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有兄長出面,永遠比自己獨自出面要方便,華夫人很爽快地答應他們出門玩。
不出林逐淵意料,林逐湄推掉了這次的出府機會。
直到馬車駛出府門,林逐汐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羣,仍忍不住嘆息。“過猶不及。”
林逐湄的確聰明,但有時候就是太聰明反而會讓人警覺,比如這次,難得的出府機會她都不要,必然是有所圖謀,聯想到府上近況,自己怎會不上心?
“大概是因爲她太好強太想壓你一頭,反而看不透吧。”林逐淵神情淡漠。
“五哥,你真的從來都沒有一點不甘心嗎?”林逐汐忍不住問。
“不甘心自己是庶出?”林逐淵翻了翻眼睛,“難道我還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說真的,母親很好,換作我處在她的位置上,未必有她那麼大度。”當家主母打壓庶子的事還少?誰會樂意屬於自己兒子的家業被別人分走?可他們家的庶子完全沒遇到這種狀況,安穩地長到現在。
而且林逐湄的待遇處境都不差,林逐汐是華夫人親生的正兒八經的嫡女,但華夫人親自養大的人是她,說起來兩人各有優勢。若林逐湄好好經營自己的優勢,肯定能過得很好。但她如果非要踩下林逐汐併爲此採取行動,那就不好說了。
畢竟一個人不知不覺,兩個人放在一起就有了比較。情分是處出來的,也是可以消耗的。
林逐淵是聰明人,他看得透,也知道該怎麼爭取。有知人之智,又有自知之明,這樣的人無論處在怎樣的環境,過得都不會差。
“所以,七妹你要記住。”林逐淵滿臉嚴肅地總結陳詞,語重心長地教導妹妹:“什麼時候你都不要任性,任性通常沒有好結果。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哪怕不想認命也不能逞強。嫉妒更是洪水猛獸,害人又害己,你以後有了心上人或嫁了人,如果對方不喜歡你或要納妾什麼的,千萬別針對對方喜歡的人或你夫君的妾,那樣只會害到你自己。六妹的前車之鑑在此,千萬要牢記。”
林逐汐嘴角抽了抽,搞不懂他這風一樣的思路是怎麼來的,他們不是在說林逐湄嗎?她搜腸刮肚地想也沒想出回話內容,只好轉移話題,“我們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林逐淵一副“今天你做主,我很好說話”的樣子,大方地揮手。
她想去找朔月,但這句話肯定不能說。最起碼目前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哪怕是林逐淵。
“青怡坊。”她想了想答。
“那裡可是歌舞坊,你怎麼……”林逐淵眼神呆滯。她原來不是覺得合歌舞坊不過掛羊頭賣狗肉,是青樓的另一種說法嗎?遠遠看見招牌就要繞道走,怎麼如今主動提出要去了?誰改變了看似溫和實則固執的她?
“我去過好幾次。”林逐汐滿不在乎答。“那裡的飯菜味道很好。”
林逐淵頓時沉默,果然她最近變化非常大。
青怡坊的迎客侍女明顯記得林逐汐,看到她的剎那神情有點古怪,雖很快恢復笑臉前來迎接,但林逐汐對自己的眼力向來有信心,以爲她是
詫異自己和林逐淵一起來,一笑而過。
“椒鹽玉米,翡翠豆腐羹,荷葉燻雞,饢包肉,再來一道素筍湯。”林逐汐坐在窗邊看著底下的街道人羣,歡快地吩咐侍女。
不多時侍女們送來飯菜,林逐汐提起筷子直奔饢包肉而去。
林逐淵看她的饕餮模樣,心裡好笑,“這裡的酒菜味道就有這麼好?”
“我這是餓了。”林逐汐掀起眼皮淡淡瞅他一眼,面無表情答。
林逐淵噎了噎。
“你不嚐嚐?這饢包肉外焦裡嫩,入口酥脆,細品滑軟,味道挺不錯。”林逐汐笑吟吟地向他介紹。
林逐淵嚐了嚐,“很不錯。”
林逐汐心不在焉地吃著菜,漫無目的地和他閒聊,“你最近和四哥通過信嗎?”
“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林逐淵心口一跳。
“就是想問問他有沒有二叔的消息,這些年不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最近過得怎麼樣。”林逐汐筷尖挑著筍片,漫不經心答。
想起江南簡單閒適的日子,她現在覺得遙遠得像在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她不後悔,也談不上惆悵,但有時候真的忍不住很想念。
“有時候我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林逐淵嘆氣。“你明知道父母的意思,怎麼還要反其道而行之?”
“就是不喜歡。”林逐汐神情淡漠,“就這麼簡單而已。”
簡單的理由堵得林逐淵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道要怎麼問下去,他估計自己繼續追問,她會直接說“八字不合”吧?“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做法很有可能是徒勞?”
