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筠斂衽還禮,態度同樣很客氣。“打擾船家,是我等的不是,但此番前來的確是有要事待辦,失禮之處,還請船家見諒。”
她是溫和態度,但語氣間流露出的堅定和不容置疑的做派卻令船員眼皮直跳。“沈姑娘,我們可沒有……”
沈茉筠擺手打斷他的話,淡淡道:“還請船家行個方便,我們想請貴船的所有客人跟我們走一趟。當然,爲此耽誤諸位客人的時間,產生的一切損失,都由我們負責。”
船員臉色微變,想阻止又不知道從何下手,而江上,一艘大船順流而下,停在沈茉筠的輕舟邊不動了,擺明先禮後兵。
船員臉色連變,氣氛冷清。
浣月宮雖有霸主之名,但行事從無霸道跋扈之風,在平民百姓中尤受好評,這種軟的不行來硬的情形很少發生,但每次發生都是他們有大動作。
船員神情驚疑不定,但目前這情形很明顯,但凡長了腦子的,都不會和浣月宮硬碰硬,尤其他們的武力值還不高。
商人都知道審時度勢,見沈茉筠態度堅決,船員的臉色緩和下來,神態平靜而決然道:“還請沈姑娘莫要驚擾他人,畢竟船上的都是客人,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得罪不起。”
沈茉筠暗暗鬆口氣,微笑道:“諸位放心,我等只是想找人,並無惡意。如果貴船願意行個方便,不勝感激。”
找人?船員愕然瞪大眼睛,不明白什麼樣的人會讓浣月宮不惜擺出這麼大陣仗特意尋找,難道是旭日公子的至親至愛?
衆人滿腦子八卦紛飛。
沈茉筠瞅著他們鬼鬼祟祟擠眉弄眼的樣子,亂飛的眼神和抽筋似的眼角,想到自家主子的花名在外,唯有擡手扶額。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淡淡道:“如果我們沒猜錯,貴船應該已經有事發生了吧?”
原本還算輕鬆的氣氛頓時凝結,轉變迅速得像被刀斬斷,船員們亂飛的眼神瞬間僵硬成死魚眼,再看向沈茉筠的眼神已帶上幾分猜疑和不確定,隱隱還有淡淡的敵意。
沈茉筠對他們的想法心知肚明,抱拳向四周一禮,正色道:“我等奉宮主之命追蹤血影門殺手已久,踏遍大半個江南方纔在附近城池追蹤到他們的下落,趕來此處卻還是遲了一步讓他們得手。附近水域都已被我等封鎖卻不見動靜,又聽說了貴船變故纔來看看,或許能找到線索。還請諸位諒解。”
血影門!
甲板上幾個船員面面相覷,神色大變。
血影門是近幾年在江湖上崛起的組織。主業是殺手,但也幹人販子老鴇盜賊劫匪等副業,總之什麼來錢幹什麼,手法殘暴毫無底線,絕對的臭名遠揚。想滅掉這個組織的人不計其數,但他們的確有些真本事,頭領又精明狡猾善於隱藏,至今仍逍遙於世。沒想到這次踢到鐵板,引得浣月宮忍無可忍地出手,還是宮主親自關注,想來也不可能輕易善了。
先前驗屍的船員略微沉吟,輕聲道:“不瞞沈姑娘,船上的確有兩位客人死於非命,死者身份經查證,是金平府典史郭大人和他的貼身護衛。我們剛纔已初步查看過屍體,的確也懷疑是買兇 殺人。畢竟從傷口和現場情況看,兇手的手法之純熟利落,絕非普通江湖人能辦到。我
等已初步處理過現場和死者屍體,沈姑娘既然有心調查,便請隨我們來吧。”
以浣月宮的實力和地位,沒必要特意編藉口騙他們,既然沈茉筠這麼說,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們惹不起的血影門在浣月宮眼裡卻根本不算什麼,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沈茉筠長舒一口氣,抱拳連聲道謝。
船員們相對苦笑,還是那人道:“沈姑娘不必道謝,我們也不是沒有私心的。畢竟這兩位客人死在我們船上,於公於私我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這件事也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賀家船運的生意多少會受到影響,我們也希望儘快查明挽回聲譽,但我們能力有限,別說查不出什麼,即使查出來,只怕能做的也不多。如今浣月宮願意接手此事,我們求之不得,一切就仰仗沈姑娘了。”
沈茉筠一笑而過,心說生意人果然八面玲瓏,輕易地撇清自己,將所有責任推給他們還塑造出一個坦誠負責的形象。一個小小的客船負責人都有這樣的精明,難怪賀家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林逐汐默默地看著淡定自若的沈茉筠,再看看她懷裡的琵琶,有點羨慕她的強大武力。如果自己也有這樣的本事,也用不著夾著尾巴做人了。她看看天空,此時夜已深,她卻不敢回自己的客艙休息。兇手尚未查出,甚至連他的下落都不知道,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躲在船上的某個角落?萬一自己落單後被悄無聲息地幹掉怎麼辦?還不如跟緊沈茉筠,至少在沈茉筠身邊,自己的安全可以保證。
