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夙媛的話就像是一劑良藥,灌入大長公主的胸口,懊悔所帶來的痛楚情緒逐漸消淡,大長公主的哭聲逐漸歇止,應當是沈夙媛沉重而富含深意的話令大長公主隱約察覺到她話語裡的一絲不對勁來,因而她不再繼續哭下去。而當沈夙媛說完這句話後,她似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哀傷涌進來,這種傷感令大長公主一時間略顯得沉悶,許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大長公主便只拿一雙哭得紅腫的眼望著沈夙媛,一言不發。
對頭的人見此,心中莫名一聲嘆息,她這人氣量一向比較大,沒必要特別計較的人或者是事一般而言她都不會過於執著,因而就算是燕平大長公主小時沒帶過她,和沈駙馬一通糾葛沒完沒了,直至今日,這都過了半輩子才知道悔悟。
沈夙媛覺著,如果不是天大的仇怨,都還不到徹底鬧翻的程度,然面對這位生下自己的親母,沈夙媛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了,就是剛入門,好歹算正式掛上名了。故此有些話,沈夙媛從前是說不來,又沒機會說,如今……沈夙媛想至此,便打起精神來,同燕平大長公主明明白白地講清楚。
“不論從前母親有多少次犯糊塗的行徑,而今如往昔大不相同,母親也該要徹底放下才是。畢竟夙媛是您的親生女兒,母親心裡頭藏著的介懷夙媛何嘗是不曉得的?其實早沒人來怪母親了……”
燕平大公主聽著沈夙媛溫聲軟語的綿柔腔調,心頭忍不住再度泛起一陣酸澀苦楚,她曾經的那些荒唐行徑,一直到之前爲止,她只感覺於此刻彷彿都明明白白,一覽無遺地顯現在面前人的眼中。
她深深清楚,她的這個女兒,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自小就看得通透,都怪她這個做母親的,那時年紀輕,氣盛凌人,不顧及身邊她所需要去關懷的,直到決心進宮前還在爲那些虛無縹緲的面子而躊躇不定……之前那一回她對她的女兒還是有些懼怕的心理,因而雖是感慨於這多年來的糾葛,到底是釋懷不少……只是之後她這可怕的親侄子硬是拿藉口理由拒絕她入宮見她的女兒,她也不會一氣之下就收拾包囊行裝遊歷四方去了。
今日回宮,這短短三言兩語的交談之下,燕平大長公主才覺出她的幼稚和愚不可及來,面對沈夙媛的善解人意,她慚愧無地自容之餘,終於是放下心頭那一塊糾結纏繞的一團亂麻,長長嘆口氣,掏出乾淨的手帕抹去臉上的淚漬,同沈夙媛輕聲道:“母親明白了……母親先前,是來過宮裡想要來看看你……”燕平還是沒忍住,把這其中一點小插曲給說出來。
沈夙媛一聽,再看她這欲言又止的表情,立時就聯想到,她這話裡的意思……眼裡帶出些許無奈的笑意,隨後沈夙媛非常平靜柔和地同燕平大長公主說道:“這些事既然都過去了,母親就不用繼續放在心上,想多了反倒是對自己的身子不好。既然母親這一趟難得回到宮裡,正好,母親也許久未曾同外祖母見上一面,再怎麼說,外祖母都是母親的生母……若不然現在……”
燕平大長公主乍一聽,心裡咯噔一響,說起她的這位生母,纔是她最害怕,真正不敢入宮的原因。當初沈夙媛由著被放在太皇太后身邊,燕平大長公主倒是有過入宮看望的念頭,但每次去都要被損上一頓,這對於那時候年輕氣盛,受不得委屈的大長公主而言如今能夠忍受?多來幾次,就讓燕平大長公主打起退堂鼓,這樣一來……兩母女真是許多年未曾真正聚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
沈夙媛的提議讓燕平大長公主心中說不出的彆扭,然此時此刻的燕平是知曉她親生女兒的這份心意的,她就是想讓自己和母后的關係能夠重修舊好,就如同她和夙媛一樣。燕平大長公主儘管心裡有著一些膽怯懼意,然既然都入了宮裡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還不如她主動些,乾乾脆脆,屆時還能減少一些尷尬場面。想罷,大長公主便橫下心,擡起眼來,直視沈夙媛道:“媛媛的意思母親心裡非常明白,母親真是慚愧,事到如今,這點事還要媛媛來提醒。母親這就前去靜心殿,說不準……這一去要極晚才能回來……”
“無礙,母親便是今日宿於靜心殿都沒事兒,這又不是一去不回,女兒人也就在這敬央宮內,哪兒都不去的。母親回來時,自會有人來通傳,母親儘管先去就是。其實女兒是真心希望母親能和外祖母把從前那些誤會都說清了……這再怎麼樣,都是一家人,能有多大的心結呢?都不過是一些隔夜的誤解,解釋明白就好了……這樣,往後一家人經常聚會閒談,不至於見面尷尬無言,這種場景……是女兒萬萬都不願看到的。”沈夙媛同燕平大長公主掏心窩子地說,說罷,燕平大長公主的臉上亦露出瞭然的神色,伸過來握住沈夙媛的手。
“那母親先過去了。”
