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再次見到和鳴,是在皇室舉辦的宴會上。
若以她的性子,她根本不想與和鳴有所接觸,免得自己堵心。但蕭崇烈母子似乎對和鳴比她還上心,很快就暗示她起頭舉辦這場所謂的家宴。
想著母子倆奇怪的舉動,林逐汐不禁好奇莫非他們還有其他隱秘打算?她倒不怎麼擔心,反正蕭景暄跟和鳴都不是好惹的,爲難他們可不容易。
總歸和自己沒多少關(guān)係,想來以和鳴那驕傲睥睨到目中無人的性格也不會膚淺地來找自己的麻煩,林逐汐這次也打算抱著雙臂站在旁邊冷眼看熱鬧了。
抱著見情敵絕不能輸了氣勢的心態(tài),林逐汐很早就開始精心梳妝打扮。畢竟和鳴的氣場和威勢太強大,哪怕她不能勝過她,但也不能差太多,丟不起那麼大的人。尤其在蕭景暄面前。
既以賞桂爲名,自然不會將宴席地點設(shè)在室內(nèi)。御花園的木樨園裡桂香馥郁,十株古桂花開極盛,金玉滿樹,清風拂過,金雨凝珠紛紛墜落,無處不在的花香宛若自雲(yún)天之外飄落,林中一帶清溪若隱若現(xiàn),水中浸潤花香,流動間將香氣散得無處不在。偶有花瓣落在身上,更襯得美人如玉 肌膚勝雪。
林逐汐掐點到達時,剛好聽到外頭的通報聲。
攝政王到,江小姐到。
江?
林逐汐詫異:居然不是姓秦?
誰都知道賞桂宴的目的,原本還算熱鬧的現(xiàn)場立刻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心思不深的人好奇地朝門口望去,想要一窺這位神秘的準攝政王妃的真容。
遠遠便看到一對男女相攜而來,一道雪白,一道正紅,雖看不清容貌,但遠遠看著確實像神仙眷侶。
蕭崇烈漫不經(jīng)心地擡起眼皮看過去,一眼看到來人他怔了怔,輕鬆的心態(tài)緩緩收斂,他丟下酒杯,神情認真許多,眼眸微瞇,認真地看著陌生的少女,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感覺一閃而逝。
燈光鋪在織金繡花地氈上,起伏的燈光宛若淡金綃紗,綃紗籠罩中女子身形纖麗,面容沉靜,鬆鬆挽髻,宛宛梨妝,衣袂飄舉隱有洛神之姿,步履穩(wěn)定地緩緩行來。
衆(zhòng)人擡眼,宛若看見黑暗中生出光,極地高山上的冰雪降臨人間,她走近的姿態(tài),仿若絕頂尊貴的帝姬女皇,正雍容邁向九龍九鳳的王座。
不如衆(zhòng)人想象中容顏絕世傾國傾城,並非十分絕色,不過中上之姿,雖也算是美人,但放在爭奇鬥豔的皇室,實在很不起眼。然而從她出現(xiàn)的第一瞬間起,那超越容貌的非凡風姿和高華氣質(zhì),已令羣芳失色。
衆(zhòng)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首瞄去,這種感覺是非常奇特的,眼前的少女走過來,不像皇后但尊貴更勝過皇后,似乎她一出現(xiàn),就將在場所有人變成背景。
林逐汐沐浴在衆(zhòng)人意義不明的打量比較的目光下,倒沒感覺到不適應(yīng)難堪或憤怒,她就是有點奇怪。
她與和鳴打交道的次數(shù)雖不多但都印象深刻,三次相見的感覺也有輕微的不同。
第一次公主府裡她覺得和鳴是遙遠的,高高在上地俯瞰天下卻從不與人接近,但表現(xiàn)得更多的是旁觀者的淡然。
第二次江南相遇,她似乎多了幾分鮮活的人氣,
氣質(zhì)稍微溫軟了些,就像日光下的冰山,哪怕依然凜冽,但好歹看上去沒那麼鋒芒凌厲棱角分明。
但這次完全是凍死人,冷氣更重,戾氣也更重。從前也不是沒有戾氣,但總歸不像現(xiàn)在這樣時刻流露。哪怕別人看不出來,她依然能感覺到。
如果非要形容,林逐汐總覺得她這次給人的感覺有些刻意,她好像在向所有人刻意表示些什麼,跟受傷虛弱的獸比平時更兇狠的道理差不多。
她分心比較了一下自己所見過的這些位高權(quán)重聲名顯赫的人,毫無疑問,和鳴是給人的感覺最遙遠凜然最不可接近的。
蕭景暄最多就是冷氣,可不像她時時刻刻帶著殺氣。
蕭崇烈殺氣也重,但論尊貴清透還真不如和鳴,尤其他那種陰沉落了下乘,就像暴風雨前的烏雲(yún)令人深感壓抑。不像和鳴,殺再多的人依然保持著冰雪般明淨無垢的氣質(zhì),令人敬畏但也心馳神往。
至於最好接近的……排除她沒見過的那位傳說中溫煦暖陽般的旭日公子,應(yīng)該就是凌風了。那人瀟灑自如,誰都能接近交談,興致一來跟誰都能哥倆好。
雖然她與和鳴的兩次相處都不算和睦,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和鳴的欣賞。
二叔曾教過她,當她能欣賞並學習每一個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人哪怕是敵人時,她才能直面自己的人生。這句話她一直記得並在爲之努力。
尤其和鳴還不算她的敵人。
她在看和鳴,和鳴也在看她。
