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灰沉著臉,兩道娥眉緊緊攏在眉心,末了,她往陸御醫(yī)面上一掃,厲聲打斷他,“事態(tài)嚴重,你們隨本宮去見聖上?!?
陸御醫(yī)震了震,皇后走了兩步,忽又停下扭頭望向許妙麗,“你已經(jīng)將相關的人扣在一塊了吧?”
“娘娘放心,臣婦過來之前,聽從了陸御醫(yī)建議,將這兩天跟憶春那個婢女接觸過的所有人員都集中一塊關著呢?!?
“那就好。”皇后點點頭,隨即疾步走了出去。
他們?nèi)サ交实鄣膶媽m,皇帝彼時正在殿內(nèi)與幾個大臣商議政事。
不過皇帝聽聞稟報皇后前來極可能與疫病有關,他立即便中斷議事,傳了皇后進來。
見禮一番之後,皇后肅然道,“此消息茲事體大,臣妾雖大概作過了解,不過詳細情形還是由陸御醫(yī)向陛下你稟報吧?”
皇帝在御座擡了擡眸,沉澱威嚴的目光落在陸御醫(yī)身上,“你說。”
“陛下,據(jù)臣瞭解,從昨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陸續(xù)有四個婢女非正常死亡。臣爲確診病因,曾逐一仔細診看過。發(fā)現(xiàn)她們?yōu)l死之前,身上都出現(xiàn)了許多相同的癥狀?!?
皇帝眉目沉厲,聲音又冷了幾分,“繼續(xù)說?!?
陸御醫(yī)被他冰冷的目光掃得顫了顫,下意識放輕了呼吸,又連忙接著道,“她們皮膚上均突然間出現(xiàn)大量紅斑點,從出現(xiàn)發(fā)熱不適癥狀到死亡,這時間非常短。她們臨死前,都會全身痙攣痛苦不堪。”
“陛下,還有一點臣妾需要補充?!?
皇帝盯著皇后,眉宇隱在明滅暗影裡,神色看不出波動,“說。”
“那四個一夜間死去的婢女,在此之前曾共同去過一個地方?!被屎竺佳鄣痛?,眼裡閃轉(zhuǎn)的冰冷狠戾隱藏得極好,“臣妾宮裡的婢女曾奉命代臣妾去探望安國公府大小姐洛瑤。另外那幾個,也同樣得了各自主子的吩咐前去探望洛大小姐?!?
她默了一下,接著又道,“據(jù)御醫(yī)所診,聽說洛大小姐這段時間患了極嚴重的風疹,必須關在屋裡靜養(yǎng)。臣妾怕她一個小女孩悶得慌,才特意差人過去與她說說話開解開解?!?
“洛瑤洛大小姐?她患了極嚴重的風疹?”皇帝不知忽然想到什麼,一雙眼睛微微瞇起,眉目隨即更添幾分嚴厲之色。
“陸御醫(yī),你是不是確診那幾個婢女確實染上疫病?還是因爲短時間接觸過同樣的人才患上這樣的病癥?”
陸御醫(yī)在他厲目瞪視下,驚得小腿都在打顫,但這話也不能不答,“回陛下,微臣確實懷疑那幾個婢女是因爲同時接觸過洛大小姐,才突然短時間內(nèi)橫死?!?
“來人,傳高將軍?!被实勐砸怀烈?,就做了決定。
一會,就見一個面容冷肅的中年將軍走進大殿,“末將高威參見陛下?!?
皇帝擺手免禮,隨即道,“高將軍,朕命令你現(xiàn)在即刻點齊一千御林軍前往安國公府洛大小姐住所,將她拿下單獨隔離起來?!?
想必在進入殿之前,已經(jīng)有人簡單向高將軍說過皇后一行人稟報的事,因而此刻高威聽聞皇帝下令,面上連一分驚疑也不見。
他抱拳作揖,利落應聲,“末將領命?!?
“陛下,”皇后聽罷,心裡緊了緊,壓著不悅,一臉擔憂道,“只是暫時將人扣押隔離嗎?這萬一病情在行宮蔓延開來……?”
歷來對待疫病的做法,爲免擴散連累無辜,不是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立刻隔離放火焚燒處死嗎?
皇帝冷冷打量皇后一眼,也不知想到什麼,但也沒有改變初衷之意,大手一揮,對高威道,“你去吧?!?
皇后眼神一縮,立時著急道,“陛下?”
“皇后這是質(zhì)疑朕的決定了?”
皇后連忙垂首作出恭順的姿態(tài),嘴角勉強扯了抹笑出來,“臣妾不敢,臣妾就是擔心事態(tài)會變嚴重而已,畢竟行宮人員衆(zhòng)多,若有萬一,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皺著眉頭,忽又道,“將高威叫回來?!?
一會,才走出去沒多久的高威又匆匆折返大殿。
“你再多帶一千人過去,將那裡的住所全面包圍封鎖,在朕沒有新的命令之前,任何人只許進不許出?!?
