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的夜風捲來一聲隱約的輕笑。
笑聲低沉悅耳,帶幾分清冷的涼意,細細聽來還有幾分諷意,讓人想起月夜裡隨風暗飛散入古城的笛聲,像細細的羽毛撩撥著心絃,和著窗外唰唰作響的風吹竹葉聲,有種奇特的和諧共鳴。
林逐汐怔怔地環(huán)顧房間,沒人,難道是自己的錯覺?難道是自己躺太久腦子有些亂?
沒想出所以然來,她坐在牀邊呆了呆,躺下睡了。
就她現(xiàn)在這狀況自保都難。如果真有人來,他有惡意自己也沒辦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是一聲輕笑。
這次聲音近了些,像就在牀帳外響起,林逐汐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她轉頭去看,想起這帳簾做得極好,從裡往外看能看得八分清楚,但從外往裡看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她看到牀邊多了個人,但隔得有點遠,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只從那高頎挺秀的身形看,是個男子。
來的會是誰?
林逐汐的手悄悄地探向被褥下。
風來香滿繡簾開,窺人的卻不是明月,而是一隻手。
來人掀開一線帳簾,姿態(tài)坦然得像在自家自己的房間。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不是少女巧笑嫣然的容顏,而是一道雪亮如練的刀光,閃電般劃破他的視野。
他怔了怔,頗爲意外。
一怔之間刀光已至眼前,眼見就要衝著他心口劈下,他迅速反手準確地扣住她執(zhí)刀的手掌,輕巧地取走她的薄刀在掌心把玩。
“這算是你給我的驚喜嗎?”耳邊有人玩笑般開口,語氣很輕鬆。“可惜太過驚喜,我一點準備都沒有,還是不要吧。”
林逐汐怔住,她猛地擡頭,眼中瞬間充滿喜色,脫口而出:“朔月!”
“可不是我?”帳簾唰一下全部掀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清冷容顏,燈光下他面部輪廓柔和不少,面容驚豔,一雙眼眸卻隱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淡淡打量她,眼神裡意味難明,微帶涼意。
林逐汐唰的一下坐起來,動作太快牽動腳踝,想到大夫的囑咐她動作一僵,一僵間她身子失衡,身不由己地歪向牀頭,腦袋對著牀頭撞了過去。
眼看額頭上就要多個大包,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東倒西歪的身子被人扶住,她一頭撞到他懷裡,瞬間身子緊繃臉頰紅透。耳邊朔月在嘆息,“傷患要有傷患的樣子,乖乖地別動,好好養(yǎng)著。啊?”
說話間他扶她坐好,在她背後墊上靠枕,自己倚著牀欄淡淡看著她。
林逐汐臉頰一陣燒紅,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到他太激動失態(tài)了,她手指攥緊被褥,努力剋制住自己歡快雀躍的心情。“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那個青梅竹馬送你禮物的時候。”朔月淡淡答。
林逐汐:“……”她突然覺得特別心虛,目光像漂流瓶似的飄飄蕩蕩到處亂轉,看天花板看窗戶看地面看被子上的花紋就是不敢看他,腦中思緒紛飛如脫繮野馬,但她到底想過什麼,她全都
不知道。
自己這樣算不算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啊呸,胡思亂想什麼?自己對葉銘檀根本什麼意思都沒有,明明是打算專心攻克他一個的。
所以說,自己到底在心虛個什麼勁?又沒做什麼虧心事!
她唰的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但不知爲何,對上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眸,她又覺得心虛了,訕訕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跳如鼓,她呆呆地坐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見到他她的腦子就變成漿糊。
“你怎麼會來?”她呆呆地問。
話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話?感覺她好像很不希望不歡迎他來似的,明明自己就在盼……她臉色變換不定,像打翻顏料鋪,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
“我來看看你的情況怎麼樣。”朔月並未在意她的態(tài)度,漫不經心答:“關於你的消息不斷,我也懶得分辨真假,自己親眼看過最放心。”他頓了頓,語氣有點奇異,看她的眼神裡漸漸多出一種奇特難明的意味。“我倒是沒想到,你的桃花還挺多。”
林逐汐呆呆瞅著他難辨喜怒的神情,像做錯事後被大人抓包的孩子,急得連忙解釋,太過緊張,她的聲音都結結巴巴的,“沒……沒有的事,你別想多,我……我只把他當哥哥……”
朔月沉默,目不轉睛地瞅著她,烏黑的眼眸沉凝如淵,靜靜地倒映出她焦急緊張的面容。
林逐汐訕訕地住口,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怎麼感覺自己自作多情來著?
“他還可以。”朔月忽然道。
“什麼意思?”林逐汐一怔。
“就是他比蕭崇烈順眼的意思。”朔月雲淡風輕答。
林逐汐默然,她可不覺得他這評價有多高。他對蕭崇烈不是敵視嗎?
