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湖面上吹來,帶起若有若無的涼意和芙蕖花香,吹散花廳裡沉默僵滯的氣氛。
林逐濤憤憤不平地瞪著門口的護衛(wèi),再看到旁邊神情淡定自如地看醫(yī)書的蒼朮,泄氣地坐下。
“你越來越急躁了。”蒼朮對他的表現既無奈又憐惜。
“那是我的家。”林逐濤無法不頹喪,眼睜睜看著自家被抄卻無能爲力,甚至還被自己的弟弟軟禁。
這滋味,絕對是一言難盡。
“你太心急了。”蒼朮放下醫(yī)書,看著坐立不安不停地在花廳裡來回踱步的林逐濤,又看了看守在門口神情冷硬如鐵的護衛(wèi)隊,突然覺得很好笑。
或許右相府現在的變化,也未必是件壞事。
他們倚仗自己的身份遠離普通人的生活太久,已經被榮華富貴迷花了眼睛,已經失去了本性,將他們打落塵埃讓他們體驗下普通人的生活,他們會明白點什麼。
生於民間長在江湖的蒼朮,對右相府這樣的權貴人家,其實是不怎麼感冒的。她必須要承認,她喜歡流雲,而林逐濤對她來說還有很多欠缺。
這是她第二次表明不滿,林逐濤只覺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焦急如火燒的心冷靜了幾分,他轉頭,看向遠遠飄來的一抹天青色衣角,眼底開始聚起狂風暴雨。
林逐淵進門就感覺到一道火熱的目光,溫度之灼熱足夠將他燒掉,他也不在意,淡定地一偏頭,漫不經心而又無辜地衝林逐濤一笑。
林逐濤的臉瞬間發(fā)黑。
蒼朮看著他們兩個,噗嗤一笑。
她算看明白了,這位小叔子,明顯就是惡趣味,這是在故意挑釁加逗弄了。而她的未婚夫。卻連這麼簡單的局都沒看透,居然還是每次都上當。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他居然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這種人不是冷情冷性到六親不認的地步,就是眼下所有情況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從這段時間他們的接觸來看,應該是第二種。
蒼朮忽然很好奇,這次的朝堂變化,這位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叔子,到底在背後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對上蒼朮饒有興趣的目光,林逐淵悄悄一嘆,他的傻哥哥真的太嫩了,還不如四嫂鎮(zhèn)定。
雖然是關心則亂,但也太不懂控制了。
“閒話不多說。”林逐淵連坐下來喝杯茶的打算都沒有,淡定道:“我都打點過了,你現在可以去大牢裡看看他們了。”
林逐濤深深吸氣,告訴自己千萬不能發(fā)火,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允許他耍脾氣,但內心的憤怒和憋悶有增無減。他深深地凝視著林逐淵淡漠而無所謂的神情,不得不承認一個冰冷的現實,他居然到現在都沒了解他。
“你什麼意思?”他頹廢地問。
“就是你隨意,想表露身份陪他們去北疆或者在這裡呆著都隨便你。”林逐淵言簡意賅答,神情滿不在乎。
林逐濤默默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
“你不怕我把你暴露出來?”
“林逐淵死了,這是衆(zhòng)所皆知的事。”林逐淵笑得譏誚而冰涼,斜睨他的眸子卻藏著淡淡的冷意和漠然,“你以爲就憑你的一面之詞就能改變這個定論?我敢在你面前暴露,難道就沒有後招?何況……”他頓了頓,不屑一顧地冷笑,“別忘了,我是商人。”
林逐濤全身一震,驚喜交加地擡起頭,急忙問:“你將母親、嫂子、侄兒們都買回來了?”
林逐淵撇過頭,懶得回答。官府都還沒開始賣,他們還關在大牢裡,怎麼買?這不是開玩笑嗎?
“我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他語氣平淡,慢吞吞地道:“不過,你和四嫂還沒成親,所以她和右相府無關。你知道該怎麼做纔對。”
林逐濤沉默,他並沒做過多的思考,北疆的生活對他而言並不困難,這兩年他在北疆學到很多,混跡軍營做軍醫(yī)的日子雖然艱苦,但他過得很滿足。如今要重新回到那裡,他內心並沒有任何排斥。只是覺得對不起蒼朮……
他下意識看向神情平靜的蒼朮。
蒼朮看了看滿臉無所謂的林逐淵,再看看神情歉疚的林逐濤,微微一笑。
“無需顧慮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反正她看中的也不是他的家族而是他本人。某種意義上來講,林家遇到這樣的變化對她還只有好處。正好可以讓她避開關於他的她討厭的那部分和“林逐濤”這個身份,他若能安安分分地做流雲,還是她賺了。
林逐濤看了看明明在笑眼神卻冰涼的林逐淵,心裡的不安陡增。
“五弟,請你實話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語氣嚴肅,神情與其說是冷漠,倒不如說是風雨來臨前的僵硬。
林逐淵淡定地瞥他一眼,就他這樣脆弱的心臟,能接受真正的答案?