仍舊沒有直接下令將人焚殺。
皇后心頭隱隱有些煩躁,忽然意識到死那四個婢女份量太輕了,以至還沒法觸動皇帝下決心。
若換了那個人不是洛瑤,而是其他人的話,估計即使僅僅是懷疑,他也會立刻下令將人焚殺。
但是這時才悟到這個,顯然有些遲了。
皇后皺著眉頭思索一會,神色才漸漸鬆懈下來。遲一些也不要緊,好在還來得及補救。
高威奉了帝令,出到外面點齊兩千御林軍,立時殺氣凜凜衝往洛瑤住所。
不過,高威命人將院子團團包圍得水泄不通之後,他正式登門欲向洛瑤召告皇帝旨意時,卻被眼前所見的一幕驚得幾乎目瞪口呆。
就在院子裡,那棵枝繁葉茂的高大柏樹下,一羣俊俏男女圍著一張八仙桌坐得滿滿當當。
其中之一,在這羣相貌出衆(zhòng)的人羣裡卻特別顯眼。因爲那姑娘還戴著面紗,但裸露出來的肌膚,包括額頭與手背,都看得出冒著密密麻麻的紅色斑點。
看著被衆(zhòng)人衆(zhòng)星捧月般圍著坐在其中的少女,高威想起自己領旨前來的原因,登時覺得腦袋莫名隱隱作痛起來。
“……花天酒地?!庇腥饲辶辽ひ羧攵?。
接著立即有人道,“地動山搖。”
“搖頭擺尾!”
“尾、尾……!”
“大哥,你會不會接呀,害我又被罰了?!鄙倥薹薜穆曇趑d悶又無奈。高威放目望去,只見坐在北堂牧旁邊的少女眉眼與他有幾分相似,正一臉惱火地拿了張畫著條醜蛇的紙條往耳朵貼去。
他會過意來,這一位眉眼也隱隱可見英氣的少女,定然是北堂牧胞妹北堂明珠無疑。
他們這羣人,竟然陪著洛大小姐坐在院子裡玩接龍遊戲?
高威悚然一驚,待看清八仙桌旁都有誰時,他這震驚立時換成了倒抽一口涼氣。
視線劃過一張張臉,腦裡立時自動飛快蹦出一個個對應的名字來:寧國公府的北堂牧與北堂明珠,衛(wèi)王府的世子寧易非,當年令京城所有人爲之頭疼的小魔王五殿下寧煜,還有——戴著面紗那位姑娘,應該就是安國公府的嫡小姐洛瑤了。
這幾個人,隨便一個站出來跺一跺腳,京城的地面只怕都要震得抖三抖。
不是說洛大小姐身染可能會傳染性的疫?。?
這些人——怎麼還能這般毫無顧忌跟她坐一塊?
不過隨即,他立刻就意識到麻煩的事在後頭。
“哈,你自己上學堂時不認真聽夫子講課,現(xiàn)在書到用時方恨少,怎麼能怪我!”北堂牧爽朗大笑,一點面子也沒給自己妹子留。
“有客人來了,看來我們這遊戲得暫停?!甭瀣幝唤?jīng)心瞥了眼思慮重重的中年男子,安撫已經(jīng)忿忿惱怒不平的北堂明珠,“下次我們玩別的,再狠狠將他們打到落花流水?!?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寧煜斜著嗔惱的少女,懶洋洋道,“我看不出北堂小姐在哪方面比我們擅長?!?
“哎哎,五殿下,嘴下積德行不行?那好歹是我妹子,若惹她哭鼻子,我可跟你沒完?!?
“行了,我們冷落客人很久了?!睂幰追锹朴崎_口阻止還在口舌之爭的幾人,“沒看到高將軍的臉色陽光都照不亮嗎?”
洛瑤目光亮了亮,眼底一抹柔光飛向他。這人損起人來,嗯,還挺有水平的。
“我瞧瞧……”寧煜笑瞇瞇轉(zhuǎn)過頭去,那眼神像要將高威剝得七零八落來觀賞一樣,“這臉色確實跟正常人不一樣?!?
平日威風八面的御林軍統(tǒng)領被質(zhì)疑爲非正常人?真是可憐的將軍。
洛瑤眨了眨眼,“我們似乎怠慢客人了?”
“洛妹妹,你看他威風凜凜的,那是別人能夠怠慢得了的?!?
洛瑤聽寧煜這冷嘲熱諷的調(diào)調(diào)就想笑,再看高威的臉色——似乎又黑了一層?
北堂牧打量一眼高威,也懶洋洋道,“搞了半天,我們還不知道他如此熱情好客是來幹什麼的?!?
“這位……高將軍是吧?”洛瑤看見高威連眼神都變了樣,這才站起身來,以主人的姿態(tài)面向他,微微一笑,“不知將軍前來有何貴幹?”
這是高威站在門口差不多一刻鐘以來,聽到的最象樣一句話了。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著少女,站得身姿筆直,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沉聲道,“洛大小姐這裡似乎出了些意外,我奉旨前來保護洛大小姐——”他眼睛一轉(zhuǎn),波瀾不顯的目光極快掃過圍坐在八仙桌的少年男女,“及在這院子裡所有的人?!?
“意外?”洛瑤一臉驚訝與迷茫,“不知什麼樣的意外需要勞駕將軍你前來保護……我們?”
御林軍,那是天子近衛(wèi),直接聽令於天子,只負責保護天子的人身安全。
他們的待遇忽然提高了?還真令人不習慣。
高威眼睛微微瞇了瞇,聲音驟然低了兩度,反問,“洛大小姐不知?”
洛瑤看了看左右衆(zhòng)人,見大夥皆一臉玩味之色,她當下更加茫然懵懂,“請高將軍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