“去罷。”沈夙媛淡淡地說罷,就目視燕平大長公主起身從座椅上站起來,遂同時起身,燕平大長公主忽然雙手放在她的肩上,搖搖頭道:“母親知道這坐月子的女人是最虛的,不宜多動,故此母親不用媛媛那麼麻煩再送到外頭去,母親自個兒過去就成……你好好呆在這宮裡頭,外頭太陽大,曬得很,這裡頭涼爽,小心一出去就曬暈了。”
燕平大長公主剛說完,沈夙媛就笑了笑,她抿著脣,眼睛笑成一道彎月,明眸皓齒,風情迷人,令燕平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多少有些感嘆與欣慰,想來,這次生產並沒影響到她女兒的容貌,這瞧上去雖不及以往那般健氣精神,卻恁的有一股慵懶誘惑的女人味道,燕平覺得身爲女人,還是像這般更能取得男人的歡心。
燕平大長公主是吃過這虧的,但她並不清楚朱炎的性格,只覺得作爲一個帝王,說來美人怎比得過江山?衰退的韶華容顏,誰知道能不能架得住不斷入宮的新人?燕平大長公主的心思很簡明,這是她多年來在宮裡得出的結論,不過她不像以前那般渾,這些話她還是留在心裡沒說出來,她的這個女兒一向聰明敏慧,燕平覺得不用她來說,想必夙媛心中都是深知這個道理的。因而燕平其實並不擔憂,心中讚歎完沈夙媛的越發出衆的美貌後,便同她告別帶著隨行的人坐上車輦前往靜心殿。
待燕平大長公主離開後,沈夙媛整個人又鬆軟下來,方纔同燕平大長公主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沈夙媛的心裡話,她而今生下龍子,朱炎又對她言聽計從,百般寵愛,這日子過得是越來越舒坦,沈夙媛覺得,是該把一些爛芝麻綠豆的往事都給理清楚了。總不能今後一家人永遠都不見面,不團聚罷?還有這一件擱在心裡頭的大事,沈夙媛雖然目前礙於她坐月子期間,沒法動彈,真正著手去做,可她連日來總是在做一個夢,這個夢令沈夙媛不得不日夜警戒,她覺得……這件事必須要抓緊時間想個法子,最好是個一勞永逸,永絕後患的法子。
她心頭念著這個事,午覺怎麼都難安眠了,輾轉反側,過了會兒還是從躺椅上起來。
外頭的人聽到動靜,便撩開簾子入內,便見林嬤嬤面上掛著一絲憂心來到她身邊,眼神猶猶豫豫半晌,終是沒忍住,把這幾日觀察下來的疑惑同沈夙媛說道:“娘娘近些日子是怎麼了,心神不寧的……按道理,老奴是不該問的,從前娘娘若願說,即便老奴不問,娘娘都會說。而今娘娘一直藏在心中,就說明此事非比尋常,是越少人知曉越好……故而老奴一直都沒有問……可是這些日子來老奴瞧著娘娘怎麼都睡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老奴這心裡頭……著實憂心……真想要替娘娘分擔……”
這件事,除了沈廉和他派去調查的心腹以外,據沈夙媛所知,宮裡就只有她是知情者。換做以前,沈夙媛一開始就回把事情都告知於林嬤嬤,然這次她選擇一個人隱瞞下來,說實在,是因爲沈夙媛不想讓林嬤嬤一大把年紀還爲此等事去憂慮不堪,壞了身子。畢竟這事牽扯衆多,告訴了林嬤嬤,沈夙媛委實怕林嬤嬤身子受不住,整日都想著念著,但林嬤嬤同時又對此事沒轍,這還不如不說,省得叫人心裡難安。可如今即便是不說,以林嬤嬤對自己的瞭解程度,怎會察覺不出來她連日來所表現出來的情緒波動?
沈夙媛想了半晌,最終還是轉過頭來,目光看向林嬤嬤,聲音低緩地張嘴道:“嬤嬤想要替本宮分擔的心情本宮是知曉的……但是此事非同小可,本宮認爲……嬤嬤暫時還是不知情的爲好,不然整日裡爲此憂心忡忡,反對身子不好。”
她先和林嬤嬤打了聲招呼,林嬤嬤聽罷,心中動容不已,同時亦是多種情緒往心裡頭灌,娘娘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說明這件事的的確確非常重大,之前睿德皇后和婉妃娘娘的事,包括張太后林皇后事件,娘娘每每都是第一時間告知於她,而此時居然比先前所發生的那些事還要厲害……竟令娘娘這般從容淡定的人都顯得如此擔憂不已,想必一定是同皇上有關的罷?
林嬤嬤心中思慮一番後,最終還是低眉順眸,輕聲說了句:“娘娘不願說,老奴便不會再多過問。老奴只希望娘娘這剛生產完,能過得開心舒順些,不要壞了心情……這坐月子裡落下病根,是要落一輩子。故而老奴不求別的,只求娘娘能夠放寬心,把身子養好……這是老奴目前最關心的事。”
沈夙媛自然是很想有人同她一起來商討此事,不想要事事都自己來承擔,然而這件事畢竟和往前的都不太一樣,這是關乎到她自身,牽扯到整個沈氏家族的切身利益,沈夙媛最怕的就是,沈家中真有人和此事有所聯繫。因爲即便她再不願意看到,也不能不承認沈氏之中,確實有狼子野心之人的存在,但沈夙媛並不認爲此人就會是她這位爹。
說來沈丞相權傾朝野這麼多年,若真想要隱藏兵力隨時準備篡位的話,怎麼會這個時候纔開始準備?若說這兵力是有個三五十年的實力,她怕是一下就會懷疑是她爹,可這兵建立的時間實在太過短暫,不像是要篡位的表現……偏生這支兵力中有七成人都是外族人,這就更讓人無法去理解了。畢竟要掌控一隻野蠻人,還是外族人,訓兵是非常困難,這是何苦呢?
