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語速極其之慢,看來她平素裡不怎麼經(jīng)常開口,且這聲音一聽就是被毀了的樣子,怨不得她不愛張嘴,如今她用這一把沙啞蒼老的嗓音陳述著曾經(jīng)過往,似緬懷又帶著一股子的怨恨勁。她燒得幾乎沒剩下多少好地的臉面上只有一雙眼珠子還能動彈,而即便如此,瞳孔的光仍是無力地渙散開來,她的表情裡充盈了痛苦,這一段悽慘的往事,或許至今仍未令她真正釋懷。
又怎能釋懷?
她熬了著許多年,堅持頂著這一副半死不活的軀殼活下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她的娘娘,她可憐的婉妃娘娘,年紀輕輕的分娩就大出血,差點兒難產(chǎn)而亡,不曾想,生下的居然是個死嬰!而這懷胎十月裡,妖妃張氏入宮,生生搶走娘娘寵愛,妖妃蠱惑人心,皇上爲之神魂顛倒,將懷了胎的婉妃娘娘冷落一邊,實在可惡!
最可恨的是,妖妃竟還將一個死嬰從宮外偷運進來,提早先準備好,趁著娘娘分娩之際神志不清,買通上下所有人乃至接生婆,將那死嬰和婉妃所生調(diào)換,導(dǎo)致娘娘無法承受現(xiàn)實,而當時她關(guān)到一個柴房裡,一直等她從柴房被放出來時,娘娘已經(jīng)瘋了!
老婦人將婉妃身上所發(fā)生的事情先簡單地同沈夙媛說了遍,沈夙媛一邊聽一邊默然沉思,她突然覺得她活在這個時期真是太幸運了,要是她倒黴活在先帝那時候,就先帝那種風(fēng)流成性的男人本性……恩,她還是出逃,離皇城有多遠滾多遠會比較保險。
只不過如果按照老婦人所言,婉妃生下的胎兒是活著的,那當年那個胎兒如今尚在?沈夙媛當即抓住老婦人口中的重點,追問:“那婉妃所生的嬰孩,現(xiàn)在還活著嗎?”
老婦人的手又似痙攣般的一抖,她的目光再度變得渾濁,並夾雜著些許不堪重負的痛苦壓力,她忽然用雙手捂住臉,那瘦得只剩下骨頭的五根細長指縫間,老婦人的眼淚從裡間流出,她哽咽壓抑地哭泣,就像是終於能夠?qū)⒁患[藏許久,或者說,是她肩頭上這一塊無法承認的重負給卸下來。
“活著……”她哭著道,隨後約莫是察覺出自己的失態(tài),用袖子胡亂抹淚,遂擡頭,衝沈夙媛嘆息一聲,“那個人……想必你們也都已經(jīng)見過了?!?
“難道——”旁側(cè)的林嬤嬤驚呼一聲,她已經(jīng)猜到。
老婦人擡眼看了林嬤嬤一眼,遂收回視線轉(zhuǎn)而凝視於沈夙媛,見她一雙眼只是詫色閃過,面上表情依舊平靜,就像是她說的真相,她早就已經(jīng)料到。
“是喜兒……對麼?”過了片刻,沈夙媛道。
老婦人眼瞳裡神光浮動,就宛若一層飄於湖面上的浮游:“……是?!?
果然是那個喜兒,差點難產(chǎn)生下的孩子,被人抱走不知丟棄到哪兒,而十多年來一直躲躲藏藏,飯吃不飽,不見天日的,又怎能可能會像是一個正常的孩子般?她想到喜兒四肢萎縮時的情景,眉頭深深鎖起。
“那按理說,喜兒被太后調(diào)包的話,她怎還會放喜兒活著?”