朔月也不再開口,低頭打量手中匕。他伸手細細撫過秋水般的刀鋒,刀很薄很亮,薄如紙,亮如少女看到心上人時飛起的眼波,但非常鋒利,稍不留神就會割到手。
“好刀!”他由衷讚歎。
林逐汐怔怔地看著他愛不釋手地把玩那把匕首,下意識解釋。“這是五哥送給我的,我剛回府時正值年尾天寒,有一次從花園經過時被絆入水池險些丟命,僥倖脫身後很長時間裡一直心神不寧噩夢纏身,經常整夜失眠難以入睡,五哥送給我這把匕首,還幫我設置巧妙的機關暗格,說是神兵利器有伏魔鎮(zhèn)邪的效果,壓在枕下可以保我一夜安眠,遇到意外時也可以用來防身自救。”
那天的池水冷到她骨子裡,她會水,但寒冬臘月裡衣服穿得多且厚,棉衣吸水後變得特別重,拖著她直往下沉,她當時畢竟只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力氣不足,心智也不夠冷靜成熟,幾番掙扎力量漸失慌了神,好在她不肯認命,拼死緊抓住岸邊結冰的石頭死命爬上岸,冰石頭冰冷硬滑,她的指甲生生折斷流血,肌膚貼在冰面上太久被黏住,她爲此不得不活生生撕下一層皮肉。
她大病臥牀不起,但她落水的事靜悄悄的沒驚起半分漣漪,查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就像這件事只是簡單到不能更簡單的意外。
她因此寤寐難安形銷骨立,看誰都帶三分疑心,最後還是林逐淵按照林逐濤的建議,送給她這把匕首,她才漸漸安心。
但從此她關閉心門,府中除開林逐淵,她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她的親生父母。
她不信他們會查不到,他們只是不想讓她知道。
她不會再傻傻地以爲關心就是關愛,親切就是親近,血緣就是依靠,更不會爲小恩小惠而推心置腹。
這府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盤算,什麼父母親情,是天底下最可笑的東西。
她算什麼?不過是林欽和華夫人召之即來呼之則去的貓狗,需要時推出去交換利益的棋子。
明亮天真不再,她一夜成長。
所有的成長,都是從鮮血和生命的教訓開始。
而這把見證她成長的匕首,因一直不曾需要,她從未用過。也許她潛意識裡也不想再看見它,便將它鎮(zhèn)在不見天日的暗格。
不料今日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它來對準自己的心上人。
世事諷刺,竟至於斯。
“怎麼了?傻了?”她的情緒不對,周身氣息波動太大,眼神太陰冷可怕,竟連他都怔了怔,他俯身來探她的額頭,心想這丫頭是不是病了?
掌心貼上她光潔的額頭,肌膚細膩滑 潤如明光軟緞,觸感柔軟而溫暖,像放在火爐邊烘暖的絲綢。他心裡微微一動,那樣的觸動細微又持久深遠,彷彿於無聲處聽驚雷。
林逐汐臉頰微粉,他的掌心光滑細膩,只在指側生著一些薄繭,那點堅硬觸著她的柔軟,像細砂紙輕輕摩挲過柔軟的心,淡淡的癢裡忽然間生出細微的痛,痛至凜冽。她輕輕垂下眼瞼,整個人安靜下來,於驚濤駭浪中漫遊回溯,默默回味此刻心情。
她心裡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像預料到天意的殘酷,從而害怕下一刻可能會有的危險和苦痛。就像隆冬時節(jié)看見大片燦爛盛開的花海,美則美矣,卻因爲太美太豔,讓人清楚地知道不可能長久。
這一刻氣氛安寧,安寧到近乎凜冽肅殺,長天下飄落一朵落花,像禁不起命運摧折凋零的生命。
“沒發(fā)燒,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竟然是溫柔的,連語氣都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親近,帶著淡淡的勸哄和縱容。“難道是因爲這把匕首?哎,別生氣,還給你。”
林逐汐呆呆地接過匕首,看著他雲淡風輕的神情,心頭忽生深深倦意。
她忽然擡手抱住他,將臉深深地埋在他懷裡。
朔月本是一個半彎腰姿勢,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抱嚇得差點栽倒,好在他反應快,迅速抓住牀沿穩(wěn)住身子,纔沒撞到她身上,心裡暗叫好險,他對她這出乎意料的動作有些無奈,又不好意思直接掙脫挫傷小姑娘的自尊心,只好尷尬地僵著。
“哎,你……”
“放開”兩個字沒能說出口,因爲他幾乎立刻感受到胸前衣裳的溼潤。
他怔在當場,連想說什麼都忘了。
她是在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