她還是傾向於,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陷害。
沈夙媛抱著這樣的想法,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很快就把月子給坐出了,請曲寒方入宮一趟,全面檢查過後,得到了已能夠隨意走動的保證後,沈夙媛算是鬆了一口氣,她這個月來算計著日子確實差不多了。而沈廉那邊,她已是在書信裡頭透露出要親自過去的意思,雖然沈廉非常嚴厲的拒絕她,然沈夙媛豈會輕易放棄?
沈廉調查這麼久,所能得知的消息依舊寥寥無幾,目前最清楚是建立這支兵隊的上級非常厲害,可這朝廷之中,有誰能夠厲害到建兵隊都毫無聲息?沈夙媛覺得這個無形的敵人,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敵人,定然是籌謀已久,非常可怕的敵人。
沈夙媛不可能坐以待斃,她是一定要親自去查證才能夠安心。
待她坐出月子沒多久,朱炎有一日來瞧她,沈夙媛自認時機已經到了,便想要和朱炎提一提出宮散心的事宜。而此時朱炎正用一臉柔意的脈脈深情望著沈夙媛,這些日來,朱炎每每來敬央宮都是這一副溺愛人的表情,有時即便是沈夙媛都會有那麼些許的受不住,然今日他這樣子,沈夙媛突然覺得看上去非常順眼,或許是因爲他心情好,那麼接下來她要說的事情和諧談成的機率會高許多罷。不過就算他不同意,她總是有辦法,他心甘情願還是不甘不願,終歸是要答應她的。
沈夙媛正這般想到時,朱炎忽然就出聲截斷她的思緒:“怎麼瞧著你最近些時日,總在出神呢?究竟是想什麼呢,可否同朕說上一說?”
如今她已生下他的孩子,她與他之間的關係理應不該有所隱瞞,然朱炎也不願說要強逼她說出來,便想了想,用這種柔和的態度問她,若她不願說,朱炎是不會真要強求她如何,可心裡多少是要想些什麼,因而眼神裡帶著期盼,自是希望她拿自己當做親密無間的丈夫看待,什麼都與自己說的。
沈夙媛見他這邊張了口,心念微動,剛要順著朱炎的問話把出宮一事道出,卻聽見到外頭有人匆忙來稟報,沈夙媛的話當即被打斷,而朱炎則一臉的不耐,心想又是什麼人在這種關鍵時刻來攪事,本是想讓人在外頭再等上一段時辰,身邊的人怕是瞧出他的心思,只微微一笑道:“夙媛要說的事並不是特別重要,先讓人進來罷。”
朱炎聽她都這般說了,再見她笑意溫軟,心頭裡的火氣退卻大半,便招招手,讓人叫外頭的人入內。遂一個太監服飾的人從外頭緩緩走入寢殿之內,剛一踏入,先是小心翼翼地擡頭瞄了瞄朱炎這頭,眼神又在沈夙媛這個方向飛快地閃過一眼。
沈夙媛何等心細,豈會注意不到這太監臉上的一絲微妙懼意,她心下一片漣漪生起,腦子裡的思緒已是立即轉動起來,難道說……這太監要稟報的事同她所擔心的事真有所關聯?若真是如此的話……想至此,沈夙媛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那前來稟報的太監臉上看去,眸光輕斂,卻似有若無地顯露出一絲微涼的冷意,朝太監臉上射出警示的眼光,不論這人稟報的內容是否於此事有關,但想必,一定和她是脫不了干係……她這享了近一年的清福,卻不代表就真的什麼都沒幹,等著人設下陷阱,無動於衷。
太監上前來,他注意到皇貴妃臉上的神情,心中越是忐忑,想說的話本醞釀許久,似乎一下子就卡了殼,統統說不出來了。
朱炎見這太監如此緊張惶恐,便心生不悅,他只想著讓人趕緊要把要說的都說完,他心裡邊,而今最顧念的不是家國天下,是沈夙媛。因而此人這般膽怯小心,遲遲不說,惹得朱炎臉上的神色都變了,語調沉沉地壓下來:“究竟有什麼要事需要火急火燎地來朕這邊稟報,還不趕緊快說……!”
那太監叫朱炎這般嚴厲的話語給嚇得整個人都打抖了,說來他是臨時被人派過來,究竟發生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託付他的人急得調子都變了,他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本想著立即上報給喻德海總管大人,然而一問才知道皇上人正在敬央宮,喻總管大人也跟在皇上身邊,他想要再等等,等人回來後讓此人同皇上親自來說,可是此人卻用一雙兇狠的眼瞪著他,讓他嚇得雙腿發軟,更是用那雙手握住他的肩,說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不趕緊上報給皇上,一旦有個什麼大事發生,這錯過都會怪在他頭上。
那時他不懂此人爲何非要選他來說,他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太監,在這宮裡頭混了這許多年,爲人本分老實,這一輩子都沒曾想過會遇到這種事,然而眼前人眼神太過熾燙,燒得他心裡頭都像是被灼了那麼一下,頓時有一股涌流灌入胸口,他不再遲疑,當下應承下來,可這股勇氣沒能支撐他太久,一到朱炎面前,還有這位火眼金睛的皇貴妃娘娘跟前,他就忍不住腿腳犯軟,想要跪倒在地。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朱炎的壞心情已經非常明顯地顯現在臉上,而這名太監仍是什麼都不說,沈夙媛不想朱炎繼續黑著臉,心裡同時在琢磨,這太監究竟知道多少……還是其實根本什麼都不瞭解?沈夙媛想著,人慢慢地斜倚過去,眸光溫柔地凝視著朱炎,小聲道:“皇上耐心一些,別嚇著這人了,您看,他連話都不敢說了。”
說罷,便轉過頭衝前方腿腳抖索,一臉過分緊張的人微笑了一下,柔聲道:“有什麼事便說罷。”
那太監得了沈夙媛的鼓勵,心情稍稍緩衝不少,然一轉頭對上朱炎冷然不耐的臉孔,太監的心轉瞬又提吊起來,可這份緊張是對上位者天生的低微自卑,不似適才如此慌張恐懼,腹中的話於口齒間遲疑許多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有人……想要求見皇上,希望皇上能夠前去一趟。”
朱炎聽這太監的話,眉頭當即一皺:“什麼人?”他沉沉發問。
太監搖頭:“此人奴才也不知曉,但看服飾,應是一名武將。”
武將?朱炎心念一動,眸光斂緊,思慮半晌後,才擡起眼皮子,一張臉孔冷峻毅然:“你帶人,把這名膽敢擅自闖入宮中,強逼內廷宦官來打擾朕的人給押過來!”