沈茉筠招了招手,大船上飛過來十人,半空中身輕如燕,十多丈的距離,他們腳尖點在水面上一掠而過,迅捷如流光。他們在飛縱之時也保持著齊整的隊形,動作整齊劃一如一人,一看就知道訓練有素。
林逐汐咬緊下脣,只覺久經訓練的士兵也沒有這樣的井然秩序,難怪浣月宮能有這樣的底氣。
十人,對比能容納上百客人的大型客船真的不算什麼,畢竟這不比荒郊野外,陳設多房間多物件多藏匿點也多,何況這是深夜,船上還有不少人在睡覺,又不能打擾人家的睡眠。但這些人的表情沒有任何猶豫和爲難。
林逐汐眼也不眨地看著,眼看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發佈了連串命令,這些人立即散開在整艘船上,青色的身影化作一道道流光;看見他們一半人直撲客艙,另一半直奔廚房倉庫和船員們的住所之類地點,看見他們在飛躍和分散中依然形成陣型,隨時可以互相呼應和支援;看見他們毫不猶豫選取搜索點,每個搜索點都能輻射覆蓋周圍的區域,籠罩所有可以藏匿人的地點。
整個佈置過程,絕對不超過半刻鐘。
精準、高效、周密、迅捷、配合默契。
林逐汐眼神明亮宛若火焰燃燒,只覺這十人簡直可比千軍。看見這樣的部下,只會讓人對他們的主人心底發寒。
這些人還不是浣月宮的高層,都有這樣的實力。而那個屹立在寶塔尖,統率這支強大力量的主人,又會是怎樣的可怕?
林逐汐悄悄地瞄一眼沈茉筠,她負手立在甲板上看下屬們行動,臉上並無得意,甚至微微皺眉,似乎還不大滿意。
她小心地往船員那邊退了退,決定離這些危險人物遠一點。
月光如水灑落人間,照亮長夜未眠人的眸子,林逐汐捂住嘴悄悄地打了個呵欠。
十人隊回來覆命,各處都找遍了卻沒找到可疑人物。
林逐汐皺起眉。從這十個人就可以看出浣月宮的實力,浣月宮既插手此事追蹤已久,又特意封鎖附近水域,兇手不可能逃脫。而以這十個人的能力,別說是可疑的大活人或屍體,就是一根手指也能找到。
兇手還在船上又沒找到。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改裝假扮成某種身份躲在人羣裡渾水摸魚。
可到底是哪種?
乘客?船員?廚子?打雜的?還是其他?
船上的人足有近百,怎麼找?難道一個個慢慢搜索?她倒是無所謂,但這船上肯定會有不少人心生怨言。而且這樣很費時間,有不少人急著趕路辦事。尤其馬上就要過年,誰不想立刻回家?誰樂意被當犯人扣押?
當然這些事也不該她操心。既然浣月宮的下屬們已搜查過,所有艙室都沒藏人,那她也可以回去睡一覺了,若一夜不睡,她明天肯定會頭疼。
沈茉筠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轉頭看向船員,她問:“不知可否帶我們去看看死者屍體和現場?”
船員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忙忙碌碌的後半夜林逐汐沒參與,她忙著去睡覺。
能看的都是兇手願意給他們看到的。沈茉筠並不關注死因和經過,反正遲早要滅掉血影門爲枉死之人報仇的,但職責所在,該查的還是要查。
她戴上手套,檢查屍體和房間,將大大小小的事物都仔細查看過,尤其是那些文書信件,更是逐字逐句仔細閱覽過一遍,但依然一無所獲。
沈茉筠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也不覺得失望或厭煩,只平靜地記錄下所有發現預備帶回去給專人。
等她忙完這段,天邊已微露魚肚白,她揉著眉心,出門去找船員打聽情況。
翻看過船員名單和排班記錄表,沒發現任何問題。沈茉筠也不著急,她相信自己下屬們的辦事能力,對船員的盤查也不急在一時。
找到很多人詢問死者生前的情況,事無鉅細一一記錄,沈茉筠的態度很認真,特意詢問可有昨夜戌時出房門活動過的人。從屍體口腔看,死者應該是死於這個時辰。
好死不死的,其中包括林逐汐。
被傳喚到的林逐汐很平靜,根本不用她詢問,已將自己昨夜做過的所有事向她交代清楚。當然有些事本就是隨性而爲,不會特意注意時間。
“對了,我回房時遇到一個人,當時應該接近戌亥之交。因爲我回房睡時特意看過時間,記得很清楚。”林逐汐想起那個擦肩而過的船員的眼神,總覺得很害怕。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說出來。“有個船員看人的眼神很奇怪,特別兇狠鋒利。”她大致說了形貌特徵,又特意強調:“我看見他耳根處有顆綠豆大的殷紅小痣。”
沈茉筠點頭,“謝謝你。”她說話的瞬間,和身邊的部下打了個手勢,林逐汐當沒看見,轉身離開。
沈茉筠默默地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想起那些文書,輕聲道:“去找船上負責人問問,最近船員們可有生活習慣改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