“張氏那妖婦自然是不會留下婉妃娘娘的骨肉,但是幸好那負責(zé)調(diào)換的接生婆生了憐憫之心,就在即將要把她丟掉的時候良心發(fā)現(xiàn),最終尋到老奴,將小主子交還於老奴。老奴保證不會透露是她把人交給老奴,並且起誓,不會讓小主子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眼前。其實……老奴根本就不敢把小主子的存在告訴別他人,因爲一旦讓妖婦知曉喜兒是婉妃娘娘的孩子,那妖婦必定會派人來殺人滅口,永絕後患?!崩蠇D人說著,情緒逐漸激動起來,她的眼神充滿恨意,似是想起妖婦曾帶給她的痛苦。
妖婦害得她的主子一生悽慘,連死都不能瞑目,害得小主子?xùn)|躲西藏,明明都是大姑娘的年紀,卻仍似一個智齡孩童,不論是心智還是身形全部都及不上同齡之人。老婦人一想到小主子一輩子都會這樣懵懂無知的活下去,連殺母仇人都不清楚,像個傻子一樣活到死爲止,作爲照顧她,艱難地令她成長的老婦人而言,那就宛若是在折磨自己親生的孩子般痛不欲生。
她要報仇!
她藏了十多年,裝瘋賣傻躲過一劫,而今,終於讓她尋到機會!
她的目光顫抖不休,裡頭的情緒激烈打仗,一瞬燃氣熊熊火焰,硝煙瀰漫中,炮火不斷進攻,像是英勇無敵的戰(zhàn)士甘願爲自己所奉從的理念而無償犧牲。此時的老婦人,就帶著這一腔的熱血,她的眼牢固精確的瞄準了沈夙媛,手再度伸過來抓住她,聲音發(fā)顫地央求她:“皇貴妃娘娘……老奴的日子不多了,老奴堅持至今,實在快要撐不下去了。老奴只要一想到這所剩無幾的日子裡,妖婦當年所做一切將再也沒人知道,老奴這心就鑽心的疼,老奴這十多年來所受的煎熬,就等於是白白受了!慶幸!上天終究是有好生之德,讓老奴遇上您……您的名聲老奴已經(jīng)在外頭打聽過,您是開明之人,且那妖婦不斷針對您的事老奴也知道,而今老奴將曾經(jīng)發(fā)生的實情都告訴皇貴妃娘娘,希望……希望您能爲婉妃娘娘洗清冤屈,還婉妃娘娘一個公道,最重要的是……希望娘娘能收下小主子……小主子這些年……太苦了……”
她戰(zhàn)慄的聲線伴隨著哭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在耳邊,沈夙媛心頭動容,她的眼中有悲憫,亦有一種對曾經(jīng)既成過往的無力乏天,若她能回到那時,她必然會盡力阻止這一場悲劇的發(fā)生。而不論婉妃和張氏怎麼爭,最起碼……孩子是無辜的。
聽老婦人這樣說,那喜兒的年紀比她還大上好些,可瞧著卻連十三歲的團籽都不如,心智不全,放到現(xiàn)代,就是典型的弱智兒童。而她的縮骨技能,如今看來,全是因爲這些年要躲避張?zhí)蠖鴮iT練就。
沈夙媛一想到那整日裡藏在坑裡或者櫃子,又或者夾縫裡的可憐小人,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緊了。
再怎麼說,婉妃所生的孩子,都是皇女啊……是朱炎同父異母的妹妹,那該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如今卻……卻淪落至此。
怎不令人悲慼嘆惋?
“本宮……會替你照顧她。但是,她的身份還是需要保密?!鄙蛸礞峦蠇D人的眼睛一字一頓的保證,然而她還提出了一個要求,暫時不能公佈喜兒的身份。
她目前還在調(diào)查中,如今這人證是眼前的老婦人,物證又是同睿德皇后相關(guān),若真想要一次性扳倒張?zhí)笞屗龔氐追贿^身來,光靠這樣一件關(guān)於婉妃的陳年舊事,就算如今老婦人說出的是事實真相,但真正能夠定罪的證據(jù)卻早就被湮滅在過往的洪流中不復(fù)存在。除非……讓當事人親自開口。然而喜兒心智全失,可能連一個七八歲孩童的智商都達不上。那麼她說的話,有多少人會承認呢?