太監這一聽,頓時心中一緊,他沒想到皇上是要讓他帶人將此人捉拿,想到那人的眼神,太監下意識地出聲爲其辯解:“皇上,這名武將看去不像是圖謀不軌之人,想是真有重要事情要同皇上來稟報,因此才……”
“放肆!”
太監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朱炎一聲厲喝給生生打斷。
朱炎的臉孔上浮現出一絲冷然:“朕讓你多嘴了麼?你只管同喻總管一道前去,把人給朕帶過來就是。別的,就沒你的事了。”說罷,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面上猶豫,便越發冷下臉,口氣低沉,“還不快去?”
待朱炎這一聲提高音量的話語響起,那太監哪裡還敢繼續傻愣著在原地發呆,連忙點頭稱道,而喻德海見此,上前走到這名太監跟前,眉頭緊蹙,壓低聲道:“跟著本公公走罷。”
“是……總管大人。”
人跟著喻德海離開後,朱炎的臉色好轉許多,眸光回來落在沈夙媛的面上,語聲柔軟溫和:“方纔你想同朕說什麼?”
朱炎這會兒問她,沈夙媛心裡掛念的已經不是出宮這事,而是這名太監所說的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武將,讓沈夙媛不得不聯想到沈廉之前同她所提過的事情,既然有人能夠發掘到這支新兵的存在,那自然不排除別人能夠發現。即便這支兵隊挑了處極爲偏僻的地區,然再是鮮爲人知,能尋到這處地方,便代表是能夠找到的。但沈夙媛不明白,何時尋到不好,偏偏在她生下龍子後就猛然冒出來了呢?如果這名武將真是意外發現來彙報情況的話,那她這邊……
一邊在心中不停地想著,沈夙媛的目光仍格外冷靜,她自不能讓朱炎發現一點異常,即便是這武將帶來的消息真是關於此事,她也得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再怎麼說,她這段時日,表現的狀態也足夠清閒無事了,便是朱炎察覺到她近日來的心神不寧,她隨便尋一個產生憂鬱癥就能糊弄過去。然而沈夙媛真正所擔憂的是,這場持久戰……終將是要結束的。而結束的過程……是一幕令她所不能目睹的景象。
想至此,沈夙媛的眉宇間都染上幾分愁緒,但臉上的表情依舊維持平靜,對於朱炎的問話像是想了會兒,才柔聲回道:“沒什麼,待會兒皇上不是要見這位武將,皇上先見了,臣妾的事不要緊。”
朱炎見她如此溫順乖巧,明明該是覺得欣慰的,心裡卻莫名地有一絲怪異的感覺,他看了沈夙媛一陣,忽然伸出手來摸上她的臉,手掌下的肌膚光滑如玉,顯然是經過精心調養,她瞧上去也比從前多了些女人韻味,連脾氣都收斂不少,近些日子來,更是柔順溫婉,可朱炎卻漸漸有種心中空蕩蕩的滋味……
“夙媛……”他忽而輕輕出聲。
沈夙媛聽得朱炎這輕輕一聲,心下頓時一動,眼眸擡起,微笑輕語:“皇上這是怎麼了?像是有什麼話要對臣妾說?”
朱炎的眸光就這樣鎖定她,深深的宛若一汪涌泉,這樣的朱炎讓沈夙媛的心神瞬時就緊繃起來,她已是許久未曾有什麼事情瞞過他,這次又是這樣的事,沈夙媛多少心中有一些歉疚之意,故而同朱炎說話間中總有一絲的猶豫。而以朱炎同她成婚後一年多來的親密接觸下,還能發覺不了她這一點微小的痕跡?朱炎沒有繼續逼問她,想著她剛出了月子,就算真的心中藏了事,也不急於這一時,因此想了片刻後便揚起脣笑了聲,道:“沒什麼……便是覺著近日來……媛媛越發有味道了。”
“味道?”沈夙媛挑了挑眉,旋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她豈能不知,這是朱炎給自己的臺階下,即便他真的察覺到自己心中有事,恐怕是顧忌到她的身子亦或是……不想逼她,沈夙媛是知曉的,因而心中有一絲愧意。
她是在利用朱炎對自己的寵愛和縱容,很多時候,才能夠用這些特權去行使一些不爲人知的事。可是沈夙媛同時是明白的,她所做的……都是在朱炎可允許的範圍之內,再愛自己,朱炎也還是一個皇帝,一個國家的主人。
朱炎望著她的眼睛,順著她的話笑了一聲,道:“可不是麼……朕總覺得,媛媛和往前瞧上去許多地方都不同了……”
“是麼……”沈夙媛看住朱炎的眼,慢慢地從嘴裡似咀嚼般地說道:“哪裡不同?”
