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浸透血色的過往在眼前浮現(xiàn),蕭靈菡緩緩閉上眼睛。
綿裡藏針的爭執(zhí)後,蕭湛最終退步。
四皇子的確沒葬入皇陵,連空棺牌位之類掩人耳目的面子工程都沒做,皇陵裡沒有一絲一毫和四皇子有關(guān)的痕跡。
蕭靈菡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那日蕭景暄倔狠的眼神森然的笑容。
“臣罪孽沉重,不敢打擾八弟安寧,死後絕不入皇陵,無論空棺還是牌位墓穴都不會有,皇上完全不必?fù)?dān)心無法向先祖交代。”
那場父子對抗,結(jié)果其實是兩敗俱傷。
先是八弟,再是母后,連番打擊下兩人都陣腳大亂,父皇臥病在牀險死還生,阿暄也被人鑽空子暗算。
父子倆的關(guān)係降至冰點,阿暄卻堅持出宮開府,從此幾乎不踏足宮門。
時光的巨輪呼嘯著碾過一圈圈,誰都不復(fù)當(dāng)年模樣。
那一剎的記憶回溯漫長而短暫,蕭靈菡定下心神,神情仍是沉澱於往事的遙遠(yuǎn),說出的話卻直指現(xiàn)在。她笑起來,居然也是懶懶淡淡,一抹煙雲(yún)般,幾分冷漠幾分譏嘲,幾分對世事的無奈和洞悉。
“拉回正題吧!我查過身邊的人。”
八皇子下葬後,蕭景暄仍堅持在他生前說過“我死後葬在這裡也不錯”的雲(yún)霧山爲(wèi)他立下衣冠冢。每年四皇子祭日時,他們姐弟倆只要條件允許都會去陪他。
蕭景暄養(yǎng)病不方便,這些年絕大多數(shù)都是蕭靈菡去的。今年若非蕭靈菡有孕不宜出門,遇刺的人就該是她。
朔月微微扯動脣角,“你查到了?”
“就是沒查到才心煩。”蕭靈菡搖頭,不以爲(wèi)意地道。
“也許告密的不是人呢?”朔月提醒。
“你的意思是……”蕭靈菡只是一時沒想到,此刻聽他提醒,只覺腦中靈光乍現(xiàn)。“楚白簪要找的那些人……”
“南疆那地方本就詭異,深山密林多,大山裡有不少本事通玄的異族,擅長卜筮巫盅異獸毒蟲,只是人丁稀少很少出山,但是一旦出手必有稀奇怪事,歷朝歷代都有相關(guān)他們的傳說。朝中不就有幾個潛伏的南疆人嗎?他們有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刺探情報也不足爲(wèi)奇。”朔月眼中微帶殺氣。
“你說得對。他們雖有本事,但人手不足,想做什麼事必須要依靠他人的力量。”蕭靈菡很快冷靜下來,“如今他們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只能乖乖地做他人手裡的刀。我不用在意過程,只需看結(jié)果就夠了。”
“他們動手,必然是因爲(wèi)前吏部郎中的死引起的不安,順著這件事的後續(xù)處理查到你頭上,想除掉你免除後患。”朔月揉著眼角,心裡五味陳雜。
“那這件事就不用再查?”蕭靈菡覺得就這樣善罷甘休太便宜背後主使者了。
“他們是買兇 殺人,找的是江湖上的殺手組織。成與不成也就是一筆銀子的事。”朔月聲音淡若初雪,“你如果想找證據(jù),恐怕不可能。”
“我也沒想通過宮中解決他們。”蕭靈菡冷笑如刀,“早在九年前我就看清了,母親只是我和弟弟們的母親,但父親還是他那羣庶子女們的父親。”
沒關(guān)係,她忍得起!
她有信心她肯定活得比她父親長,等他歸天后,他那些庶子女們?nèi)羰前卜质丶阂簿土T了,不安分的她全都一杯鴆酒打發(fā)他們?nèi)疑宵S泉路!
朔月打量著她的面部表情,只覺五臟六腑都開始疼,這幅披著美人皮的索命厲鬼德行,難怪這麼多年都有這麼深的戾氣。“不管你對宮中那位如今是真感情,還是僅僅只想依靠他獲取權(quán)力,你都要化解心裡的怨恨!不能化解也要忘記!不然你怎麼瞞過他?你讓他怎麼想?連你自己都騙不過,你怎麼騙過別人?”
蕭靈菡深深吸氣,“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朔月毫不猶豫厲聲駁回她,一句話說得冰冷梆硬,砸死人。“如果你無法收斂自己的仇恨和鋒芒,最先死的肯定是你自己!”
蕭靈菡狠狠咬牙,倔強地抿緊雙脣,不語。
“仇恨是用來記在心底付諸在行動中的,不是用來浮於表面時時刻刻提醒他人的。”朔月冷冷道:“如果你做不到,下場如何你懂的。”
“你……”蕭靈菡覺得這簡直難以想象。“這怎麼可能做到?”