屆時若是張?zhí)蠓匆豢?,說是串通他人污衊於她,而喜兒只要稍微多問她幾句,所有人就會知道喜兒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的缺陷,故此喜兒是作不了證的。
老婦人聽沈夙媛這樣說,怔了一下,剛停下的淚忽然又傾涌而出,她在牀上擺出一個磕頭的姿勢,邊哭邊朝著沈夙媛拜恩道謝:“多謝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是個大好人,是大羅神仙,是來救濟蒼生的活菩薩,願上蒼保佑……保佑小主子今後,至少不用再躲了……”她抽噎著說道,哭得泣不成聲。
沈夙媛本以爲老婦人會希望她公佈喜兒的身份,而作爲朱炎同母異父的妹妹,她身上留著的皇室血脈亦能夠令她這一生衣食無憂,曾經(jīng)沒有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如今都可以還回來。沒想到……她只是慶幸,喜兒不用再過東躲西藏的日子。可想而知,她們這十幾年來,過得到底是有多苦,多難捱。
沈夙媛的手輕輕地拍打在她的肩頭,就像是在安慰一個痛哭流涕的孩子般,用著非常溫柔舒適的力道,慢慢的,慢慢的,老婦人逐漸停止了哭聲。沈夙媛拿出手帕,老婦人似有些羞赧,接過手帕後卻不敢用來擦淚,而是抓住掌心裡,動作頓了頓,她忽然又朝沈夙媛磕頭,但這次,只是慎重又認真的磕了一個響頭。
隨後她起身來,輕輕吁氣,眸子定定看向沈夙媛:“皇貴妃娘娘不是想要知道……這鐲子的來歷嗎?說起來,這還是老奴的一次失誤,不想誤打誤撞,竟讓老奴發(fā)現(xiàn)了一件驚天秘密?!?
沈夙媛沒有支聲,她知道老婦人有很多話想要說,所以她用只靜靜地聽著,目光溫和平靜地注視她。
老婦人慢慢說道:“這件事追溯起來,實在是很久了,老奴都快要記不大清楚。不過幸好,今日看到這隻血玉鐲子,勾起了老奴的回憶。老奴依稀記得,當時皇后娘娘和婉妃娘娘是一道入宮的,婉妃娘娘是十七左右生下小主子,而隔了一年後,皇后就誕下皇上。再過了三年,傳言就說皇后是因爲生皇上難產(chǎn)時落下了病根,因病去世。但是老奴卻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這還要從那日說起……”老婦人的聲音忽然顯得飄渺許多,她的眼神宛若從浮游於高山之上,雲(yún)霧之間,叫人分辨不出她那灰濛濛的陰霾裡的情緒。而正當她要接下去繼續(xù)說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叫,門忽然就被撞開。
一個身影飛竄入內(nèi),沈夙媛眼尖就捕捉到,以她的身上,要想抓住這影子是很簡單的事,然而她在那影子撞進門內(nèi)的一剎那間就看清楚了她的臉,依舊是蓬頭垢面,卻唯獨一雙眼睛純淨(jìng)天真如雪蓮花。她一下就撲入牀上之人的懷裡,像是小刺蝟般猛地扭過頭來瞪視沈夙媛:“不、不要害娘娘!”
娘娘?她眼睛一皺,那老婦人已經(jīng)用手輕輕地拍打喜兒的背,安撫她:“沒有,沒人害娘娘,娘娘在這,喜兒乖。”
“她……怎麼稱呼你爲娘娘?”林嬤嬤在一旁發(fā)問,按照這老婦人所言她只不過是婉妃娘娘的乳孃,根本就不是婉妃,喜兒怎會叫她娘娘?要不是之前喜兒說是娘娘把東西帶給主子,她們分析的時候纔不會誤以爲是婉妃娘娘,幸好,這人終究還是招到了,這是萬幸。
“小主子打小就是老奴在帶著,當初老奴把小主子帶給婉妃娘娘看過,但是婉妃娘娘瘋了,根本認不得小主子,差點還用指甲撓傷了小主子。故此小主子就特別怕娘娘,老奴沒轍,爲了保住小主子的安危,故此讓她認自己爲娘,小主子說話不利索,且很多東西喜歡重複,故此才把老奴叫作娘娘。後來老奴想要糾正她,卻已經(jīng)晚了。不過一個稱呼,老奴自己心裡知曉也罷。還望皇貴妃不要見怪。”老夫人解釋道。
沈夙媛一聽就明白過來了,原來喜兒當初所指是沒錯的,因爲她從小就把這老婦人當做是她的娘,而她又喜歡重疊字眼,這才變成娘娘,還讓她們誤會是哪位先帝時期的妃子。不過,這也算是誤打誤撞的驚喜吧。
從後面一直追過來的玉瑩瞧見這房內(nèi)情景,待她喘過氣來後才向沈夙媛說道:“這叫喜兒的丫頭實在是滑溜了,本來說得好好的,不知道忽然怎地,就朝這邊跑過來。這位是……”玉瑩的腿腳可不像寶芯,連寶芯都逮不住的人,玉瑩能追到這一步實在算對得起她這體力值了。
她剛進來沒多久就聽到一道極爲蒼老的嗓音正說著話,然她適才在追喜兒的時候耗費太多氣力,大腦甚至有些缺氧,故而那聲音的內(nèi)容她只依稀聽到一些字眼詞句,連大致意思是什麼都不清楚。然而她心細敏銳,明白皇貴妃和林嬤嬤在此處必然是有什麼要緊事,並且這瞧上去像是和喜兒一款同出的蓬頭亂髮的瘋女人,難道就是她們之前所猜測的婉妃娘娘?
