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磊一怔,詫異地瞪著他。
主上這是急糊塗了嗎?前後兩道命令竟是自相矛盾。如果出動所有人,怎麼可能不走漏風聲?這樺月城明裡暗裡的勢力哪個是省油的燈?可看著他冰冷的臉色,知道王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低,想來也不奇怪。雖然爲難,但主上下了令,自己只能聽從。
華婷和華晶看著他冷漠的神情,不安地垂下頭,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發怒。
這次是她們的失職,不管他怎麼罰,都是她們活該。
“都下去!”蕭景暄背過身冷喝。
華晶和華婷面面相覷,不敢違揹他的命令,悄悄出去帶上門。
人羣瞬間散盡,蕭景暄安靜地立在燈影深處,透過大開的窗看著天際半彎的殘月,縹緲的月光映進他的眼眸,卻照不亮他的眼底,他脣邊露出淺淡的笑意,冰涼勝過此刻的月色。
不走漏風聲,談何容易。
沒過半個時辰,宮中的蕭崇烈和右相府的葉銘檀都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兩人都懷疑是對方下的手,尤其是蕭崇烈,他被人從林逐湄的牀榻上拉起來,因爲他曾經下過命令,有關攝政王府的消息,無論何時,必須馬上報告給他,聽到消息,他驚疑不定,但很快冷靜下來,問:“蕭景暄什麼反應?”
能用調虎離山之計在戒備森嚴水潑不進的攝政王府將女主人劫走,這要多強的力量纔可以做到?而且,他不相信以蕭景暄的心機,會半分防備都沒有。
“攝政王令人封鎖消息,暗中以緝拿刺客之名,幾乎將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調動了。”
蕭崇烈沉吟不語,封鎖消息是怕有人知道後趁火打劫將水攪得更渾,調動所有力量,看來蕭景暄是真的著急上火了,不惜暴露底牌,只可能是江塵渺真的遇險。看來此事的確是真的,讓他猝不及防,不得不出此下策。
“右相那邊呢?”他語氣稍冷,目光寒涼勝過夜色。
“尚無反應。”
沒反應?要麼就是沒得到消息,要麼就是在掌控之中。以葉銘檀的才智,前者不太可能,那就是後者了?
“派人去找,最好毫髮無損地找到,帶回宮中。”他目光森冷,態度堅決。
蕭景暄,葉銘檀,我偏不讓你們如願,有江塵渺在,不怕你們不動。
三天三夜,樺月城裡潛伏的暗勢力,幾乎是同時出動,內外風起雲涌,只爲爭奪一個女子。
而此時,有個角落似乎並未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
富戶家後花園角落裡孤零零地佇立著兩座小石屋,灰濛濛的很是不起眼,像是經年無人打掃的堆放雜物的地方,任誰看過去都會因爲平淡無奇而熟視無睹,卻不知道這裡隱藏著半沉在地下的地牢。
江塵渺在黑暗裡靜靜地睜開眼睛,目光明亮如極西天際的第一顆啓明星,眼神沉靜如水。
寂靜無聲令人不安甚至恐懼的黑暗,她卻覺得很親切很熟悉,多年前的她也曾這樣在黑暗裡寂寞生長無人欣賞,像喜陰懼光的植物,即使後來習慣光明,但骨子裡,她依然覺得自己是陰冷的。
手腳上冰涼的觸感令她饒有興趣地挑起眉,詫異於這樣嚴密的防備,也或許是別的東西。
她只稍微一動就有嘩啦啦的清脆響聲,枷鎖緊密,想逃走恐怕不容易,不過她此刻也沒打算逃。
如果她不願意,沒人能將她劫持來,她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動手的人是誰,又是爲了什麼要對自己窮追猛打。
不過,爲了鎖住自己,竟然動用冰霜鐵索,還真是大手筆。能搞到這種東西,想必費了不少苦心,對方特意用來接待她,還真夠看得起她的。
這人,肯定知道她的來歷。
徹骨的冰冷從皮膚透進骨子裡,換個人在這裡,肯定要被這樣的寒冷凍壞身子,不死也會重病纏身疼痛難忍,尤其是女子,十有八九終身不孕一生病痛。
看來這人,是真的很恨她。
此時她無比慶幸自己修煉的是寒冰真氣,極寒環境至少傷害不到自己,不然她這輩子就要廢了。
她悄悄地運轉內力,引渡著鐵索裡的寒氣,百無聊賴地想對方什麼時候會來見她。
不會太久,畢竟時間是很寶貴的。
內力運轉十二週天,她打坐入定,很快進入忘我階段。
黑暗裡傳來腳步聲,輕而頻率穩定,但從那迅速的步伐裡,還是可以聽出這人的急迫。
江塵渺心裡一動,隱隱約約能猜到對方是誰,但她一直想不通,對方爲什麼這麼死咬著她不放,他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吧?她是殺了他爹還是動了他娘或是害了他妻?都沒有!
至於嗎?