哪裡不同……朱炎一雙眼幽深幽深,凝望著面前從容自若反問自己的人,心中有一瞬的疑惑,或許真的是他多想了,然而這樣近的距離,她的一點動靜都能夠被捕捉在眼底,再是鎮定的人,一旦內心出現裂縫,總有失策的時候。而朱炎正是從她的疏忽中察覺到她強自鎮靜下的缺陷,那就是她此刻握住茶杯的手非常得緊,他甚至能瞧見指骨用力時微微的顫抖。
這絕對不是心中坦然之人所會有的表現,更不像是平時悠閒自在的她,在他眼中的沈夙媛,不論是發生什麼事,都能夠從容應對。而這一次,她不但有事情隱瞞自己,這事……一定還非常重要。朱炎心中飛快地想著,一個悚然的念頭如流星般劃過他的腦海……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令她心中產生波瀾漣漪……無非不是……
正想到這,之前由喻德海領著人回去的隊伍如今已經歸來,幾個人圍聚著一名身穿盔甲,容色堅毅裡透著幾分果敢的黑膚男子大步走過來,他一入內,眸光首先看過來的人不是朱炎,而是朱炎身邊姿態悠然冷靜的沈夙媛。
沈夙媛豈能注意不到這名武將的眼神,她甚至在這一瞬間就確定了,這人……恐怕是發現了那支被掩藏的軍隊,並且還調查過,因此,急著過來彙報消息。她一邊想著,手下不由地捏緊了,但她的容色仍是鎮靜淡定得如同無事人般。
她一轉頭,就朝著朱炎輕聲道:“皇上,那臣妾就先到偏殿內等候,待皇上同這位將軍商議完事後,皇上再派人來支會臣妾一聲,臣妾便會過來。”
“沒必要,愛妃一道在此聽罷。”沈夙媛剛起身,朱炎就伸過手來,捉住她的手腕,眸光朝上看去,一對黑瞳深深沉沉,看在沈夙媛眼裡,顯然,朱炎雖然還不知道她心中藏的是什麼事,但想來他並非是無感無知的,她知道……早晚有一天是瞞不過他的,特別是當他真正知曉那一日,她今天這些表情……反而會成爲他疑心懷疑的證據。
想至此,沈夙媛原本起身的動作半晌停滯後便重新坐回原位,她扭頭向朱炎微微一笑道:“臣妾畢竟是後宮之人,不是朝廷上官員,皇上就不怕是什麼重要機密被臣妾聽了去?”
“有什麼事是愛妃不清楚的?”朱炎側過頭來,柔聲道,而眼眸就如同一條纏繞的鎖鏈,緊緊箍住她,讓她無處可逃。
沈夙媛沒有逃開他的眼神,相反,鎮定地笑道:“皇上又在說笑……臣妾可不是皇上肚子裡的蛔蟲,許多事,哪裡能摸得和皇上這般明透?”她說罷,眼神輕輕垂下,嘴裡幽幽吐出一口氣,像是不經意地提及,“……況且如今臣妾心中多了一人,皇上的心思啊……”一邊說一邊拿眼朝朱炎看去,眼神中似有一絲淡若如風的笑意,話語戛然而止,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朱炎目光沉沉地凝視她,他畢竟不是從前那個,總也猜不著她心裡在想什麼的糊塗男人,如今的自己,對於她這狡猾的對話方式,已經有一定的瞭解程度,他自是知道她心中多一個人,指的是延兒,也就是他們所生下剛滿月的孩子。延,意喻延續,是朱家天下的延續,亦是他和她之間感情的延續,有子孫綿延,富盛昌旺的隱意。
聽得沈夙媛將延兒拿出來,朱炎心頭早已是軟下來,一聲輕微的嘆息過後,朱炎覺得今兒個的自己或許是真的太敏感了,因此停頓半晌,朱炎柔聲道:“若是愛妃疲累,不願聽的話,那便先到偏殿內等候片刻,待朕將此事處理完畢,再查人過來喚你。”
最後還是妥協,或是說,這種事,本就沒必要非要她一道聽著,他這時候何必去和她去拗?
朱炎都開了口,沈夙媛自是順著臺階下去,暫且告退,人來到偏殿後,便立馬叫人快馬加鞭,去將宮外的沈廉請入宮內,自然,此事一定要秘密嚴謹,不得讓任何人察覺到。吩咐下來後,沈夙媛靠在柔軟的背枕上,雙眼合上,精神像是極爲放鬆。
林嬤嬤站在一側,瞧著她,臉色卻不甚好,她猶豫良久,終於是用極輕的聲音問道:“娘娘……這會兒尋沈將軍過來,難道……是有大事要發生了麼?”
適才娘娘的表情林嬤嬤都瞧在眼中,以林嬤嬤對沈夙媛這長年來的照顧下,豈能看不明白她此時此刻,被壓抑在心底裡極深的沉重情緒,這種情緒令林嬤嬤十分的不放心,她原先想過,娘娘若不說,她便不問,然而那名突然出現的武將,和娘娘與皇上之間的波濤暗涌都讓林嬤嬤再也憋不住了。
就算是逾越,林嬤嬤也得問個清楚!