這事因爲來不及解釋,所以玉瑩至今還不知道。
沈夙媛命她先將門帶上,隨後把先前的事情與她陳述一遍,玉瑩恍然大悟,頓時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烏龍。原來喜兒口中所謂的娘娘,壓根就和她們想得完全不是一個層面上,不過幸好,過程雖然很烏龍,結(jié)果還是叫人欣慰。
喜兒和玉瑩的到來打斷了剛剛老婦人所說的話,衆(zhòng)人這一時的鬧騰後,老婦人將安撫好的喜兒交給玉瑩看著,喜兒或許誰都怕,但想來是相信這位老婦人的,老婦人一張嘴,喜兒就半句話不再說,亦不鬧騰,就乖覺地坐到玉瑩給她安排的小凳子上,蜷縮手腳,安靜把手置放在膝蓋上,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擡頭看著牀上的人。
玉瑩瞧她跑成一幅瘋癲狀亦不曉得整理,不由想到方纔和她的對話,心頭髮軟,便用手爲她輕輕梳理乾燥的枯發(fā),一不慎手指穿過那發(fā)間打劫的地方,稍微拉重了一些,喜兒卻只蹙眉,咬著嘴脣悶哼一聲,沒怎麼喊痛。而玉瑩則更加小心,生怕將她給弄疼了,下手越輕。
喜兒嚴肅的臉像一塊麪板,視線在牀上的人和牀邊的人之間來來回回轉(zhuǎn)動。而此時,老婦人便繼續(xù)起方纔被半路撂下的話題。
“就是那一日……天氣很不好,早晨起就陰雨綿綿,到了晚上,更是颳起大風(fēng)來。老奴躲在屋子裡,給小主子換洗好衣物,說起來小主子雖然神智上有缺陷,但她的手腳卻極爲靈活。想來皇貴妃娘娘也看出來了。那時候的小主子已經(jīng)四周歲大,能跑能跳,會說一些十分簡單的字眼,至少是撐過剛開始的一段最艱難的日子。老奴已經(jīng)感到非常欣慰?!崩蠇D人說著說著就說到喜兒身上去,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正在跑題,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羞愧,不過她的臉被大塊疤痕所遮蓋,細微表情亦很難看得出。
她呼出一口氣,繼續(xù)講道:“及夜時,老奴剛把一盆水給倒掉,一回來就發(fā)現(xiàn)小主子不見了。老奴心焦如焚,在宮裡頭到處找,還得小人被人瞧見,簡直就快要瘋了。一直快到凌晨,忽然天上打起雷來了,老奴當時是真是快要崩潰,因爲小主子最怕的就是打雷啊!但沒想到的是,老奴一轉(zhuǎn)過身,就發(fā)現(xiàn)小主子回來了?!彼f到這,面上卻露出一絲恐懼的表情,她似乎不願意去回憶當時的那個場景,她的手甚至都在發(fā)抖,眼神的情緒分明劇烈波動,卻叫老婦人硬生生給抑制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fù)鲁?,心情終於有所好轉(zhuǎn)。
“當時的雨,下得極大……小主子就這麼溼噠噠,渾身是血的站在雨中……您是不知道,老奴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死人了。”一旁安安靜靜的喜兒忽然說了三個字。
玉瑩已經(jīng)將她的頭髮梳理了一小縷,然喜兒的頭髮是常年累月沒有護理保養(yǎng),因此非常難打理,光是這一小撮就令她費了老大的勁。而此時,這本來靜靜聆聽的小人兒猛地從凳子上蹦起來,尖叫一聲:“死人了!”隨後,玉瑩都來不及將手從頭髮裡抽出來,喜兒就朝牀上的人撲過去。
幾根頭髮被就這麼被扯掉,她似乎都不覺著疼,玉瑩哎一聲都來不及制止她,待她渾身哆嗦地藏在老婦人懷裡時,玉瑩的眼眶甚至都有些溼了。
這人……究竟經(jīng)歷過怎樣的折磨,纔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明明大眼純淨(jìng),原來該是和皇貴妃娘娘一般的人物,原本金枝玉葉的身份,過得還不如一個浣衣局的低賤宮娥。
“娘娘!娘娘!死人了!死人了!”喜兒止不住地大叫,老婦人生怕她嚇得太厲害引起注意,忙將她摟在懷裡不停地好聲好氣地哄著,終於把人給哄得不再大叫,而是嘴裡不停地念叨,就和復(fù)讀機一樣,機械僵硬地喃喃自語。
這模樣,就連沈夙媛都有點看不下去。
她別過頭,從脣裡吐出一口憋得慌的悶氣,問道:“她……她怎麼會這樣……?”