“想知道?你可以去大牢裡問問那些該問的人。”說實話他也沒了解全面,但哪怕是不全面的答案,也足夠讓他心驚膽戰(zhàn)了,他不得不慶幸,自己有個好妹妹,哦不,是有個好妹夫,不然哪有現在活蹦亂跳的他?能成爲刀下亡魂都還是好的。
不過這些曲折往返的經歷,就不要告訴他好了,完全沒必要。
“我還有賬本要看,沒空和你廢話。”林逐淵直接轉身往外走,語氣冷漠至極,“隨你怎麼處理。”
走在繁華熱鬧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並未因一座府邸的垮臺而生出任何改變,甚至林逐濤還看到原先的右相府,堂皇府邸森嚴朱門沒有任何變化,據說這裡已經被蕭崇烈賜給了葉銘檀。
林逐濤沒有任何找葉銘檀求助的想法,如果必須要找人幫忙,他寧可找林錚。葉銘檀,終究是姓葉的。
他戴著斗笠找到了林逐淵提供給他的一個牢頭家裡,塞了三百兩銀子,要求見林欽一面,牢頭髮紅的眼珠子盯在白花花的銀子上,咬著牙答應了,尋了身獄服給他換上,帶著他在陰溝一樣的地方鑽了大半個時辰,纔到了關押林欽的地牢。
隔著手臂粗細的生鐵欄桿,林逐濤伸手拉著林欽的衣襟,無語凝噎,林欽怔怔地看了半天,才認出林逐濤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跌跌撞撞地急撲過來,死死抓著林逐濤的手臂,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來做什麼?萬一被發(fā)現……他們……她們……你母親她們……”
“他們沒事……”林逐濤眼眶發(fā)紅,拼命地忍住到了眼眶邊的淚水,啞著嗓子道:“我已經找了個可靠的朋友,他答應過會買下母親他們……”
“濤兒,你告訴她們,一定要告訴她們,這都是攝政王做的,是他存心想報復!他故意的,想害了我林家……”林欽的手指用力得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聲音嘶啞急促,激憤中充滿了絕望。“你告訴她們要小心,一定要爲我報仇!他會遭報應的,我會在北疆等著看的……你告訴汐兒,如果林家沒白養(yǎng)她一回,她就必須要爲我們報仇,不然我死不瞑目……”
林逐濤皺了皺眉,看著情緒激動的林欽,忽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父親一口咬定是蕭景暄做的?難道蕭景暄是因爲當初他們送七妹進宮的事報復他們?可這也說不通,事情都過了三年,沒道理他再翻出來報復。但不是爲了這個,又是爲了什麼?
“四少爺,趕緊走!有人來了。”牢頭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狀況,突然回頭,焦急地催促道。
林逐濤不敢耽誤。
林欽仍死死地拉著林逐濤捨不得鬆手,憤怒地喚著他:“濤兒,這個仇……你們不能不管,不然父親……死不瞑目啊……”
牢頭繃著臉,不敢多說話,拉著林逐濤就往外走,林逐濤擰著頭不停地點著。
林欽的臉從欄桿中拼命擠出來,兩隻手用盡全力往外伸抓著,嘶啞絕望地叫著:“你們一定要替我報仇,他是在泄私憤,是泄私憤……”
林逐濤跟著牢頭又從巨大的老鼠羣中穿出來,七彎八拐地鑽出陰溝一樣的地道,重又站在陽光下,只覺得恍如隔世。他頭暈目眩胸口直髮悶,忙用手扶著牆乾嘔了幾聲,身子稍有適應,他立刻勉強撐起搖晃的視線,看著牢頭強笑道:“多謝大叔,您放心,往後,咱們就算遇到了也是陌生人。”
牢頭輕輕舒了口氣,笑道:“四少爺是明白人,那就好,四少爺往前走,再往南拐,就到西后巷了,咱們這就別過。”
他說完也不等林逐濤回話,胡亂地拱了拱手,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幾步就轉進了旁邊的巷子不見了。
林逐濤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他滿腦子都是林欽淒厲怨恨的話聲,林欽爲什麼那麼肯定這是蕭景暄做的?他們到底是結了什麼仇,致使蕭景暄要下這樣的狠手,將右相府一網打盡連婦孺都不放過?
還有林逐淵,他偏偏在出事前假死,如今逍遙度日,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他獨自一人能做到的,他背後的人是誰?七妹還是……蕭景暄?
他到底要不要將林欽的囑託轉達給七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