“你的眼睛只盯著失去的當(dāng)然做不到。”朔月嘆氣,“你難道就從來沒想過你除了失去的還有擁有的?你記住仇恨無可厚非,但你不能只記住仇恨。”
“我擁有的?”蕭靈菡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一笑,像苦笑。
“你如今是做母親的人,想想你的孩子,用心去感受他的存在陪他長大,你會明白很多。生命很寶貴,活在世上就是種珍貴的財富。所以不要辜負(fù)你的生命。”朔月看向天邊時散時聚的雲(yún)彩,忍不住道:“莫非你還要爲(wèi)敵人做的孽折磨你自己?你虧不虧?”
蕭靈菡霍然轉(zhuǎn)頭看他,眼神犀利。
前院沉重蒼冷的風(fēng),吹到花園時已變得燻人欲醉。
林逐汐站在池塘邊看著滿架薔薇,粉黃深紅,清麗嬌豔,一朵朵錯落有致地點綴在鬱鬱蔥蔥的綠葉間,爛漫如雲(yún)霞。
她看著薔薇滿身的刺,覺得有些可惜,能看不能碰,一碰就受傷,再也沒有比看得見吃不著更讓人鬱悶的。
就像她對朔月。前路漫長多艱。
身後腳步聲輕輕,她轉(zhuǎn)過頭。
陽光下,朔月正靜靜注視著她,眼神裡的意味她看不明白,但她總覺得他的心情很低落。她仔細(xì)想了想,“你和公主吵架了?”
“爲(wèi)什麼這麼問?”
“你心情不好,不是和她吵架?”林逐汐茫然。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朔月似笑非笑凝視著她。
“六公主來時不是心情不好嗎?你在意她,難道還會心情好?”林逐汐理所當(dāng)然道。
“她表現(xiàn)得很明顯?”朔月有點意外。
“也沒有,但她不待見我。”林逐汐剛纔想半天,覺得她八成是討厭林家的女兒,未必是針對她本人。
“她的確心情不好。”朔月瞅著她無所謂的神情,似笑非笑,慢悠悠補上後半句:“不過不是因爲(wèi)你。別想太多,你哪裡有那麼重要呢?”
林逐汐:“……”她暗暗告誡自己我不生氣不生氣,生氣容易老。但呼吸還是有點急促,心情還是很憋悶,很想衝上去打他一頓。
不過還好理智還在,她清楚知道以朔月的武力,動起手來她肯定是捱揍的那個。
見她一時無言,朔月脣角微揚。
他素來安靜內(nèi)斂,臉上毫無表情時冷淡矜貴,一旦有點表情,就像冰河解凍春風(fēng)化雨,每一寸都是花開的天堂。悄悄打量他的林逐汐看得目眩神迷,色令智昏,頓時覺得被他捉弄兩下也沒什麼,反正也沒少塊肉。
“教我武功的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她想起自己的計劃,繼續(xù)先前未完的話題。
“不怎麼樣。”朔月?lián)u頭,“我沒打算傳道授業(yè)。”
林逐汐失望地垂下眼瞼,轉(zhuǎn)念一想也沒什麼,反正學(xué)武功只是藉口,自己也不可能時常出門,就算纏著他答應(yīng)實踐性也不高。
她不想回府,比起人心浮動紛爭不斷的相府內(nèi)院,這裡要清淨(jìng)得多,可以讓她躲懶。
“有什麼事進(jìn)去再說,這樣的天氣不能久曬。”朔月擡頭看看漸烈的太陽,率先轉(zhuǎn)身往閣樓而去。
“你這算是在關(guān)心我嗎?”林逐汐笑瞇瞇的,心情很好。
“我只是希望你趕緊養(yǎng)好傷回府。”朔月毫不猶豫答。
林逐汐扁嘴,心想這人說話真不討喜。
兩人在一樓主廳坐下,林逐汐目光掠過室內(nèi)陳設(shè),心想朔月的家境肯定很不錯。看這佈置,不是普通人家能有。
“你的武功是誰教的?”她很好奇,目光灼灼盯著朔月,對能教出這麼一個年輕高手的人深感佩服。
“這和你有什麼關(guān)係?”朔月斜瞥她一眼,很不客氣地問。
“好奇嘛!我就是聽說江湖中人學(xué)武很有規(guī)矩,非本門弟子不得輕授技藝。你不肯教我武功是不是這個原因?”林逐汐笑吟吟的不以爲(wèi)意道:“知道你的師門,就算以後沒機會拜師學(xué)兩招,最起碼也可以長個見識繞道走,免得得罪人小命不保。”
“家傳!”朔月冷著臉,惜字如金。
“你父親?”林逐汐下意識追問。
“我母親!”朔月淡淡答。
林逐汐:“……”原來女高手還是有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果然她孤陋寡聞了。陡然間她想起和鳴,心情很糾結(jié)。
和鳴是他的表妹,和鳴的武功也很高。難道他們家的女子都是一脈相承的武林高手?陰盛陽衰?還是他們家尚武,男女老少都是高手?
“你……有兄弟嗎?”她知道這個問題有點逾矩,所以問得小心翼翼。
“有!”一貫的簡潔風(fēng)格。
“你的兄弟武功也很高?”見他似乎沒發(fā)現(xiàn),林逐汐暗暗鬆口氣。
“難說。”朔月答得模糊。
“什麼意思?”林逐汐眼神呆滯,有聽沒有懂。
“他還小。”想起古靈精怪活潑可愛的弟弟,朔月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像太液池裡盪漾著滿池幽香的碧水,浮光點點如映星辰,每片星光都是一段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