老婦人一邊用手輕拍喜兒的後背,一邊將剛纔的話繼續(xù)說完:“當時……小主子就忽然這樣喊,把老奴給嚇了一大跳。之後老奴將人給抱到房裡去,梳洗一番,之後問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她都只一味的喊著血啊,死人了,別的都不說。當時小主子畢竟年紀小,會的就那麼一些,老奴明白問不出什麼,只好作罷。當時老奴還當是她誤闖入受刑的宮女房內(nèi),沒想到的是……一大早,就從儲明宮傳來皇后娘娘半夜咳血不止,最終病逝身亡的消息。”
“所以喜兒身上的那些血……是皇后娘娘咳出來的……那麼這鐲子!”玉瑩的聲音也開始發(fā)顫,她以爲這鐲子可能是被撿到,卻萬萬沒想到,這鐲子……
老婦人點點頭:“這位姑娘猜的不錯,這鐲子,是皇后娘娘臨死前親自交給喜兒的。老奴幾乎可以想到……那時候的皇后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又或者說是都被妖婦給買通了,那妖婦就像是對付婉妃娘娘一般,將皇后娘娘活活給害死。不過妖婦終究還是掉以輕心,她忘記了當時宮內(nèi)還有一個人存在?!闭f到這,老婦人的眼神乍然一亮,宛若刀斧避開混沌的天際,將隱藏於霧霾後的光明透露出來。
她停下輕拍的手,低下頭望著仍在低喃著死人了的喜兒,幾乎又要涌出淚來,“老天開眼啊……讓小主子撞到這一幕……妖婦所犯罪行是天理不容,老奴含辛茹苦將小主子藏到今日,就是爲了等到今天!婉妃娘娘的仇,皇后娘娘的死,這一切都是張氏這個毒婦所造成!這個毒婦心狠手辣,爲了得到太后之位不擇手段,自己懷不上孕就要害別人的子嗣,如今她年紀大了,皇上羽翼漸豐,她再也拿不住任何人了。就算她今日有太后這一層身份保護她,但這樣的罪行,亦足以她永生永世都會活在地獄裡,永不超生——!”
老婦人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怨毒憤恨是十幾年積累下來的,這一下子猛然爆發(fā)出來,就宛若火山熔巖驟然噴發(fā),她言辭間充滿對張氏的咒怨,但老婦人顯然是最有資格說這樣話的人。
她這一生都被張氏所毀,最親近之人是害,躲藏半輩子,守著這秘密,就爲有朝一日能夠?qū)⑺T於衆(zhòng),讓那個毒婦被天下人所不齒!所厭棄!
這就是她茍活於世,忍受半輩子不見天日,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的原因!
這是執(zhí)念!亦是信念!
