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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布蘭

沿著蜿蜒的山谷行走,其中並沒有道路。 平靜的湛藍湖泊躺在灰朦的石峰之間,狹長而深邃,環繞著無窮無盡的墨綠色針葉林。離開狼林之後,他們在古老的石丘中攀爬,黃褐與金色的秋葉愈發稀少,而當丘陵成爲山脈,就徹底消失了。現在,巨大的灰綠哨兵樹聳立在頭頂,還有云杉、冷衫和士卒鬆,數量衆多,無窮無盡。下層植被卻稀稀落落,地面鋪著一層暗綠的針葉。

有那麼一兩次,當他們迷路時,只需等待晴朗的夜晚,擡頭尋找冰龍座。正如歐莎所言,緊跟騎手之眼那顆藍色的星,那就是北方。想到歐莎,布蘭不禁疑惑她此刻身在何方。他想像她跟瑞肯和毛毛狗一起安全地待在白港,與曼德勒大人同桌享用鰻鱺、鮮魚和熱騰騰的螃蟹餡餅;又或者他們去了最後壁爐城,正在大瓊恩的壁爐邊取暖。布蘭自己的生活成了阿多背上無窮無盡的寒冷歲月,坐在籃子裡,於羣山之間上上下下。

“上上下下,”梅拉邊走邊嘆氣,“下下上上。上下上下,下上下上。我討厭你們家這些無聊的山,布蘭王子。”

“可昨天你還說喜歡呢。”

“噢,我是說過。從前,我只在父親大人的故事中見識過羣山,現在才親眼目睹,簡直喜歡得無法形容。”

布蘭朝她做個鬼臉,“但你剛纔又說討厭它們。”

“爲何不可兩者皆有?”梅拉伸手捏他鼻子。

“因爲它們是不同的,”他堅持,“就像黑夜和白天,玄冰與烈火。”

“然而玄冰可以燃燒,”玖健用慣有的嚴肅腔調說,“愛恨能夠結合。山脈和沼澤,大地是一個整體。”

“一個整體,”他姐姐贊同。“唉,這裡實在太起伏不平了。”

深谷很少南北走向,爲旅人提供便利,他們常在錯誤的方向上走了許多裡,到頭來不得不原路折回。“如果走國王大道,很可能已經到了長城,”布蘭提醒黎德姐弟。我要去見烏鴉,我要飛。他會一連這麼說上幾十遍,直到梅拉笑著和他一起說。

“如果走國王大道,就不會忍飢挨餓了,”現在他開始這麼提。在丘陵地帶,他們並不缺食物。梅拉是個好獵手,更擅用三叉捕蛙矛抓魚。布蘭喜歡看她行動,暗暗羨慕她的敏捷。只見那矛閃電般出擊,抽回來時,尖頭上便會有一尾銀光閃閃的鮭魚翻騰扭動。他們也讓夏天爲他們捕獵。冰原狼每天傍晚消失,黎明前回來,多半嘴裡叼著東西,一隻松鼠或一隻野兔。

但在羣山之間,溪流不僅更細小,且往往覆冰,獵物也比較稀少。梅拉仍盡力打獵捕魚,卻效果不彰,有的晚上,甚至夏天也逮不到獵物。他們只好餓著肚子入睡。

玖健仍固執地遠離道路。“有路的地方就有行人,”他以一貫的口吻說,“有行人就有眼睛,有嘴巴,會傳播故事,他們會將一個殘廢男孩、一個巨人和一頭冰原狼的故事到處傳揚。”玖健是全天下最固執的人,因此他們繼續在荒郊野外費力跋涉,每天都爬得更高,也朝北邊挪動一點點。

有些日子下雨,有些日子颳風,有一次甚至遇上猛烈的冰雹,連阿多都驚慌地低吼起來。而若天氣晴朗,他們又彷彿成了全世界惟一的活物。“這裡沒有居民嗎?”繞過一塊跟臨冬城一樣大的突起花崗巖時,梅拉·黎德發問。

“當然有啊,”布蘭告訴她。“安柏家雖基本在國王大道以東活動,但夏季也會到高處的草地來放羊。山脈以西,沿寒冰灣住了渥爾家,我們後面的丘陵中有哈克萊家,而在這裡的高地上,有諾特家、裡德爾家、諾瑞家,甚至一些菲林特家的人。”他祖母的母親就是羣山中的菲林特。老奶媽曾說,布蘭有她的血統,才喜歡像個傻瓜似的到處攀爬。然而在他出生之前許多許多年,她就已經死去,那時連他父親都沒出世呢。

“渥爾?”梅拉說,“玖健,當年打仗時是不是有個渥爾和父親在一起?”

