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做起來有時候非常容易，難的是實踐過程。

林逐汐自認準備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但最重要的出門卻遲遲沒有著落，深宅大院守衛森嚴，她又不會武功，想偷跑出門完全不可能，如果在外倒還可以一試。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外，到底選什麼地方合適？要在華夫人的接受範圍內找個便於逃跑的地方，還要安排好身邊人，不能讓她們被牽連。

她想來想去，合適的地方只有慈雲庵。

想到就做，她很快找到華夫人，只說自己前段時間臥病在牀，如今既已痊癒，自然應該去寺廟裡祈福上香。藉口編得合情合理，華夫人只想了想便點頭同意。於是林逐汐泰然自若地命人準備轎子，帶著丫鬟出了門，大街上人來人往喧鬧不斷，坐馬車遠不如坐轎子方便，轎伕都是熟門熟路的，也不用擔心會走錯路。

林逐汐把頭靠在轎壁上，隨著轎子搖搖晃晃的節奏閉目養神，不知不覺中竟睡著了。

她睡得不深，基本上是過一陣就醒，見沒到目的地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轎子行至山腳下，成雙見裡頭沒吩咐，擡手示意轎伕繼續往上走，山道上臺階雖多但都平緩，走起來也不算吃力。轎子從慈雲庵偏門進去，一直到雅靜的後院才停下來。

轎子一頓，林逐汐便感覺到了，醒了過來。轎簾掀開，連枝伸手攙她出轎，有專門負責接待高門大戶女眷的比丘尼前來迎接衆人。

林逐汐慢悠悠地走向禪房，邊走邊不動聲色打量周圍的環境，盤算著最佳逃跑路線。

小尼帶她們去禪房參拜佛像，林逐汐來這裡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隨意地在正殿拜了兩下點上長明燈就完事了。

她出門的時間算晚的，此時已是午時，成雙已先行一步去定了素齋飯，等到她進禪房時，飯菜已端上桌。

人不多，林逐汐也不喜歡浪費，成雙定的飯菜也不多，只四菜一湯：素燒茄子，三絲豆腐羹，薺菜炒嫩筍，醋溜白菜，蘑菇青菜湯，主食是栗子小米粥和紫薯小饅頭。

雖都是素菜，但做菜的師傅手藝高超，菜餚清新爽口，鮮香清淡俱全，很好地保留著食材的原味。

“坐下一起吃。”林逐汐心想就算自己敞開肚皮吃，這些菜也吃不完，反正人多熱鬧，有時候自己吃不下看別人吃也是種享受。

“小姐，現在天黑得早，摸黑走路下山也不安全。奴婢在庵裡定了廂房，咱們今夜就在這裡休息一晚，明早再下山?！背呻p咬著豆腐羹，偷瞟著她的神情。

“你安排得很好?！绷种鹣c頭，心想成雙就是機靈，這樣的安排正合她心意。

“小姐下午反正閒著無事，不如去求一支籤？聽說慈雲庵的籤文很靈驗，很多千金小姐都來求過姻緣?！边B枝見林逐汐興致不高，微笑著提議道。

姻緣？林逐汐苦笑，她的姻緣也就是那樣了，還有什麼好求的？再說這也不過是個心理寄託，成與不成都只是巧合，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心想事成？“算了，還是不去了，免得將來掛在心上?！?

“這也沒什麼，哪怕當成無聊消遣也是無妨的，反正只是打發時間?！边B枝微笑著連聲勸告：“小姐去看看吧，正好奴婢們也可以順便去求一支籤?！?

林逐汐啞然失笑，對她的坦白不知該怪還是該笑，“其實你就是自己想去，又不好意思單獨行動，所以才拉我做幌子吧？”

“知道小姐是好人?！边B枝笑瞇瞇答。

“難道我不帶你去就不是好人？”林逐汐搖頭，“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看來我就是想不去也不行了?！?

吃飽喝足，出門求籤只當散步。三人轉到後殿，先禮貌性地在佛前上了香，接過籤筒，隨意地搖了搖，掉出一支籤來，她將籤遞給坐在門邊始終一動不動的老尼，老尼接過來看了一眼，突然擡起頭仔細打量林逐汐，眼神驚異而明亮。

林逐汐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突然這麼激動幹什麼，等了等不見她開口，只好試探地喚了一聲：“老師傅……”

老尼垂下眼瞼默然片刻，又擡起頭仔細看她一眼，輕聲道：“恭喜小姐，小姐所求的是上上至尊。出巢新來靈巧燕，歸於宮闕帝王家……”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林逐汐打斷，“老師傅，這支籤恐怕不吉利，能請您不要再解嗎？”

後面的不用說她也知道意思。她不知道準不準，也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會怎麼想，但現在她只覺驚恐慌亂。

這支籤是據說數十年難遇的帝王燕，抽此籤者，統率六宮，尊榮無限，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命。她毫不懷疑，在京城這種無風都能起浪的地方，如果這消息傳出去，不管這支籤以後會不會應驗，自己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而且，她也沒想過當皇后啊！哪怕同樣是三妻四妾，皇帝和其他男子也是天壤之別，那是她根本不敢想的生活。

