話!
“侄女兒是越來越讓舅母大開眼界了,難怪太皇太后總說侄女兒偶爾雖性子頑劣,骨子裡卻有巾幗風(fēng)範,而今舅母是真當(dāng)見識到了!不怪皇上對侄女兒如此另眼相看,倒是舅母今兒做了錯事,平白叨擾了侄女兒和皇上!”
“皇上不過是探病罷了,舅母多慮。皇上心裡頭,還是偏著您多一些的。”
張?zhí)笮牡桌淅涞匦Γ闶强辞辶耍@倆人早串通一氣,合著起來要對付她!她臉上仍是笑著,卻透出一些許古怪意味,就像是正思忖著什麼事似的。想當(dāng)然,這不會是什麼好事。
沈夙媛見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張?zhí)蟮钠鈹嗳徊粫^續(xù)留下來自討沒趣,況且她的話也算是給了她一個階梯下,朱炎能跟她硬抗那是人有資本擺在那裡,她還沒大牌到這種程度,況且她本身偏好拐著彎罵人,含沙射影,讓人既能聽出來又沒法反駁她,這種看在眼裡才痛快。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在這呆著討你們倆的嫌了,不過這些野參是上等補品,舅母叫人精挑細選拿過來的,侄女兒可莫辜負舅母的這一片好心。”張?zhí)蠛蜕频匦αT,亦似個沒事人朝朱炎平和地說,“沈侄女兒方纔的話哀家細細想來,深覺有理,哀家慢慢老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有精神,是該學(xué)著太皇太后那般頤養(yǎng)天年了。”
這時氣氛總算是緩和過來,沈夙媛將目光投向朱炎,眼睛眨了兩下,大抵是讓朱炎抑制下這暴脾氣,先把張?zhí)蠡E吡死u是整理,而非加深仇怨,惹出無端事故。約莫是她那眼太亮,柔光閃爍,思及她爲(wèi)自己說話時的偏護模樣,朱炎心頭的怒氣稍微改善了些,嘴上起碼知曉敷衍:“皇祖母一直有她的一套養(yǎng)生之道,您學(xué)著些也是對您自個的身子好。”這乾巴巴的語氣,也夠生硬的。
沈夙媛內(nèi)心扶額,平素裡在處裡國家大事上挺沉穩(wěn)老練的人,私底下一旦事關(guān)他所管護之人情緒就易外露,虧得他是皇上,這還能叫有個性,畢竟真實歷史上比他殘暴得多了去了。
好歹結(jié)尾算是過關(guān),張?zhí)髱е娜宿Z轟離去,而待人走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朱炎這纔將手掌狠狠往桌上一拍,震天動地,嚇得外頭的人俱是腿軟。
“皇上別發(fā)怒了。”她說著,喊了一聲林媽媽,人從牀上起身來梳妝檯前,讓人打了一盆乾淨(jìng)的水,剛要讓林媽媽清理,朱炎卻開口:“讓朕來。”
林媽媽手一抖,擦到她眼睛了,沈夙媛很憂傷,心說她屋裡的人怎麼這麼不經(jīng)嚇呢,看來她平常要多灌輸一些女權(quán)主義,不然總這麼一驚一乍的,她好沒面子得說!
朱炎順利接過林媽媽的任務(wù),屋裡的人服侍的人則都統(tǒng)統(tǒng)出去在外頭守候,一瞬間緊閉的屋內(nèi)就剩下朱炎和沈夙媛二人。
他細長的手捏住溼巾一角,用拇指抵著,輕柔地撫按她的面頰,他的眼神凝聚專注,表情亦格外的認真用心,她睜著眼,望著銅鏡裡映照出的這幅情形,宛若一對恩愛的老夫妻,舉案齊眉,和睦諧美。
她心裡莫名跳動了一下。
這時朱炎沉著一張不耐的臉,手下卻極耐心地擦拭,一邊道:“等事都完了,就不用塗抹這些,還擦了這許多,像什麼似的……”
“像什麼似的呀?”
朱炎見她眼睛嘀溜轉(zhuǎn),靈俏狡黠,嘴角不由一翹,旋即又板起臉來,手下微微用力:“說出來晦氣!自己想去!”
“呃……”她頭偏了偏,半晌低低笑出聲,和一串鈴鐺似的,不斷,不斷地溢出,再如溪流般潺潺淌入朱炎的心坎。
很快,他就將她臉上多餘的都擦淨(jìng)了,將巾帕放入水盆裡,讓人拿了出去。遂用手抓著她下顎兩側(cè)的地方,來回擺動看了看,見清清白白一張面容,眼睛如夜裡跳動的燭焰,本打算放開的手竟似黏在上頭般拿不下來了。
沈夙媛見他眼神不對,輕聲喚道:“皇上?”
朱炎的眼一寸寸沉入暗底,如浩浩深海,這樣深情脈脈地癡望著她,“別叫朕皇上……叫朕的名字。”他說著,頭一點點往她的臉上湊近,“朕準許你叫朕的名字……”
宣誓都能宣誓得這麼霸氣小言,果然是皇上啊……
沈夙媛心裡暗想,同時對自己說,這回……就讓他得逞了吧,本來神經(jīng)就不太正常,再繼續(xù)逗弄他,真憋出個好歹來,她未來不就得接手個神經(jīng)病了麼?
朱炎見她乖巧溫順,眼睛像小兔兒般,心下越加憐愛,嘴就要觸上她的脣,不想這緊要關(guān)頭,外頭又傳來一陣焦急地呼喚。
“都給朕滾!什麼要緊事都給朕稍後再議——!”急火攻心的朱炎憤怒地咆哮。
匆匆忙忙跑過來傳報的小太監(jiān)嚇傻了,呆愣地站在外頭,手腳都跟冰封住似得完全僵住,作爲(wèi)都已經(jīng)習(xí)慣成自然的老江湖喻德海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上前用安慰的口吻說道:“什麼要緊事同咱家說罷,咱家會傳給皇上的。”
小太監(jiān)淚盈盈地望著喻德海,心道還是同行好,多體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