“對,席奧·渥爾。”玖健邊爬邊喘氣,“外號‘木桶’。”

“哎,那其實是他們家族的紋章,”布蘭道。“藍底上三個棕色木桶,灰白相間的格子鑲邊。渥爾伯爵來過臨冬城一次,向父親輸誠效忠,並促膝長談,我就是在那時見過他的紋章。他不是真正的領主……呃,也許是,但他的手下只叫他‘渥爾’,諾特家、諾瑞家和裡德爾家的領主也都這樣。在臨冬城我們尊稱他們爲伯爵,但他們自己的人不這樣叫。”

玖健·黎德停下來喘口氣。“你認爲這些山地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嗎?”

“知道。”布蘭見過他們,不是通過自己的視覺,而是通過夏天更爲敏銳的眼睛,那雙絕少錯過任何事物的眼睛。“但他們不會來打擾,只要我們別偷他們的山羊和馬匹。”

他們沒去偷,但後來卻不期而遇地碰見了山地人。一陣突然而至的冰雨,迫使人們尋找遮蔽。夏天爲大家找到一個,他在一株高大哨兵樹的灰綠枝杈後嗅出一個淺淺的山洞,但當阿多在石樑底下彎腰,布蘭卻看見洞內有橙色的火光,意識到裡面有人。“進來暖暖身子吧,”一個男人喊,“這兒的石頭足夠爲我們大家擋雨。”

他與他們分享燕麥餅和血腸,還從隨身攜帶的酒袋子裡面倒出一點麥酒,但始終沒有報上姓名,也沒有打聽他們的。布蘭認爲他是裡德爾家的人。因爲他的松鼠皮斗篷上的搭扣是黃金和青銅打製而成,呈松果形狀,而裡德爾家的徽章正是一半綠一半白,白的那半上有許多松果。

“這兒離長城遠嗎?”避雨期間,布蘭問他。

“對會飛的烏鴉來說不太遠,”裡德爾家的人道——如果他真是的話,“要是沒翅膀,就難走了。”

布蘭評論,“我敢打賭,如果……”

“……走國王大道,我們已經到了,”梅拉笑著替他說完。

裡德爾家的人取出匕首,削起一根棍子。“史塔克家在臨冬城的時候,北地的姑娘家滿可以穿著命名日的禮服沿國王大道旅行而不致受騷擾,莊園和客棧,處處的壁爐、麪包和鹽都對路人開放。現在不同啦,夜晚漸趨淒冷,門戶也都關閉。狼林由烏賊佔據,剝皮人沿國王大道盤問陌生人的消息。”

黎德姐弟交換了一個眼神。“剝皮人?”玖健問。

“私生子的部下。對,他本來死了,現在又沒死。聽說他出大筆銀子換兩張狼皮,而爲某個活死人的消息,會付金幣。”他邊說邊看布蘭,以及在旁邊伸懶腰的夏天。“至於長城,”那人續道,“我是不會往那邊走的。熊老帶著守夜人軍團深入鬼影森林,回來的卻只有烏鴉,而且是沒攜帶任何信件的烏鴉。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我母親經常這樣說,現在它們什麼消息都沒帶來,我覺得更爲黑暗。”他用棍子撥弄火堆。“史塔克家在臨冬城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但老狼死了,小狼又去南邊投身於權力的遊戲,留給我們的只有鬼魂。”

“狼會回來的,”玖健嚴肅地說。

“你怎麼知道,孩子?”

