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不算亮,星星也不多,但林逐汐覺得那淡淡的星光特別美,她擡頭看著遙遠而微帶冷意的星星,想起小時候跟著二叔做燈籠的場景,細細的竹篾糊上大紅的澄心堂紙,趁著夜風放飛到夜空中,她在地上看著它們載著自己平安喜樂的心願漸漸飄遠,覺得就像看見自己的願望化成星光,心裡欣喜而滿足。
久遠的童年時光浮上心頭,她心頭忽然涌上淡淡的憂傷和落寞。那樣簡單而充實的快樂,已有很多年沒在她身上出現過,久到她自己都忘了,任由這些記憶在時光洪流中落滿灰。
很小的時候,她希望長大後能遇到一個人,像二叔對二嬸那樣對她。可惜這樣的機遇太難得,可遇不可求。她也沒有二嬸那樣的好福氣。
生活畢竟不是傳說故事,她也不是故事裡的主人公。
“林公子,進去吧,入了夜江風太冷。”阿敏悄悄地走到她身後,關心地提醒。
林逐汐淡淡地應了聲,知道這樣的天氣裡不能吹太久冷風?!昂?,也該睡覺了?!?
躺在狹窄的牀上,蓋著兩牀打補丁的棉被,林逐汐還是感覺有些冷。她躺下近兩刻鐘,手腳依然是冰涼的。這對她來說,是絕對不正常的事。
她自然明白不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而是這被子的質量不算好,起不到全然的禦寒作用,只能說有總比沒有好。
有遙遠的鐘聲傳到耳畔,鐘聲悠長而平靜,帶著淡淡的祝頌意味。
這不是她第一次體會“夜半鐘聲到客船”的意境,這次卻怎麼也無法恢復平靜安寧的心靜,淡卻無處不在的擔憂在心裡縈繞不散,她想自己的心果然還不夠冷硬。
耳邊傳來阿敏平穩的呼吸聲,她睡得很熟。江風吹打著艙上的布簾,勁道十足,似乎隨時會衝進來。
林逐汐低頭凝視著身上的兩條棉被,此時她仍然覺得全身上下涼冰冰的,這麼冷的天,他們父女倆是怎麼過的?福伯跑了幾天的船,晚上還守在船尾,年紀大了怎麼受得了?可他們還有僅有的兩條被子都留給自己,哪怕是爲賺錢,也不用這麼拼吧?誰不是先顧好自己再顧別人?
她輕輕地坐起身將簾子掀開一條小小的縫隙,見福伯穿著厚厚的棉衣和蓑衣正在打瞌睡。她悄無聲息地躺下,卻覺得自己再也睡不著。
林逐汐一夜沒睡。
次日林逐汐早早地出了船艙,走到船頭用盆舀水洗臉,冰冷的江水浸溼肌膚,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早上的風特別冷,天邊仍是矇矇亮的,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她腦子有些暈,但思維還算清醒。就著江水洗乾淨臉,想到今天的計劃,很快打點起精神。
福伯聽到動靜早已醒來,衝她笑道:“林公子怎麼不多睡會兒?這大早上的天冷得很?!?
林逐汐搖頭,轉移話題道:“福伯,您對水越城的情況熟悉嗎?我想今天進城去看看?!?
“林公子想進城嗎?”福伯有些驚訝。
林逐汐點頭,也不和他客氣,直接走到他身邊坐下,“您和
阿敏陪我一起去吧!我會算給你們工錢的。”
“說什麼工錢?林公子給的船費已經夠多了?!备2呛堑負u頭,“正好,我們也要進城去買些米鹽,天冷,也該給阿敏添件衣服?!?
林逐汐神情輕鬆,歡快道:“好,那我們吃完早飯就去吧。您去忙,今早的粥我來煮。”
“我叫阿敏起來?!备2B忙道。
林逐汐立刻攔住他,“福伯這是信不過我嗎?放心吧,粥我還是會煮的?!?
她拿來米,蹲在江邊洗米時,福伯已點燃小竈。林逐汐將米下鍋後,便呆在一邊看著,聞著鍋裡漸漸冒出的米香。
阿敏起來時看到她忙著煮粥愣在當場,很快上來阻止,“林公子,這種事怎麼可以勞你動手?還是我來吧。”
“沒關係,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你先去洗臉,等下就可以吃了,吃完了咱們就進城。”林逐汐擺了擺手,頭也不回道。
阿敏見狀也不再堅持,默默去給福伯幫忙。
林逐汐對自己的廚藝向來很有信心,小米粥火候正好,阿敏也做好了鹹菜,清粥鹹菜的味道很正,她吃得很開心。
吃完早飯,福伯說城裡的商鋪可能還沒開門,還是晚點去比較好。阿敏在船邊洗碗,林逐汐便待在船艙裡等著天亮。
江邊還停有幾艘船,都比她所在的這艘好。不遠處還有一艘畫舫,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船。不過那艘畫舫此時一片寂靜,估計船上的人還沒起來。
等天色大亮,三人下了船,福伯將船繫好,林逐汐就在他倆的帶領下往水越城內走去。
水越城繁華安定,比起江北的城池,這座城裡有許多小橋流水,更富有詩意,也更讓林逐汐倍感親切。
走在街上,阿敏興高采烈地東張西望,對什麼都感興趣的樣子,花蝴蝶似的飛撲向各種各樣的小攤,發現有意思的都想去看看。
林逐汐發現她對水越城的情況很熟悉,至少遠比自己熟悉,應該不會迷路,再看福伯都不擔心,她也不再關注走到前面的阿敏,和福伯並排行走,向他打聽城裡的情況。
“福伯,我想在城裡找一間院子,您有什麼好建議嗎?”她信口問。
“林公子您的意思是?”福伯驚訝地轉頭看向她,會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我很喜歡水越城,這裡的環境不錯。我打算在這裡住下來?!绷种鹣毖圆恢M答:“反正我如今是一個人,很方便。但我對城中情況不是很熟悉。不知道您能不能幫我?”
