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記得是在一進門右手邊的梨木架上,可能是第三排,也可能是第四排……”馮妙忽然大哭起來,“我真的不記得了……”
郭公公用眼角瞥著她,像在辨別她有沒有說假話,好半天,才把匕首收起來。甘織宮中沒有任何利器,連剪刀都不準用,倘若帶血的鞋襪被人發(fā)現(xiàn),又是一樁麻煩。他扭住馮妙細弱的胳膊,把她推進一間偏殿小室:“在這裡老實等著,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在胡說八道,可就不是一刀子進去那麼簡單了。”
房門鏗然合攏,震起無數(shù)灰塵在半空裡亂飛。馮妙擡起袖子遮住口鼻,眼角還帶著淚漬,兩顆黑水銀似的瞳仁,清澈透亮,早已經(jīng)沒有了剛纔的慌亂驚懼。沒有什麼另外一個人,也沒有什麼放在梨木架上的染血鞋襪。只有那一個人能救她了,但願這段漏洞百出的話,能引起那人的注意。
扶搖閣宮宴,直到戌時才結(jié)束。拓跋宏躺倒在金縷滑絲錦被上,雙眼盯著屋頂斗拱上盤繞的龍紋,喧囂宮宴上說過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分外清晰。任城王叔藉著慶賀新年,又一次提起了皇帝的冠禮。太皇太后卻不接他的話,只管繼續(xù)給予拓跋宗親豐厚的賞賜。
皇帝還沒有行冠禮,幾位更加年幼的親王,也不敢籌備冠禮,只能一年年耗下去。博陵長公主不住地誇耀自己的兩個女兒,高太妃的弟弟,卻一直在偷偷觀察皇帝會對什麼樣的女子留心。在尋常人家會萬分歡欣的成年禮,在帝王家,卻儼然成了一場演不下去的鬧劇。
“皇上,更衣沐浴吧……”林瑯柔若無物的嗓音剛一起,窗外忽然傳來兩聲夜鳥清啼,隔不久,又是兩聲。拓跋宏猛地從牀上坐起,不等林瑯動手,自己三下兩下脫去外袍:“替朕更衣,換那一件?!?
林瑯知道他說的是那套束身黑衣,猶豫著問:“皇上累了一天了,今晚還要出去麼?”
拓跋宏剛纔的疲憊一掃而空,眼神裡寫滿迫不及待:“師父在叫我,快幫我更衣?!绷鶜q那年開始,這個神秘的師父,便在夜裡偷偷教導(dǎo)他。有時隔幾天,有時隔上幾個月,每次幼小的拓跋宏等得太久,幾乎以爲師父不會再來時,他便又會出現(xiàn)。他從不露面,也很少說話,只是躲在暗處,教拓跋宏弓箭、騎射、劍術(shù),甚至排兵佈陣。此時此地,拓跋宏只想逃離黃金牢籠一樣的崇光宮,哪怕只有暗夜裡的片刻也好。
林瑯幫他繫好袖釦,目送他跳窗出去,再一層層垂下鮫紗幔帳。宮門緊閉,沒有人敢在夜間打擾皇帝休息,正因如此,這秘密留存了將近十年,從未被人發(fā)現(xiàn)。
拓跋宏剛走遠,一陣極輕的敲門聲傳來,林瑯走到鏤花描金門扇邊,隔著簾子低聲喝斥:“皇上已經(jīng)睡下了,有什麼事,等到明天再說吧。”
“林瑯姑娘,不敢驚擾皇上,是有封書信給你,事情緊急,不敢耽擱,我給你遞進去?!闭f話的是在崇光宮外門上值夜的小太監(jiān),話音剛落,門縫間果真塞進一張紙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