“我夢見了它。”

“有些個晚上,我夢見九年前親手埋葬的母親,”那人說,“但當我醒轉,她並沒有回來。”

“夢和夢之間是不同的,大人。”

“阿多,”阿多說。

當晚他們一起渡過,因爲大雨片刻未停,直到深夜。只有夏天想離開山洞,等火堆燃至餘燼,布蘭便讓他走了。冰原狼不像人那樣害怕潮溼,而夜晚在呼喚著他。月光給溼轆的樹木灑上一片深淺不一的銀色,將灰朦朦的山峰染成潔白。貓頭鷹在黑夜中嘯叫,於松樹之間靜默飛翔,而蒼白的山羊沿著山坡走動。布蘭閉上眼睛,任憑自己墜入狼夢中,陷進午夜的氣息與音響。

第二天早晨醒來,火已熄滅,裡德爾家的人不見了,但他留下一根香腸和一打燕麥餅,整整齊齊地包裹在一塊綠白相間的布料裡。有的烤餅摻入了松子,有的摻入了黑莓。布蘭各吃一個,卻不能決定自己喜歡哪一種。有朝一日史塔克會回到臨冬城,他告訴自己,到時候要百倍地報答裡德爾家。

那天,他們走的小徑比較平坦,到得中午,太陽鑽出雲層,布蘭坐在阿多背上的籃子裡,感到相當滿足,還差點睡著了呢。籃子隨著大個子馬童的步伐輕輕搖晃,而他邊走邊哼,這些都讓布蘭昏昏欲睡。後來梅拉輕觸他的手臂,將他喚醒。“看,”她用蛙矛指向天空,“一隻鷹。”

布蘭擡頭看去,只見那鷹展開灰色的翅膀,一動不動地乘風滑翔。他盯著它盤旋升高,一邊疑惑地想:不知如此翱翔是怎樣的滋味。會比攀爬的感覺更棒嗎?他試圖進入那隻鷹,離開這愚蠢的殘廢身體,升到空中與它結合,就像跟夏天結合那樣。綠先知能辦到。我也能辦到。他試了又試,直到那隻鷹消失在下午金色的薄霧之中。“它不見了,”他失望地說。

“我們還會見到其他的鷹,”梅拉安慰他,“這裡是它們的地盤。”

“我想是的。”

“阿多,”阿多說。

“阿多,”布蘭贊同。

玖健踢開一顆松果,“我覺得阿多喜歡你叫他的名字。”

“阿多不是他的本名,”布蘭解釋,“而是他惟一會說的詞。老奶媽告訴我——她好像是他祖母的祖母——他本名瓦德。”提起老奶媽令他傷心。“你認爲鐵民有沒有殺她?”他們在臨冬城沒見到她的屍體,回想起來,他不記得看到過任何女人的屍體。“她沒傷害過任何人,對席恩也很好。她只是講故事。席恩不會傷害她,對嗎?”

“有的人傷害別人只爲了炫耀權力,”玖健道。

“臨冬城大屠殺的元兇不是席恩,”梅拉說,“因爲許多死者正是他手下的鐵民。”她將蛙矛換到另一隻手。“記住老奶媽的故事,布蘭,記住她講故事的方式,記住她的嗓音。只要你記得,她的一部分就一直活在你心裡。”

“我會的,”他承諾。然後他們繼續攀爬,沿著彎彎曲曲的狩獵小徑穿越兩座石峰之間高高的鞍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話。細瘦的士卒鬆攀附在周圍山坡上,前方遠處,一條結了薄冰的河流順著山腰流淌而下。布蘭只聽見玖健的呼吸聲和松針在阿多腳下的吱嘎響。“你們知道什麼故事嗎?”他突然問黎德姐弟。

梅拉笑道,“哈,知道一些。”

“知道一些,”她弟弟確認。

“阿多,”阿多哼哼著。

“講個故事嘛,”布蘭道,“邊走邊講。阿多喜歡聽騎士的故事。我也喜歡。”

“頸澤沒有騎士,”玖健說。

“沒有浮在水面上的騎士,”她姐姐糾正,“只有沼澤裡的死人。”

“沒錯,”玖健說。“安達爾人、鐵民、佛雷家族和其他傻瓜,所有妄圖征服灰水望的狂徒,沒一個找得到它。他們騎入頸澤,卻再也出不來,遲早會撞入沼澤,被沉重的鋼鐵拖著沉下去,淹死在盔甲之中。”

一想到水下淹死的騎士,布蘭不禁打了個冷戰。但他並不害怕,他喜歡冷戰的感覺。

“曾有一位騎士,”梅拉說,“他的故事發生在‘錯誤的春天’。人們稱他爲‘笑面樹騎士’,他也許是個澤地人。”