福伯想了想點頭,“我倒是認識幾個人,讓他們幫忙找找吧,林公子,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找一個來往方便的靠街店面,要能住人?!绷种鹣溃骸拔蚁腴_個小酒館,想請您看看那些地方比較合適?!?
福伯點頭,又給阿敏留下錢讓她去買米鹽,自己轉身去找人幫忙找房子。
林逐汐倒不忙著買米鹽,和他們阿敏不緊不慢地逛街,看得出來阿敏對胭脂水粉和
漂亮衣服都很喜歡,但當林逐汐看她時,她總會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故意不看那些東西。林逐汐加快腳步追上她,貌似無意道:“阿敏,我想買些胭脂水粉給堂姐帶回去,但不知道該選哪種,不如你幫我看看怎麼樣?”
阿敏怔住,連忙點頭。
林逐汐隨即表示自己不方便進去,就在外頭等阿敏出來。眼見阿敏進店一個個仔細認真地挑選,她暗暗鬆口氣。
老實說這樣劣質的胭脂水粉她根本看都懶得看,別說她家門富貴,就算她出身在普通平民家,她也不會喜歡這種香得過頭的東西和風格,這種味道刺激得她直犯惡心。有還不如沒有。
阿敏認真地每樣挑了兩盒出來,林逐汐直接揮手讓她先收著。兩人買好了米鹽,便在鬧市那邊的越女橋前等福伯,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反而是林逐汐的肚子餓了。
下意識摸了摸扁扁的肚皮,林逐汐直接拉著阿敏去吃飯。在阿敏的堅持下,兩人到了一家麪攤前,要了兩份大碗麪。
等待的時間對於肚子餓的人而言分外難熬。身邊的客人都在埋頭吃麪,四周香氣氤氳,人人埋頭苦吃,林逐汐坐立難安,又不好意思盯著別人的碗,就東看西看,從遠處店鋪的招牌看到看到隔壁小攤上的爐竈再到路過的行人,總算等到自己的面被端上來。
熱氣騰騰的麪條調上辣子蔥花淋上醋,很是爽口開胃。等了半天,早已被香氣勾引得口水直流的林逐汐,覺得自己可以吃下兩碗。她把鼻尖湊到麪碗上,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哇,好香……”她唏哩呼嚕吃得頭也不擡,臉那麼大的碗,她頃刻間幹掉半碗,額頭上冒出晶瑩的汗珠。從懷裡掏出絲巾擦乾頭上的汗,林逐汐愜意地長舒一口氣。三兩下將麪條吃完,麪湯因爲浮在表面的紅油辣子太多,顏色看起來太紅太辣,她沒敢喝?!鞍⒚?,咱們買些麪條回去,晚上也吃麪怎麼樣?再釣條魚做醬料。”林逐汐擦乾淨沾滿辣油的脣角,想到很久沒吃的魚面,再想到阿敏的廚藝,覺得大冷的天不用自己動手做飯,這感覺挺不錯。
“好。”阿敏答應得很爽快。
填飽肚子結完賬,兩人又到大街上轉悠了兩圈,林林總總買了不少生活用品,又買了牛肉包子回到越女橋去等福伯。
來來往往的過橋人很多,但等來等去始終不見福伯的身影,江風迎面而來,凍得林逐汐全身冰冷,她站得累了,只好在橋上走來走去地活動禦寒,不時無聊地看一眼橋下。
等到天色半黑時,林逐汐纔看到快步趕來的福伯,天邊仍有一絲亮光,落在福伯微微佝僂的背影上,看起來有種難得的安穩感。
林逐汐看一眼阿敏,再看看福伯眼裡瞬間亮起的明光,陡然間覺得這纔是真正的父親。人窮志短這樣的話也不全對,她眼前的這對父女的志可半點都不短,甚至比自己府裡強多了。心頭升起淡淡的悵然,很快又被她壓下去。
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只有不斷奮進的拼搏。她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優越的生活條件,自然也會失去一些簡單的快樂,很正常。右相府她遲早要回去的,但絕不是現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