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如電,釘進白慕雅的咽喉,綻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細微近無的叮噹聲音裡,一枚銀針掉落在地,再不見蹤影。
林逐汐頓時覺得那飛濺的血花濺進自己的眼睛裡。
不用檢查她都知道,捱上這一下的白慕雅,必死無疑。
她呆呆地看著逐漸暈開的血色,再看向神情平靜淡定的白慕雅,只覺自己的心也在剎那間變得血紅。
白慕雅迎上她慌亂的神情,竟然還笑了笑,蒼白的脣微微一動,輕聲勸慰的聲音依然溫和,“別哭。”
她哭了嗎?
林逐汐搖了搖頭,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搖頭,她不敢動那隻飛刀,也無心計較這飛刀到底從何而來,她只怔怔地看著伏倒在被子上的白慕雅,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怎麼會這樣?”
誰動了手?殺了人卻沒有任何後續動作,擺明是不想引人注意,間接幫助她隱瞞……
就算不是蕭景暄本人,也肯定是他的心腹。
始終不露面,是爲了留給她們最後的告別時間?
白慕雅眸子裡流光飛轉,烏亮的瞳仁睜得大大的,緩緩地擡起手拉她的手,“你別哭,幫我帶信給我家裡,就說我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去個三年五載纔回來……”
林逐汐緊緊抓住她的手,忽覺悲哀如流水般洶涌而來。她不知道該恨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怪蕭景暄?站在他的立場上,他沒有做錯。無論是對付林家還是殺白慕雅,他都有足夠的理由,讓她想報仇都覺得有心無力。
也或許,她只是從來捨不得和他爲敵。
她怔怔地看著白慕雅的臉,她的臉到死都很平靜,脣角紋路平靜,眸子裡卻是一種愴然而厭倦的神情,神光漸漸渙散,像兩朵灰燼裡的殘焰,欲滅不滅。
或許在她臨死前,下了什麼決然又重大的決定。
但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她原以爲自己可以適應這世界的殘酷,但當生離死別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她才明白自己沒有想象裡那麼堅強。
“你出來!”她突然轉頭看向窗外,憤怒地喊。
窗扇微響,蕭景暄一身白衣,淡定地站在她面前,古井無波的眼神淡漠地掃過白慕雅慘白的面容,神情平淡如面對路邊垂死的流浪狗。
死到臨頭,白慕雅的心情卻格外平靜,從蕭景暄凜冽透徹如冰雪的眸子裡,她看懂了一切。
正如他看懂了她的想法,她知道他的懂,他也知道她知道了他的懂。
隔著一個身在局中又處在局外的女子,處於敵對陣營的男女默然對視,無需言語,僅以沉默的眼神,看懂了彼此想要表達的一切。
奇特的交流裡,她知道了他的意思,他也答應了她的請求。
白慕雅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安詳地閉上眼睛。
現在這樣就很好,她無法選擇自己的生,但她可以選擇自己的死。
即使她的人生在當年被雨主救下時開始走入岔路,但至少在她
離開這個世界時,她的一切是乾淨的,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平靜和承諾。
林逐汐垂下眼簾,看著白慕雅沉靜的容顏,她才二十出頭,女子最美麗嬌豔的年華,韶顏如花,卻已半路夭折化爲塵沙,以後的以後,再也找不到她的存在。
她知道不該恨他,但她還是忍不住心頭的怨氣。
“你原本可以不殺她。”林逐汐擡起頭,紅腫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控制不住激憤地向他強調。
蕭景暄靜靜地凝視著她經淚水浸透格外黑亮的眼睛,覺得完全沒必要解釋。
動手之前,他也曾想到過這可能會是陷阱,但他到底不敢冒險,也捨不得去試探對方的不忍到底有多少可能,中了計也只能說他活該。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擔相應的一切後果。她的怨恨也有足夠的理由,比起森冷殘酷的真相,或許這個答案她更能接受。
至於其他的,他已經不想再計較。
裂痕既已經存在,他也無所謂多少。
他也不屑踩著一個死去的可憐女人的友情和尊嚴來獲得她的諒解。
他的沉默可以理解爲高傲,也可以理解爲心虛,又或者是不屑一顧。
但無論是哪種,都讓她怒火中燒。
他說句話就這麼難?她最討厭他的沉默。就算是騙她也好,他爲什麼始終不肯給她一個解釋?