沈夙媛聽得林嬤嬤的問題,緩緩睜開眼皮,眸光輕落在林嬤嬤的臉上,非常輕地笑了一聲,道:“嬤嬤終究是想要問本宮的罷……”說著,她朝四周瞥了一眼,今日玉瑩不在,是寶芯和林嬤嬤一起伺候,寶芯非常機靈,揮揮手,就帶著一羣閒雜人等都退下去了。偏殿內,只留下林嬤嬤同沈夙媛二人,其他人都站在外頭,老遠老遠地觀望。
林嬤嬤見人都走開了,但轉念想到那寢殿裡頭皇上還在呢,便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娘娘直言罷,萬一皇上那邊完事後過來人了,怕是不好說了。”
“沒什麼不好說的,這事,想來是瞞不住多久了。”沈夙媛輕輕說罷,隨後嘆了一口氣,便從沈廉那日來起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林嬤嬤都說清了,這期間,幸好沒人過來打斷,沈夙媛瞞了這麼久,最終還是倒出來了。
待說罷,她似是口乾舌燥,伸手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再擡起頭來時,便瞧見林嬤嬤一張老臉刷白刷白,和上了白漆的牆壁般,一點血色都透不出來,眼見著連身子都似垂敗凋零的枯葉般佝僂著,沈夙媛自是於心不忍,她原來就是怕林嬤嬤聽完此事會承受不住,這會兒果然如此。喝完茶,就從椅子上欲要起身,卻見林嬤嬤忽然伸出手來,這手勢,明顯是要止住她的舉動。
沈夙媛瞧見林嬤嬤的姿勢,當下就停住動作,重新坐下去,目光凝住面前之人,林嬤嬤此時像是已經緩衝過來,撫著胸口,喘了好幾口氣,終於面上逐漸恢復了一些顏色,然而目光卻仍難掩吃驚震撼的情緒,脣瓣顫顫巍巍地打著抖,略顯得不可置信:“難道……這真的同老爺有關?”
“這是大家都會想到的可能性,然仔細想想,沈家本就如此樹大招風,怎麼可能還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情給自己找一條死路?這天下太平,不得順位便罷,連民心都不得,爹爹不至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結合實際情況,這個現狀是最可能的,不過她會這樣想不代表那些紅了眼的一些人同樣會這麼想,多少人都等著沈家倒臺呢,因此沈夙媛不敢對這件事被曝光之後的情況抱有太大的希望,現在就只能讓沈廉儘快先入宮裡來……
本來沒想過用這一招,但如今看來,這名武將或許不如沈廉調查的清楚明白,但沈夙媛現在怕的就是萬一……屆時再結合最近自己的失常,朱炎這般聰明敏銳,怎會察覺不出?
這支軍隊……必須要除掉!
要讓它怎麼來,就怎麼消失……
林嬤嬤思索著沈夙媛的話語,臉上表情陷入沉思狀態,想了好半天,林嬤嬤正想要贊同她的說法時,一條出道間喻德海喻公公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走過來,眼見沈夙媛跟前只剩下林嬤嬤一人,便一下就猜出這邊恐怕也是在搞秘密會談,忍不住眼神在林嬤嬤和沈夙媛之間來回轉了一圈,旋即很快收斂眼神,人踏著小碎步很快就站定在沈夙媛跟前,道:“皇上說,不用娘娘再費力過來,待會兒皇上談完事就會親自過來。”
沈夙媛聽得喻德海的話,先是眼神在他臉上落下,靜靜看了半晌,遂頷首微笑道:“國事要緊,本宮等上一時片刻算不得什麼,喻公公先回去罷。”
喻德海瞅了一眼沈夙媛,立馬又低頭,應了一聲,便轉身走出入口處返回。而待喻德海一離開,林嬤嬤就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眼中甚至染上一抹惶恐,她的眼睛轉向沈夙媛,輕顫出聲:“娘娘……這皇上……可是知曉了?”
沈夙媛心中早就準備好了朱炎會知道這件事,因而她並不顯得慌張,且非常鎮定,比起適才,現在的沈夙媛更像是她自己。
看著林嬤嬤,沈夙媛平靜地出聲道:“嬤嬤不用過於緊張,其實這件事……皇上早晚都是要知道的,這個時候……算不得多壞的點。”說到這,沈夙媛的眸光遊離飄忽了一會兒,遂人往後稍微靠一靠,姿態竟是格外舒散愜意,她的眉目間沒了前些日子來的濃郁沉重,如今,似全身都鬆懈下來,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再令她變色一分。
“之前本宮一直擔心皇上知道……但現在,真到這一日,反倒心中輕鬆不少。連嬤嬤都瞧的出來,這些日以來……本宮過得有多不自在。這哪裡像是夙媛原先的模樣?”沈夙媛說著,不由地便想起方纔朱炎問她的話,朱炎曾經說過,他最是喜歡的,便是自己肆意灑然的模樣,而變得拘謹客氣的沈夙媛,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何須爲此產生改變?
不論是誰想要陷害沈家,亦或者說,沈家真有人攙和到這灘爛泥裡頭去,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不管後果如何,總也比如今提心吊膽,整日裡變得不像自己還沒法解決事情要強。想到這,沈夙媛的心已經開闊許多,她都準備好了要迎接朱炎的問話,這或許將會是一場狂風暴雨,但此時此刻的她,居然是一點都不擔憂了。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被輕易打倒的人,之前張太后等人的陰謀陷害,她都能夠完美從容地處理下來,如今的沈夙媛,又怎能爲一點事就被嚇唬住了?