燈火和光明似乎是在瞬間出現的,從極致的黑暗到極致的明亮,太過突兀直接毫無緩衝,反而會使人無法適應這樣的光線轉換,從而導致眼睛被刺傷,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甚至流淚。這不是軟弱無能,而是自然生理反應。
來人有意想看她流淚,想看她在黑暗裡呆了太久的眼睛被瞬間刺傷,可惜的是沒能如願。
那個女子,看過來的眼神依然淡漠而輕藐,眼神清亮沉靜犀利如針,那種爾等宵小唯我獨尊的無形輕蔑,讓自認身份尊貴不亞於任何人的他也感到壓抑。
蕭遠曈皺眉打量著她,這個自己深深厭惡甚至憎恨的女人,不算絕色的容顏,長得比她美的女子大有人在,偏偏有一眼見過就難忘的高華雍容氣質,遠山含黛眉,琉璃琥珀眸,身形纖麗單薄卻不顯柔弱,反而有種寫意風流的韻味。長而烏黑的濃睫在幾近透明的臉頰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陰影,自有種沉靜卻雍貴的情疏跡遠的氣度。長髮無任何點綴束縛飛瀑般垂落身後,宛若上好的墨錦包裹住她全身,分明是紛亂到不修邊幅的散發,卻硬是生出一種妖嬈之感,卻並非輕挑浮豔,而是極致的清簡裡生出的純淨如透明水晶靈動如煙霧的妖嬈。
即使滿心厭憎,蕭遠曈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好氣度,難怪迷得那麼多人爲她神魂顛倒。
“江小姐,咱們又見面了。”這下他可以確認,的確是她本人無疑。除了她,沒有哪個女人能有這樣讓自己深厭的氣質。
江塵渺奇怪地看著他隱隱扭曲的眼神,忍不住問:“你喜歡秦佩玲?”
除了這個,她想不出其他的令他如此恨自己的理由。
蕭遠曈面容微冷,漠然瞥她一眼,眼神幽冷如蛇眸,陰冷道:“這就不勞你操心了。”
看他的態度就知道問不出來什麼,果然他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比自己想象中謹慎。不過她無聊,所以想確認,“你真的認爲自己可以贏嗎?”
蕭遠曈臉色微沉,他當然
明白她的意思,這裡不能久留,外頭那種鬧法,早晚有人會追過來。“這個不用你擔心。”他使個眼色,立刻有人上來推搡著她離開。
“我自己會走。”江塵渺不動聲色地避開推她的手,她很討厭和人有肢體接觸。
當然,親近的人除外。
蕭遠曈臉色一沉,陰森森地盯她一眼,想說什麼又作罷,只當沒看見地轉身就走。
沿著黑暗中的甬道踽踽而行,江塵渺脣角露出涼薄的的微笑。
就算她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收穫,至少也沒吃虧。何必計較那麼多?有誰能一直贏下去呢?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走出彎彎曲曲的暗道,盡頭卻是一片墳塋,鬼火如狼眸,閃著熒熒綠光,看得人脊背發涼。
是個很適合逼供的環境,她覺得。
“帶她下去!”蕭遠曈冷然吩咐,知道她不可能爲這小小的陰森環境嚇到,他也懶得浪費時間。
帶下去,是帶進一座墳冢,墳冢下別有洞天。
“老七肯定想不到你會在這裡,這幾天他始終找不到你,都快急瘋了。過了今夜,如果他還找不到你,就只能獨自起行去北疆,你說,該怎麼辦呢?”蕭遠曈盯著她平靜淡定的容顏,笑容惡毒。
江塵渺脣角微抿,一言不發。
“你以爲不說話就能逞英雄?”蕭遠曈的目光落在她的四肢上,神情興奮而愉悅,“這冰霜鐵索的滋味如何?專門爲你準備的大禮,你可要好好享受。”
江塵渺終於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他眼底扭曲的快感,感到有點不對頭。
這神情,怎麼讓她心裡發涼呢?明明不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還是自己忽略了什麼?
“你贏不了的。”她神態散漫,懶懶散散地道,眉目靜楚。
“這可不是你空口白話就能說了算的,你只管看著就是。”蕭遠曈森然道。
江塵渺便沉默了,有人教她要寬容,所以她提醒過他,但也不想爲他浪費精力。
頭頂忽然響起混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刀劍碰撞聲。
“主子,有人闖進來了,咱們的人擋不住,您快走!”匆匆跑來的男子慌亂呼喚著,顧不得其他,拉住蕭遠曈就跑。
“怎麼可能?”蕭遠曈震驚地擡頭。
這裡遠離樺月城,是他所有聯絡點的中心,以墳地爲掩護,無人得知,怎麼會被人闖進來?
他猛然回頭看向神態悠然滿臉閒適的江塵渺,此時若再回不過味,他就是白癡了,但還是無法想出原因,他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麼會……”
“你以爲我是那麼容易就能抓到的?”江塵渺輕蔑地道,滿不在乎地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目光悠遠。
蕭遠曈眼神陰狠,想衝上前,卻被下屬死死拽住,他焦急地大喊:“主子,快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蕭遠曈瞪著她,臉上神情變幻不休,時而猶豫時而陰狠,半晌,終於狠狠咬牙。“走!”一聲吩咐恨斷腸。
江塵渺嘲弄地瞥過入口,據點被毀,線人暴露,損兵折將又被蕭崇烈盯上的麻煩夠蕭遠曈受的了,真以爲她是那麼好抓的嗎?
她聽著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靠著牆緩緩坐下,垂落臉頰的發擋住她的容顏,她靜靜地閉上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