林家是這樣,白慕雅也是這樣。
他到底想做什麼?他想要什麼?難道非要將她身邊的人都剷除乾淨才罷休嗎?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做?你告訴我爲什麼?”她聲色俱厲,追問不休。
“就算我不動手,也會有人動手,相比之下,由我來解決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蕭景暄的目光從白慕雅的屍體上一掠而過,神情淡漠,語氣堅定。
他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就像有些人必須要處置,他對付他們的手法還算溫和,最起碼讓他們求仁得仁,若換做他人,只會更殘酷。
他深深地看著她,將所有的憐惜都隱在漠然的眼神後。如果她連現在的結果都無法接受,最後的結果會更殘忍。
能說的都說完了,他沒必要再留,面對一具屍體,所有的風花雪月都沒有了心思。
他走過去,手指一彈,桌上的纏枝牡丹翠葉薰爐裡幽幽暗暗燃著的香塊,紅光便亮了亮,清雅的香氣彌散,沖淡了屋子裡的血腥味。隨後他用染血的被子將屍體一卷,直接帶走。
林逐汐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影遠去,再轉頭看看乾乾淨淨的牀榻,心裡忽冷忽熱,不知道該喜該悲還是該愛該憎。
牀榻上半分血跡都沒沾染,換言之,他動手之前連她晚上的休息都想到了。
這樣的細心體貼,換做平時她肯定是會笑的,但現在她怎麼都笑不出來。
四面寂靜,她不知道白慕雅的到來到底是巧合還是蓄謀,這一刻她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想,獨自在這裡坐到地老天荒去。
她全身僵硬,身體在微微發抖,那樣的顫抖一開始很細
微,隨後越來越大,她雙手抱膝,將臉埋在雙膝間,頰邊垂落的長髮遮住整張臉,誰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雙膝間的空間狹小而沉悶,她卻覺得天地間只有這裡是安全的,心裡像有淬毒的鐵蒺藜在狠狠地扯動著血肉,痛得她都想立即停止呼吸。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迷霧重重,敵友難辨,她該相信誰?又能相信誰?又有誰會真正在意她爲她著想?
“你在害怕?”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涼薄如霜。
林逐汐愕然擡頭,“你怎麼沒走?”
蕭景暄淡定地瞅她一眼,二話不說地扶她躺下,不容置疑地道:“早點睡吧。”
林逐汐瞪著他,感覺連生氣都變得多餘了,出了這樣的事讓她哪裡還有心情睡覺?
蕭景暄翻身在她外側躺下,完全沒將自己當外人。
既然有人給他下套害他不得不鑽,難道他還不能給自己討點好處?“明天蕭崇烈要設宴,你應該也不想無精打采地出現在宴會上吧。”
“我睡不著。”林逐汐面無表情地說。
他嘆口氣,伸臂將她抱在懷裡,揉了揉她的頭髮,“睡吧,我在這裡。”
他的懷抱裡始終帶著潔淨的杜若香,即使剛經歷過血腥,也依然不存任何痕跡,明媚如少女時做過的最華美的夢,催眠曲般使她緊繃的心絃放鬆下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他,試圖汲取著他的溫暖。
他看著她呆滯的神情茫然的眼神,心頭不忍和酸澀洶涌而來,剎那間他忽然感到悲哀而疲倦。他也是人,也會有喜怒哀樂也會累,她這樣和他僵持他也會煩躁,然而看見這樣沉寂如死水的她,他終究還是妥協了,無奈道:“林家的事,我真的盡力了,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逐汐,很多事你不知道也無法想象,但如果真的揭開那層面紗,隱藏的黑暗和污穢是你沒辦法接受的。至於白慕雅,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林逐汐無力地閉上眼睛,淚珠順著眼角滑落,苦澀地流到嘴角。她內心蒼涼卻又隱隱生出欣喜,就像野火焚過的荒原終於冒出一絲新綠,即使再多的委屈和痛苦,總還有一分卑微的希望始終不肯斷絕。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脣上,溫柔輾轉好似在親吻一塊薄薄的冰晶。漸漸地,這個吻開始變得纏綿,他仔細吻去她的淚水,嗅著她發間深幽而溫暖的香氣,強忍著內心的悸動拉開距離。
林逐汐靠在他的胸膛上,呼吸急促,眼睛半瞇著,清麗雅緻的臉上薰染了一抹淡淡的胭脂色。“我不希望再看到身邊親近的人死去。”她的語氣裡不是沒有遺憾和怨恨,卻平靜如月光下的海面。
“我也希望。”他看慣了生死,但他還是不希望看見自己的人死。可這世上很多事,都不可能按照他們的設想來。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告訴她葉銘檀的事。他看得出來,她現在精神繃得太緊,如果再遭受一次殘酷打擊,他擔心她受不住。
所有的一切,他替她來揹負就好。
他撫著她的發,靜靜地叮囑,“逐汐,如果我離開,你記得不要找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