沈夙媛想著,更是等著,等著朱炎的到來。
但是沈夙媛等了許久,朱炎並沒有來,過去好半天的功夫,喻總管纔過來說,皇上有要事先行離開,特命他來和自己交代一聲,說等事徹底處理完畢後再來尋她,讓她這些日子哪兒都別去,切忌要注意調理身子……一條條叮囑的事項都讓喻總管傳達完後,沈夙媛叫住了欲要轉身離開的喻德海。
“喻公公且慢走一步,本宮有些事……想要問一問喻公公。”
喻德海像是早就猜到沈夙媛會將他給叫住,因而神態格外穩定,身子一轉,就慢悠悠地旋身,恭聲道:“皇上說,娘娘有什麼想要知道,且靜靜等上幾日,屆時,皇上自會和您都解釋清楚。現在……請恕奴才無法多言。”
喻德海說罷,就站在原地不動,而沈夙媛見此,再加上喻德海這一番話,心中已是風浪暗涌,然她的臉上並未曾表現出來,她安靜地凝視著喻德海,好半晌,才挪開目光,輕聲說了句:“那公公……就先退下罷。”
她揮手讓喻德海退下,喻德海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敬央宮。
待人都走淨後,林嬤嬤疑惑出聲:“這……這皇上是什麼意思?”
林嬤嬤不懂了,這看情形,皇上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怎麼這件事似乎與娘娘有關,如果知道……那又怎麼會如此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交代下來就沒別的了?林嬤嬤想了想去,還是不太明白朱炎這樣做的含義,她臉上寫滿疑問,轉向沈夙媛。
沈夙媛的神情則仍舊淡定,她似在深思,想了良久,目光轉到林嬤嬤面前,開口說道:“既然皇上都這樣說了,那咱們暫且也什麼都別管。”
“那之前派出去的人……”林嬤嬤遲疑片刻後問道。
“無礙。”她說,停頓一下緊接著繼續道:“終究還是要和大哥說的……”說罷,沈夙媛閉上眼,似是有些疲乏,眉目間顯現出一絲倦容來。
林嬤嬤見她這般模樣,心裡本還有話想要說,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既然娘娘已經做了決定,她多說無益,想來娘娘心中是有數的,她一做奴婢,再有能耐,在這種事上……還是無能爲力。
朱炎的臨時離去,就像是一次預兆般,一些該要發生的事情終究是要發生的。
從那日別離後,整整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朱炎都沒有再踏進過敬央宮。
這宮裡頭的嬪妃每日都盯著,豈能不知道這樣的大事?
許多人都在暗自揣摩,這皇貴妃纔剛剛坐出月子不久,皇上理應越發疼愛有加纔是,怎麼會都快一個月都不入敬央宮半步了呢?難道說,皇上和皇貴妃之間……發生什麼矛盾了?怎麼沒聽說過啊……
可不論後宮中的人怎麼猜測,還是敬央宮內的人如何捉急,偏偏這當事者,氣定神閒,一日日過著她看似太平的日子,時不時哄弄一下小皇子,連袁嬪等一些姐妹過來打探情況時,沈夙媛的表現都非常平靜怡然。
一個月前讓人快馬加鞭送出宮外給沈廉的信至今爲止都沒有回信,林嬤嬤在宮裡頭等得心急如焚,說起來時,沈夙媛只用簡單兩句話就令林嬤嬤安撫下來。
“大哥遲遲不回信,必然是在處理要事。而今皇上亦許久不曾來敬央宮,嬤嬤想一想之前……”她那時的表情十分飄渺,眼神裡頭如一陣水流潺潺涌動,十分輕緩,連那聲音都顯得萬分柔和,“咱們就只要安安心心地等著……這是他們男人的事。”
沈夙媛這樣冷靜持穩,林嬤嬤作爲一宮管事自然不能落於其後,無論外人怎樣腹議,她都必須要做出一個樣子來,不能讓那些人閒言碎語的人真得意忘形,以爲皇貴妃娘娘失寵,好有機會在皇上獻媚博得歡心。
而一個月後,許久未曾有音信的沈廉終於帶來一封信箋。
林嬤嬤接到的時候,簡直激動得不能自己,剛想要把信箋交給沈夙媛看的時候,沒想到一個月之久未曾來敬央宮的皇上居然突然駕臨,這雙份驚喜把林嬤嬤嚇得一時都愣住了,待緩過神來,立馬就飛也似的小跑著回寢宮去通知沈夙媛。
這會兒沈夙媛正在學著縫補小孩兒的衣裳,手藝雖仍是勉勉強強湊合著,但她自個兒倒是做的挺有滋有味的,而瞧見林嬤嬤這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眼神一動,林嬤嬤沒會兒就氣喘吁吁地來到沈夙媛跟前,滿臉興奮地同沈夙媛說道:“皇上、皇上來了!”
朱炎來了。
沈夙媛手上的動作一頓,遂將手中物什放下,慢慢起身,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同林嬤嬤說道:“遂本宮去迎接皇上罷。”
瞧她臉色從容怡然,林嬤嬤心中歡喜,臉上滿帶著抑制不住的奮然,一邊回道:“是,老奴同娘娘一塊。”
沈夙媛應了聲,眉目悠然,姿態神情輕鬆閒散,望著林嬤嬤輕輕一笑:“嬤嬤這副樣子,待會兒莫要嚇著人了。”
林嬤嬤知她是在調侃自己的失態,但這會兒的林嬤嬤高興得真是有些忘乎所以,她這都生生等上一個月,真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監急,而今哪裡能一下就平靜下來。只不過讓沈夙媛這一說,激動的情緒稍稍得到平緩,慢慢緩衝下來,她打量著沈夙媛這臉色,露出不得不佩服的神情:“娘娘真個兒是一點都不急……老奴羞愧……”
“要知道,急也不管用,有時候等……並沒那麼難熬。”沈夙媛慢慢說道,心中同時也在說,她曾幾何時也焦慮難安過,但最後,她還是選擇相信這個男人,相信她選中的,成爲她這一生中最爲重要的男人。
她要對朱炎有信心。
想到這裡,沈夙媛便提步朝外走去,正巧,同迎面而來的朱炎對上,這一瞬間,兩人彷彿回到命運裡註定的最開始的那一次碰撞。就是從那一刻起,他和她,真正的纏繞於一體,誰都不能夠將誰給撇開。
朱炎的雙眸對上她的,僅僅凝視一眼,停滯的身影又開始動起來,腳下似無意識地加快,像一眨眼功夫,朱炎英偉高大的身形就佇立於沈夙媛跟前,她不由地仰起頭來,用一種淺淺含笑的溫柔眼神凝望他,輕聲柔軟地開口:“皇上……”
“所有人都退下罷。”朱炎命令下來,隨後伸手從沈夙媛的臂彎中伸過去,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手臂,頭斜倚下來,脣裡的呼吸略顯急促,飛快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宛若蜻蜓點水般的吻,遂擡起頭來,眼中有一絲的釋然,還有凱旋而歸般的滿足欣然。
他的聲音像是風般在沈夙媛的耳邊響起:“小女人,你往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說罷,攬著沈夙媛入內往牀榻上一坐,兩人自然低靠坐在一起,她像是做過一萬次般非常乖順地頭貼上他的肩頭,手放在朱炎的胸口,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皇上終於回來了。”
“你當朕會不回來?”