林逐汐夾菜的手頓了頓,筷尖上的雞肉掉進碗裡,她擡頭目不轉睛盯著林逐淵的眼睛看了良久,神情認真道:“換做你,你會願意不試試就認命嗎?就算是徒勞地垂死掙扎,發個脾氣的自由總還是有的,不是嗎?”
林逐淵默然。
“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能不談這種敗興話題嗎?”林逐汐淡淡道:“我不喜歡他,也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提他。”
直白的話徹底噎死林逐淵,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專心吃飯了。
兩人吃得七七八八,夾菜的速度才漸漸放慢。林逐汐啃著雞腿,漫無邊際地和林逐淵扯著野史傳記風花雪月,正扯到高興時,她耳邊聽到一陣琴聲。
琴聲甚至是散漫的,叮叮咚咚漫不經心如冰泉冷澀,可以想象撥絃的人此時大概也在閒聽落花。然而就是這樣若有若無的琴音,卻清凌凌如解凍冰河,壓下那些靡靡之音柔和小曲,如一股清流,使得整個青怡坊裡的氣氛都爲之一淨。
林逐汐在聽清琴音的瞬間就怔在當場,她呆呆地瞪大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連林逐淵在和她說話都沒聽見。
這樣的琴音……她雖只聽過一次,但她確認自己不會聽錯。彈琴的人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請動他彈琴?
驚詫和疑問充斥腦海,她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地聽著琴聲,腦子
亂糟糟的像塞滿亂麻。
剎那間她驚覺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遠,那不僅是身份上的距離,更多的是彼此間的陌生,她對他的瞭解太過貧乏,他們之間的空白遠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她對他幾乎是一無所知。而這樣的一無所知,很多時候就代表分歧和猜疑。
她忽然感到恐慌和寒冷,既爲自己下意識冒出來的“他不喜歡我,他是不是喜歡別人?現在聽他彈琴的人會不會是他的心上人?”之類的念頭而恐慌,更爲自己的猜疑寒冷。
她不想變成那樣。
“七妹!七妹!”林逐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驚訝地看著她突然的呆滯,摸不著頭腦。“你沒事吧?”
“啊?”素來耳聰目明的林逐汐這次的反應很遲鈍,茫然轉頭看著神情莫名其妙的林逐淵,“五哥,你叫我?”
林逐淵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我都叫你好幾聲了。”
林逐汐臉頰微紅,“什麼事?”
“想什麼這麼認真?怎麼?這彈琴的人你認識?”林逐淵心裡對她古怪的反應直皺眉頭。
“又沒見到人,哪能確認是不是我認識的人?”林逐汐無精打采道:“我只是想起認得的一個琴技出衆的。誰知道是不是他?”
林逐淵見她態度坦蕩,心頭微鬆,“你既然好奇,何不親自去看看?”
林逐汐搖頭,“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問他就是。”她心生煩躁,勉強按捺下心情,聽著那樣的琴音,食不知味地將桌上的飯菜吃完,她沒有浪費的習慣。
琴音勾魂攝魄,將她的注意力拉走大半,她努力剋制住紛亂如落花的心情,看林逐淵已放下筷子,她連忙也放下,“走吧。”
走下樓的時候,林逐汐忍不住看向琴聲傳來的地方,恰好看到一男一女從裡面出來。男的戴面具女的蒙面,但她還是一眼認出那個男的是朔月,至於女的,不認識,但可以確定不是蕭靈菡、林韻瀾或和鳴。
林逐汐的眉毛微微蹙起。
和朔月在一起的女子……莫非剛纔他的琴就是爲這個女子彈的?她是誰?她和朔月又是什麼關係?憑什麼他對她那麼親密,還主動彈琴給她聽!
眼見兩人有說有笑,她的眼神如冷卻凝固的燭淚一層層變得冷硬,暮色般黑而沉。
心裡像有團火在燒,燒得林逐汐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她緩緩吸氣,仔細打量那蒙面女子,目光掃過她的衣袖,忽然怔住。
天青色衣袖上繡著一朵寒蘭,墨綠色的枝葉看起來並不顯眼,如果不是她眼尖又看得仔細,肯定發現不了。
寒蘭?蘭家女!
樺月城有名的書香世家,實力在京城穩居前十,上代家主是女子的那家,能力出衆或功名在身的蘭家子女,衣物上都會繡獨特的蘭花作爲標記。
寒蘭,在蘭家的地位尊崇無比。
既是蘭家女,就不可能是他的親眷。那麼他們之間……
生平第一次,林逐汐體驗到了一種極不美好的情緒——嫉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