天水碧窄袖斜襟外裳,襟袖綴鵝黃底暗金雙瓣茉莉紋寬幅滾邊,下配青蓮色細褶曳地月華裙,水雲(yún)暗紋的月白披帛在臂間環(huán)繞,梳著簡單的雙螺髻,用一對鎏金嵌羊脂白玉海棠花簪固定住,鏤空蝴蝶鑲七彩寶石纏絲金步搖垂下細細的流蘇,半明半暗地遮住她的眼波,有種美人如花隔雲(yún)端之感。
江塵渺不得不承認,林逐汐的確很美,而且不是那種空有相貌毫無內(nèi)涵的膚淺花瓶,蕙質(zhì)蘭心、秀外慧中之類的讚美女子的詞用在她身上當之無愧。她有種女性獨有的溫婉典雅的美,符合男人對女性要求的各種美德,這種柔中帶剛魅力獨具的純粹女性美是自己永遠也學不會甚至無法擁有的。
這奇特的感覺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她離開她身邊時年齡尚幼,對她的容貌已記不大清,但那種朦朧的記憶裡留給她的深刻印象和感覺,那種大氣雍容,倒和眼前的女子有幾分相似。
她對林逐汐原本印象平淡,但因這幾分相似和如今的境遇變化反而對這女子生出淺淺的歉疚和好感,眼神裡寒意稍退,淡淡一瞥便過去了。
蕭景暄的眼光,有時候也不算差。
如芒在背的感覺很明顯,黏在身上的目光帶著刺骨的冷意。江塵渺略微轉(zhuǎn)頭,對上一雙冰冷憤怒的眼,眼神裡似冒著幽幽冰火。
那種眼神,她以前不懂,但現(xiàn)在知道了叫嫉妒。
但來源,讓她很無語。
雖沒見過,但從座位就知道是杜婉馨。她嫉妒自己?搞錯沒?這麼重口味?
她拍飛腦海裡冒出的荒謬念頭,再看杜婉馨,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有些空茫,目光似乎穿過自己遙遙遠遠地落在別處,神情帶幾分恍惚和陰冷,連自己的走
動她都沒反應(yīng)。
江塵渺頓時有點明白了,鄙薄她的同時又有淡淡的憐憫。
她著重看了看杜婉馨的臉色,撲著厚厚的粉看不出什麼不妥,但這已足夠表明所有不妥。
旁邊蕭崇烈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她,眼神複雜而意味深長。
江塵渺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心想這小子算是外強中乾呢?還是天資不足所以以殺戮補足?不過他這樣看著自己幹什麼?搞得他好像對她有意思一樣。她可不是林逐汐,好脾氣又好欺負,他要敢動什麼歪念頭,她肯定不等他行動先宰了他!
她明亮若星辰清冽如冰泉的眼神令蕭崇烈心頭一緊,這樣的眼神,世間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有。以他的身份,已算閱盡人間春色,但很少見到這種氣質(zhì)獨特的人,那種居高臨下、淡定無謂的自如氣質(zhì),令身處高位的他第一時間感到熟悉。
真正居於上位掌控風雲(yún)的人,即使改裝易容混跡市井,也有常人難及的高貴風華。
她,會是什麼人?
蕭崇烈的心情有點微妙。
林逐汐已是出類拔萃,尤其她作爲蕭景暄的女人,哪怕只是名分上的擁有也能帶給他勝利的快感。他以爲自己也可以憑此壓蕭景暄一頭,但沒想到轉(zhuǎn)眼間老天就補給他另一個完全不比林逐汐遜色甚至某些方面更顯出色的未婚妻。
爲什麼?又憑什麼!
他情緒複雜:失落、羨慕、憤怒、羞辱、不平衡,甚至有隱隱的嫉恨。
毀滅的想法一閃而逝,他的眼神裡悄悄生出幾分殺氣,底下的兩個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分明。
江塵渺心想這人對蕭景暄的恨倒比她想象中更深刻。
倒是蕭景暄同爲男性,從他看江塵渺的眼神裡感覺有點不對。
但任憑他們再聰明也猜不出蕭崇烈七彎八拐跑偏的心思,不過也不在意:都成死敵了還用得著在意結(jié)仇原因嗎?
氣氛奇特,其他人自然有所察覺。但這羣代表著大羽最有權(quán)勢的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其他人即使發(fā)現(xiàn)也不敢摻和,乖乖地當背景板等著。
第一面,不曾著落於言語的交鋒,看似平靜,內(nèi)裡已是寒光隱隱。牽扯其中的人,都在暗暗回想著、比較著、思索著、決定著。
林逐汐的目光掠過蕭崇烈的手指,看見他輕撫著腰間玉佩的流蘇,心頭一震,擡頭卻見到江塵渺脣角一閃而逝的意味深長的微笑,像當頭一棒狠狠敲下,模模糊糊地她似乎想到什麼,卻又覺不可置信,太過震驚以至於她腦海裡出現(xiàn)混沌和空白,一時怔在當場。
沉默的不安裡,杜婉馨懶懶的拖得微長的語調(diào)打破這詭異的靜寂。
“江小姐是嗎?看見你,哀家倒是想起一個和你年歲相仿的女孩子,巧的很,她和你一樣,也是打小就認識老七但多年未見的。若她今日在此,或許你們還有緣。”
有緣?什麼緣?難道是共侍一夫的緣?林逐汐想起尹其蓁,暗暗冷笑。
江塵渺卻擡起眼皮,玩味地等著她的下文,饒有興趣地想不知道蕭景暄的院子裡住不住得到下其他人。
然而杜婉馨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們都怔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