“你緩緩勁,別太激動了?!鄙蛸礞乱娝@般模樣,總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歸去般,但現(xiàn)在這關(guān)鍵時候,她不能就說完真相就跟完成心願似的撇下人世。因爲她是這事件中的要點,她必須要活著,最起碼要活到她蒐集到證據(jù)後有十足把握,那時,她將會是指認張?zhí)筮@一切罪行的最佳人選。
“老奴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了……”她聽到沈夙媛的話,輕嘆道。
沈夙媛不認同此話:“你既然能在這樣一個艱苦的環(huán)境下生活這麼久,怎麼會熬不出這些時日?我能夠爲你查出真相,還清當年婉妃的冤屈。也可以幫你帶著喜兒,不論她以後能不能恢復(fù)公主的身份,至少能夠保證她一生衣食無憂,讓她變得像一個人一樣活著。但是,你也必須幫助我,讓睿德皇后的死真相大白?!彼@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同老婦人說道,眼神裡同樣有著不輸於老婦人的執(zhí)念。
“睿德皇后對我而言,意義不同。所以屆時,我要你指證張?zhí)蟆!鄙蛸礞氯缡堑馈?
“可是……老奴就算說出來,誰會相信呢?”
老婦人雖然是恨不得張?zhí)罅⒓幢蝗税獾梗膊皇巧底?,她到底在宮裡呆了這數(shù)十年,是親眼見證張?zhí)蟮膭萘θ绾巫兇螅@女人有著一般人沒有的狠毒心腸,但凡阻攔於她面前的絆腳石,她都會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除掉礙她眼的這根刺。
她就怕還沒等事情被證實,張?zhí)缶蜁潞菔?,命人將她處死?
“這一點你不用怕,我來想辦法。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把身子調(diào)理好,你不能用這樣的面容出現(xiàn)。別人會以爲你是一個瘋子,自然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你身上的傷勢,和這個鐲子,還有喜兒……這些都是證據(jù)?!?
“小主子……”聽沈夙媛提到喜兒,老婦人就開始發(fā)愁,她低頭瞧著懷裡終於不再絮絮唸的人,見她依舊閉上眼,一副睏乏睡著的模樣,心下一陣柔軟襲上來。
她就算爲了小主子,也要活著纔是。
她要活著看到張?zhí)蟮古_,這樣纔好放心離去。
心中想罷,老婦人似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她渾身都鬆懈下來,她臉上肌肉抽動兩下,像是在笑,但那表情實在稱不上笑,這要擱晚上乍一看,就很厲鬼似的能把人給嚇死。老婦人笑了兩下肌肉沒能展開,又怕自己這副鬼樣子會驚到沈夙媛,滿臉漲紅,卑怯地低下頭,卑恭卑敬地道:“這件事情壓在老奴心上這麼久的年頭,今日能得以機會,向皇貴妃娘娘傾訴吐露,老奴即便是用這條賤命都無法來報答您的恩情。老奴若有來生……”
一看這作牛作馬的來世恩情要出現(xiàn)了,沈夙媛忙笑著搖頭,讓她不用這般客氣,說起來該感謝的人是她纔對,若非她願意冒著危險,堅守近二十年,如此艱難活下來並將消息傳達給她,她怎麼會知曉當年的事情真相?況且她何嘗不是藉著這被從萬年坑裡頭挖出來的真相,以此來擊倒張?zhí)螅窟@是雙贏的事情,得到實情的同時,並將它能夠發(fā)揮出來的利益全部用盡,隨後再讓一切徹底的煙消雲(yún)散。
之後,沈夙媛命玉瑩安頓好老婦人和喜兒的衣食住行問題,並且要注意不能讓太多人察覺,遂,她和林嬤嬤回到寢宮,沈夙媛這剛一回宮,寶芯就竄了出來,閃著亮光四射的大眼,追問事件進程,這死皮賴臉的勁頭,沈夙媛一時著急想事,沒顧得上她,就讓林嬤嬤簡言意駭?shù)陌堰m才所發(fā)生的事告之寶芯。
寶芯聽罷,完全呆愣。
“天啊……這事……”
“驚訝嗎?覺得不可思議嗎?”沈夙媛挑眉問寶芯。
寶芯傻了好久才吶吶地點頭應(yīng)道:“奴婢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沈夙媛失笑:“本宮看你還是能說出話來的,既然如此,你就和玉瑩一塊去處理這件事。不過你切記,不要再嚇著她,指不定哪天她恢復(fù)過來,知道你曾經(jīng)欺負她的事,你這小丫頭片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寶芯經(jīng)由沈夙媛的提醒,頓時警覺過來,用手抓著臉,滿眼痛苦,這死丫頭居然是公主,是公主誒!那她之前還打罵過她,動不動就揪她的頭髮,天啊……她居然揪了公主的頭髮!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嬤嬤把面如死灰般的寶芯給帶出去,一邊叮囑她要注意的一些事宜,見她還是提不起精神,直接照著寶芯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七暈八素,可到底是從迷濛中清醒過來。
“聽娘娘的話,記著一些?!?