“也許不是。”玖健臉上點綴著斑斑駁駁的綠影。“這故事布蘭王子肯定聽過一百遍了。”

“沒有。”布蘭說。“我沒聽過。就算聽過也沒關係。有時候老奶媽會反覆講以前說過的故事,如果那是個好故事,我們就不介意。她常說,老故事就像老朋友,得時不時拜訪。”

“沒錯。”梅拉揹著盾牌行走,偶爾用蛙矛撥開擋路的樹枝。正當布蘭以爲她終究不會講故事時,她開了口,“從前有個好奇的男孩,住在頸澤裡,他像所有的澤地人一樣矮小,也一樣勇敢聰明而強壯。他自小打獵、捕魚、爬樹,學習族人所有的魔法。

布蘭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沒聽過這個故事。“他做不做玖健那樣的綠色之夢呢?”

“不做,”梅拉說。“但他能在泥沼下呼吸,在樹葉上奔跑,只需低聲輕語,就可以把土地變成水,把水變成土地。他能跟樹木交談,能隔空傳話,能讓城堡出現或者消失。”

“希望我也會,”布蘭憂鬱地說,“他什麼時候遇到樹騎士的?”

梅拉朝他扮個鬼臉。“如果某位王子肯安靜的話,很快就遇到了。”

“我只問問而已。”

“這個男孩學會了澤地所有的魔法,”她續道,“但他還想學會更多。你知道,我們這個民族鮮少背井離鄉,因爲身材的關係,有些人會覺得我們古怪,對我們不大友善。但這男孩比多數人都膽大,有一天,當他長大成人的時候,他決定離開澤地,去造訪千面嶼。”

“沒人去過千面嶼,”布蘭反駁,“那裡有綠人守護。”

“他正是要找綠人。於是他和我一樣,穿上縫青銅片的襯衫,帶上皮革盾牌和一支三叉捕蛙矛,劃一條小皮艇,順綠叉河而下。”

布蘭閉上眼睛,試圖想像那個人如何乘小皮艇前進。在他腦海中,那澤地人看上去就像玖健,不過年紀更大,更強壯,而且穿著梅拉的衣服。

“他趁夜穿過孿河城,以避開佛雷家,等到達三叉戟河,便爬上岸來,把小艇頂在頭上,開始步行。他走了好多天,才終於到達神眼湖,這時又把小艇放進湖裡,朝千面嶼駛去。”

“他遇到綠人了嗎?”

“遇到了,”梅拉說,“但那是另一個故事,而且不該由我來講。王子要聽的是騎士嘛。”

“綠人也不錯啊。”

“是的,”她承認,但沒有再說他們的事。“整個冬天,那澤地人都留在島上,但當春天到來,他聽見廣闊的世界在呼喚,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皮艇仍在老地方,於是他跟島上的人們道別上路。他劃了又劃,直到看見遠處湖岸邊矗立的塔樓。越劃越近,塔樓也越來越高大,最後他意識到這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堡。”

“赫倫堡!”布蘭立刻反應過來,“那是赫倫堡!”

梅拉微微一笑,“是嗎?在它的城牆下面,他看到五彩繽紛的帳篷,鮮豔的旗幟在風中飛舞,全副武裝的騎士們騎在披掛鎧甲的馬上。他聞到烤肉的香味,聽到笑聲和傳令官嘹亮的喇叭。一場比武大會即將展開,全國各地的勇士們都來參與。國王帶著兒子龍太子親自蒞臨。白袍劍客們也都來了,以歡迎他們新加入的弟兄。風暴領主和玫瑰領主統統到場,統治巖山的大獅子跟國王起了爭執,沒有前往,但他的許多臣屬還是來了。澤地人沒見過如此華麗壯觀的場景,他知道自己或許永遠也不會再有這個機會。當時他一心只想成爲這幅宏偉畫面中的一分子。”

布蘭很清楚這種感覺。他從小就夢想當騎士,直到墜樓失去了雙腿。

“比武開始時,由大城堡主人的女兒擔任愛與美的皇后。五位勇士發誓守護她的后冠,其中包括她的四個兄弟,還有她聲名在外的叔叔,他是一名白袍劍客。”

“她是位美少女嗎?”