“不……夙媛只是在等,皇上究竟何時回來。夙願相信,皇上會回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咬得清楚明晰,聽在朱炎的耳中,就宛若一支美妙婉轉的樂曲,十分動聽悅耳,令朱炎忍不住就翹起脣角來,笑出一絲張揚。
他彎□,眸光鎖緊她,逼視她:“如今……還不願意把事情都告訴朕麼?”
沈夙媛擡起的眼眸裡光芒一閃,旋即露出一片瑩潤如玉色般的曼妙笑意,反問眼前的男人:“難道皇上還不知情?”
朱炎伸手從她腰間穿過,臉靠得更近了一些,語氣裡帶著一分責怪,一分慍怒,剩餘的卻全是對她無邊無盡的疼寵,他終究是不可能真的罰她,更何況朱炎很清楚,她之所以隱瞞自己的原因,想到那段時日來她身上的變化,朱炎更不能忍受的是,這一切的壓力居然讓她一人就此承擔,她該是有多麼焦心……
故而,剩下的事,朱炎不願讓她再插手,就讓他這個作爲她夫君的男人,來解決這一切。而本來,這些事就理應由他來處理。
“好罷……你這聰明的小女人……是,朕已經爲你把這些惱人的東西都給剷除了。同你的大哥一起,並且也調查清楚……這背後的主使者是誰。”朱炎說到這,就瞧見沈夙媛目光一凝,不等她發問,便輕輕道出一個名來:“你怕是想不到……這人,是已逝的林太傅。”
沈夙媛心下一驚,林太傅!
朱炎感受到懷中人的困惑和詫異,便慢慢道:“朕也是沒有想過……這事怎麼會和林太傅有關,但經過朕的仔細調查,才發現,這一切正是在你入宮時,或者說是林暮煙入宮時準備好了……太傅他,想要除掉沈家。”說罷,他從喉嚨發出一聲輕微的扼腕嘆息聲,遂目光轉到沈夙媛面上,似情不自禁般地用手撫摸著沈夙媛的臉,一邊說:“是朕……朕疏忽大意了……若非有人上報於朕,朕到如今還沒埋在鼓裡。還叫你來擔憂此事……”
“夙媛以爲……皇上會責怪夙媛隱瞞了這事……”
“怪自然是怪。”他用手颳了一下她的鼻樑,遂溫柔一笑,語聲柔軟道:“但朕更怪自己沒有及時察覺並著手調查,你這小女人自己是絕不會說的,又是想要以一人之力承擔下來,那日你想同朕說的事,大概就是想要出宮罷。”
“皇上……”沈夙媛倒沒想到,朱炎在這事後還記得那日的情形,甚至還猜出她的意圖,她忍不住眸光一顫,隨後低下頭,頭從肩膀上挪開覆於朱炎結實寬厚的胸膛前,低聲道:“確實如皇上所言……不過讓夙媛更意外的是,皇上竟然就這麼和大哥暗地裡把事情給解決了……夙媛以爲……”
“以爲什麼?以爲朕會因此勃然大怒,怪罪沈家?”朱炎說罷,佯裝惱怒,“你何時竟是這般笨了?朕不是說過讓你信朕的麼……朕又不是莽撞衝動的小夥子。朕曾經答應過你要保護你,這一生,這一輩子,朕都會守在你身邊,不讓你再受到一點傷害。這一次,本就應該有朕來處理此事,你呀,還是乖乖的做朕的小女人,給朕繼續生娃……”說著說著,就越發不著調了。
沈夙媛吃吃地笑了,一邊笑,一邊拿眼白他。
原本很複雜的事情,沒想到,居然就這樣化作風煙消散,沈夙媛曾以爲,要費盡周折,才能夠艱難完成。可這個男人,又一次讓她見證,他對自己的這一顆真心,不是情濃意綿時說來調劑的玩笑,而是男子漢鐵血錚錚的承諾。
她躺在朱炎的胸前,緩緩閉上眼,身子好像一下子輕了許多。
沈夙媛忽然想,上天到底是待她不薄,給了她這樣的好命,儘管一路過程艱難,險阻不斷,但最終,她還是一切都擁有了。
愛人,孩子,包括這至高無上的尊榮地位。
想到這,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迷迷糊糊地臨睡前,沈夙媛似乎聽到耳畔有人的聲音溫軟如水淌過。
“朕會在你身邊一輩子……永遠。”
永遠麼……
朦朧間,她腦海裡的聲音咀嚼著這兩字,心無比安定。
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