她深吸氣，俯身深深下拜，“今日打擾師傅安寧，還請師傅多多恕罪，這支籤還請師傅代爲保密，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多謝師傅了。小女子還要去前面供奉香油錢，先告辭了?！彼贿B串話像流水般不帶絲毫停頓地說完，也不待老尼反應，轉過身迅速離開，飛揚的衣角在半空中拉成一朵絢麗的牡丹花，飄搖如飛。

那樣的速度，對於一個大家閨秀來說，已近乎逃離。

老尼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的籤文，輕輕地嘆口氣。

匆匆忙忙地跑遠，冷風迎面吹來，總算吹得林逐汐的心冷靜下來。她在長廊拐角處頓住腳步，呆呆地看著遠處深深淺淺的凝黛樹影，心亂如麻。

“小姐何必在意這些？籤文什麼的信則有不信則無，便是穿鑿附會什麼的也是有的，小姐只當聽個故事，聽聽便罷。”連枝見她心神不寧方寸大亂，連忙笑著開解她，聲音放得很柔和，卻半分都沒能緩解林逐汐的驚慌失措。

“我知道，我也不相信神佛……”林逐汐頹然嘆氣，苦笑喃喃道：“咱們不信，但架不住多的是人相信。這件事若傳出去，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立足……”抽中帝王燕的女子，普通官宦人家哪會沒個忌諱？不算信不信，保險起見都會離她遠點。至於皇家……更是一團爛賬。

“小姐不用擔心，咱們只是圖個樂子。至於解籤的師傅，想必更不會對人說起。畢竟這種事有所牽扯，慈雲庵也總要避個嫌，不然將來若是不準或鬧出什麼事端，豈不是影響庵堂香火？”成雙看她神思不屬的樣子，也連聲安慰：“橫豎今天只有四個人知道，只要咱們都不說，想必是無妨的?！?

“但願如此吧?！绷种鹣珖@氣，在自己打定主意離開樺月城裡的渾水時，突然多出這麼個小插曲，實在讓她煩躁不安。但她定下的計劃是不會改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鬧了這麼一出，林逐汐便意興闌珊，又想到自己的逃跑計劃需要養精蓄銳，乾脆回廂房睡覺去了。

兩個丫鬟只當她心情煩悶，也不在意，見她睡下，兩人守在外間邊小聲閒聊邊做針線活打發時間。

傍晚時睡得不錯心情也變好的林逐汐爬起身，若無其事地笑著和兩人打趣玩笑，晚餐上還比平時多吃了些，但也只吃到八分飽就放下碗筷。按照平時的習慣，和兩個丫鬟隨意閒談兩句，準備熱水沐浴。

林逐汐洗完澡，趁著兩人出去倒水的空當，飛快地將準備好的百里香灑到外間和隔壁廂房的燈燭旁，再迅速回房。

她鎖上房門，繞到門外看不見自己影子的地方，束胸梳頭堵耳洞墊粗腰，換上帶來的丫鬟衣服，用薑汁將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塗成蠟黃，用不同色的胭脂將自己化醜，對著鏡子描粗眉毛點上麻子，給窗軸上油，端坐在鏡前再三檢查細節加以修飾。

相對難辦的就是手，粗使丫鬟和千金小姐的手有很大差別，但她擁有的東西有限，沒辦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好在衣袖夠長，放下來足以遮住手。

心跳聲囂張，她緊張得不斷深呼吸，感覺自己手心發熱，確認已沒什麼好修改的地方，她吹熄蠟燭，坐到牀邊拉過被子裹住全身保暖。

黑暗矇蔽了視覺，卻讓其他感官更加靈敏，外間的燈光熄滅，周圍很快安靜。

林逐汐一動不動地等。寂靜的環境更能讓人將思緒集中到自己在意的事上，她不斷回想著自己的計劃，不得不感謝二叔、四哥、五哥先後教給自己的改裝技藝和行走在外的謀生自保技巧，也不知道他們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後悔，不過那時她應該已出了樺月城，他們的情緒也暫時影響不到她了。

唯一擔心的就是兩個丫鬟，雖說自己用迷藥摘清了她們，但也難保她們不會成爲林欽和華夫人盛怒之下的出氣筒丟掉性命，但帶她們一起更麻煩，目標太大難度更高，萬一失敗或將來被林家找到，她們肯定是死路一條。還不如留下她們，有林逐淵在，她們即使受苦也只是一時。

時間很快在她權衡利弊時流逝，林逐汐估摸著臨近寅卯之交，悄悄掀開被子站起身，將門閂拉開大半，背上包袱輕鬆地從後窗離開。

慈雲庵夜裡的巡邏佈置，她早在上次來時就已摸清，一路並不費力地躲過，林逐汐暢通無阻地來到大門口。

慈雲庵的大門每日卯時打開，此時外出的尼姑很少，多半都是出去打柴摘野菜的，她裝成有急事要辦的丫鬟，順利地混出門，頭也不回地下山。

直到回眸已看不見慈雲庵，林逐汐才就近找了個隱蔽角落，套上男子外袍貼假喉結，將腰帶往下挪了挪，取出特意準備的墊高又塞過棉花的男式靴穿上，對著潭水仔細檢查身上每一個細節，確認無誤後直奔集市。

她買了匹馬，徑直出城。

城門外原野茫茫四通八達，似這久違的廣闊天空。林逐汐轉頭看一眼城門，微笑著揚鞭，將風雲紛亂的樺月城徹底甩到腦後。

馬蹄噠噠，踏花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