“是的,”梅拉邊說,邊跳上一塊巖石,“但還有比她更美的人。其中一位乃龍太子的夫人,身邊有十幾位貴婦作陪。騎士們紛紛乞求她們賜予信物,繫於長槍之上。”

“這不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吧?”布蘭懷疑地問,“阿多不太喜歡那種故事。”

“阿多,”阿多贊同。

“他喜歡騎士鬥怪獸的故事。”

“有時候騎士就是怪獸,布蘭。小個子澤地人在場地中穿行,享受著溫暖的春光,沒傷害任何人,不料卻來了三個侍從,都不超過十五歲,但都比他高大。他們三個認爲,這是他們的世界,而他無權呆在這裡,所以奪走他的矛,還把他推倒在地,咒罵他是吃青蛙的。”

“他們是瓦德嗎?”聽上去像是小瓦德·佛雷會幹的事。

“他們沒報上名字,但他牢牢記住了他們的臉,以後才能報仇。他每次想起立,都被他們推倒,在地上蜷起身,他們就來踢他。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們敢踢我父親的人!?’一頭母狼喝道。”

“四條腿的狼還是兩條腿的?”

“兩條腿的,”梅拉說。“母狼用比武的鈍劍攻擊侍從們,把他們趕跑了。澤地人渾身都是瘀青與血痕,因此她將他帶回巢穴清洗傷口,並用麻布包紮。在那裡,他遇到了她族羣中的兄弟們:狂野的頭狼,沉默的二狼,以及最年輕的幼狼。”

“當晚,大城堡裡有一場宴會,以爲比武大會揭幕。母狼堅持要那男孩出席,她說他是貴族出生,有權跟其他人一樣在長凳上佔有一席之地。要拒絕這頭母狼並不容易,因此他穿上幼狼給找的衣服,走進了那巨大的城堡。”

“在赫倫堡的屋檐下,他與狼羣一起用餐,同席還有許多向狼羣宣誓效忠的部屬,包括駝鹿、黑熊和人魚,還有的來自荒冢地。龍太子唱了一首悲歌,令母狼抽泣,她的幼狼弟弟嘲笑她哭鼻子,被她反手將酒潑在腦袋上。一名黑衣人起立發言,要求騎士們加入黑夜的軍團。風暴領主斗酒擊敗了頭骨與親吻騎士。澤地人看到一位少女,她有一雙會微笑的、紫羅蘭色的眼眸,她跟白袍劍客跳舞,跟紅色毒蛇跳舞,跟獅鷲大人跳舞,最後跟那沉默的狼……不過是在野狼替弟弟邀請之後,他弟弟太害羞,不曾離開座位。”

“在這一片歡愉中,小個子澤地人發現了那三個攻擊他的侍從。一個侍奉草叉騎士,一個侍奉豪豬騎士,還有一個侍奉雙塔騎士,這是所有澤地人最清楚的徽紋。”

“佛雷,”布蘭說,“河渡口佛雷家族的壞蛋。”

“他們過去現在都很壞,”她贊同。“當時母狼也看到了,並指點給她的兄弟們。‘我可以給你找匹馬,外加合適的盔甲,’幼狼提出。小個子澤地人向他道謝,但沒有答應。他的心都碎了。澤地人比別人矮,但有骨氣。那孩子不是騎士,他的族人沒一個是騎士,他們坐船而不是騎馬,他們劃槳而不會用槍。儘管他很想復仇,但他知道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出醜,給族人丟臉。那天晚上,沉默的狼邀他同住,入睡之前,他跪在湖岸邊,面對湖水,望向千面嶼所在的方向,向著北境和澤地的舊神祈禱……”

“你從沒聽父親說過這個故事?”玖健問。

“講故事的是老奶媽。梅拉,繼續講啊,你不能就這樣停下。”

阿多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覺。“阿多,”他不停地說,“阿多,阿多,阿多,阿多。”

“好吧,”梅拉說,“如果你想聽剩下的……”

“我當然要聽。快講啊。”

“馬上長槍比武計劃進行五天,”她道,“同時進行的還有一場聲勢浩大的七方團體比武,以及弓箭比賽、擲斧比賽、賽馬和歌手的競技……”

“那些都不用管。”布蘭焦急地在阿多背上的籃子裡扭動,“就說長槍比武。”