寶芯立正,站定,目光嚴肅地大喊:“明白了嬤嬤!”
“你最好是明白,還有,跟你玉瑩姐姐多學(xué)著點。如今喜兒的身份雖然同往常不一樣了,但你別忘記娘娘說了,她的身份暫時不能公佈。所以你也別咋咋呼呼把人給嚇到,就像玉瑩一樣,溫和點就是。對了,你最好能經(jīng)常和她玩,要不然,把團籽帶過去也一樣?!?
寶芯:“團籽整一就悶葫蘆,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這倆擱在一塊,早晚都會變成啞巴的?!?
林嬤嬤:“……”
最終,寶芯頂著滿頭包,一臉淚盈盈地離開了。
林嬤嬤回到寢宮內(nèi),就見沈夙媛正在擺弄手裡的鐲子,她上前來道:“娘娘,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這老嬤嬤所說就算是屬實,可這鐲子,怎麼就能證明是已逝的睿德皇后所有呢?喜兒的話一看就不能拿作是真的,那個老嬤嬤倒是有作證的能力……”
林嬤嬤算是說對一個問題了。
她們現(xiàn)在雖說看上去有諸多證據(jù),但大多都是口頭之言,就連這個鐲子……驗證過後頂多只能證明是上年頭的鐲子,是皇宮之物。但皇宮內(nèi)貴重的金銀玉器還少嗎?怎麼就能篤定這鐲子是睿德皇后所有?
對於林嬤嬤的疑問,沈夙媛心中早已有數(shù),她眸子倏爾瞇起,有一簇光隱隱跳躍:“確實如嬤嬤所言,要證明喜兒曾經(jīng)到過儲明宮,親眼目睹皇后之死的經(jīng)過,證明是皇后親手將鐲子交給喜兒,證明這位婉妃乳孃所言都是屬實,就必須證明此物乃是皇后的東西。嬤嬤可以想象,如果說是皇后親手交給她的,那這件物品必然是相當貴重,貴重到讓皇后臨死前託付於她,並讓她拿著此物,有朝一日能夠?qū)⑺恼嬲酪蚬T於衆(zhòng)。這樣的物件……她的身邊人必然知曉。”
之前,沈夙媛把鐲子特特地在朱炎面前拿出來過,朱炎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不過鑑於當時睿德皇后去世時朱炎才三歲,沒有印象倒也正常。所以她必須要找符合當時情景,並且經(jīng)常和皇后處在一塊,會注意到皇后身上戴著的所有物之人。而這樣一個身邊人……
“娘娘所指之人……”林嬤嬤聽到沈夙媛的最後一句話,當即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皇后臨死前都帶著這鐲子,說明此物的重要性,而當時經(jīng)常和皇后在一起的人怎會注意不到這鐲子的存在?如今要證明這鐲子是皇后所有,那就只有一個人。
連張?zhí)蠖季瓷掀叻?,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她的外祖母——當今的太皇太后?
一旦確認目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沈夙媛赫然起身,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種勢在必行的強硬,這樣的眼神,只有在她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纔會出現(xiàn)。
之前,她一直不想和張?zhí)笏浩颇樒ぃ且驙懰X得不痛不癢的打擊對張?zhí)蟛贿^是搔癢癢,如果總是這樣你撓一下,我撓一下,沒有什麼實質(zhì)性的進展,對張?zhí)蟾灸貨]多大的影響。而且,如今的張?zhí)笤诮?jīng)過她幾次打擊後學(xué)乖不少,現(xiàn)在的張?zhí)螅胍艡C等待時機,想等著她出錯來揪小辮子。但是永遠都是主動來找麻煩的張?zhí)罂赡芟氩坏健粓鼍薮箫L(fēng)波即將向著她,以猛浪傾軋的姿勢,涌入她的鳳儀宮,旋即伴隨著驟然躥起的颶風(fēng),將她那權(quán)傾後宮,富貴一生的美夢,徹底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