“謹遵王子殿下命令。如前所述,大城堡主人的女兒是愛與美的皇后,由四個兄弟和一個叔叔守護,但在第一輪,她的兄弟就都被擊敗了。但勝利者也只是短暫地佔據他們的位置,很快也紛紛落馬。到第一天結束,恰巧豪豬騎士贏得了挑戰者的地位,第二天早晨,草叉騎士和雙塔騎士也獲得勝利。就在這天下午黃昏,太陽西斜之時,一位神秘騎士出現在賽場上。”

布蘭未卜先知地點點頭。神秘騎士經常出現在競技場上,用頭盔掩蓋面容,盾牌上要麼是空白,要麼就是大家都不認識的紋章。他們往往是由著名的勇士假扮的。龍騎士伊蒙曾以淚之騎士的身份贏得比武大會的勝利,以命名自己的妹妹爲愛與美的皇后,取代國王的情婦。而無畏的巴利斯坦兩度穿上神秘騎士的盔甲,第一次時才十歲。“這就是那小個子澤地人,我敢打賭。”

“沒人知道,”梅拉說,“但那神秘騎士確實身材矮小,且穿著七拼八湊的盔甲,一點也不合體。他盾牌上畫了一棵屬於舊神的心樹,那是一棵白色魚梁木,上面有一張紅色的笑臉。”

“也許他來自於千面嶼,”布蘭猜測,“他是綠色的嗎?”在老奶媽的故事中,這些守護者們個個有暗綠的皮膚,樹葉代替了頭髮,甚至會長角,但布蘭不知道那神秘騎士如果有角的話,還怎麼戴頭盔。“我敢打賭他是舊神派來的。”

“也許是的。神秘騎士向國王行過禮,然後騎向比武場盡頭,五名挑戰者的帳篷就在那裡。你知道他要向哪三個叫陣。”

“豪豬騎士,草叉騎士,還有雙塔騎士。”布蘭聽過很多類似的情節,知道故事會如何發展。“他就是那小個子澤地人,我告訴過你的。”

“不管他是誰,舊神賜予他力量。豪豬騎士首先落馬,接著是草叉騎士,最後是雙塔騎士。他們都不受歡迎,因此當新的挑戰者誕生時,圍觀的老百姓爲這笑面樹騎士熱烈歡呼。他的手下敗將們試圖贖回馬匹和盔甲,笑面樹騎士透過頭盔用洪亮的聲音斥道:‘教你們的侍從懂得榮譽,把這當贖金就夠了。’失敗的騎士嚴懲了他們的侍從,馬匹和盔甲便被交還。就這樣,小個子澤地人的祈禱得到了迴應……迴應他的或許是綠人,或許是舊神,又或許是森林之子,誰說得準呢?”

這是個好故事,布蘭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斷定。“後來呢?笑面樹騎士有沒贏得比武的勝利,並娶到一位公主?”

“沒有,”梅拉說,“當晚在大城堡裡,風暴領主和頭骨與親吻騎士都發誓要挑開他的面甲,國王本人也鼓勵人們向他挑戰,他宣稱藏在頭盔後面的臉不會是他的朋友。但第二天早上,當傳令官吹響號角,國王就座之後,只有兩位挑戰者出現。笑面樹騎士竟消失了。國王異常憤怒,派他兒子龍太子去追,結果只找到一面掛在樹上的彩繪盾牌。長槍比武繼續進行,最後的贏家是龍太子。”

“哦。”布蘭思考了一會兒,“這是個好故事。不過傷害他的應該是那三個壞騎士,而不是他們的侍從,這樣小個子澤地人就可以把他們都殺死了。關於贖金那部分很無聊。神秘騎士應該贏得比武大會的勝利,擊敗每一位挑戰者,最後命名母狼爲愛與美的皇后。”

“她的確成爲了愛與美的皇后,”梅拉說,“那是一個更加悲傷的故事。”

“你肯定以前沒聽過這個故事,布蘭?”玖健問,“你父親大人沒告訴過你嗎?”

布蘭搖搖頭。這時天色已晚,長長的影子爬下山坡,如黑色的手指一般穿過鬆林。既然小個子澤地人可以造訪千面嶼,或許我也行。看來所有的故事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綠人確有神奇的魔力,他們也許能讓我再次行走,甚至成爲騎士呢。他們把小個子澤地人變成了騎士,即使只有一天,他心想,對我來說,一天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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