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暖融融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林逐汐聽到丫鬟前來告訴她,葉銘檀抵達京城,正在前廳拜會林欽。
前廳……林逐汐怔怔地盯著桌上的松煙墨,心裡無端的生出幾分悵然。
她和葉銘檀也有三年未見,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麼樣子,想來是過得不差,二叔肯定不會虧待他。可如今她到底不是小孩子,哪能像從前一樣毫不設(shè)防的親近他?至少如今他們要講究男女之防,即使同處一府,也不可能經(jīng)常見面。何況他忙於學(xué)業(yè),要準(zhǔn)備明年的春闈,也不會有什麼活動時間。
她略作思索,去了主院向華夫人請安,陪她覈對著莊子上送來的賬本,靜候葉銘檀來見華夫人。
果然,她沒等多久,葉銘檀就在丫鬟的引領(lǐng)下到後院來給她母親見禮。
剛及弱冠的葉銘檀眉目間已初步具有青年的輪廓,再不復(fù)林逐汐記憶中若有若無的稚氣。容貌仍是眉清目秀,帶著典型的江南秀士的溫雅氣質(zhì),卻沒有半分的脂粉氣,顯得男兒氣十足,身姿挺拔如鬆。藏青色的身影像遠(yuǎn)山中幢幢疊疊的層影,又像山間流水偶爾顯露在霧氣中的一角,泠泠中別有種看不透的神秘。他的眼神溫和親切,卻令人看不穿他眼底天地。
看到盈盈侍立在華夫人身側(cè)的林逐汐,葉銘檀眼前一亮,飛快地看了一眼便挪開目光。
“見過伯母,銘檀給伯母請安?!比~銘檀目不斜視地行禮,姿態(tài)坦然。
要看一個人,從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來。
躲躲閃閃的大多心術(shù)不正,眼神往上勾的多半目中無人,不敢和別人直視的膽小如鼠。
葉銘檀眼神收斂,但並沒有平靜無波,目光定在花梨木椅的扶手上,顯得恭謹(jǐn)而不恭順。
華夫人對他的表現(xiàn)很滿意,心想小叔子教出來的孩子果然不曾辱沒他的名聲。
葉銘檀今日上門前也是仔細(xì)打理過自己的,藏青色繡淡銀祥雲(yún)紋的上好絲綢製成的長袍,腰間的帶子上雖只墜著一個用紅瑪瑙珠子打了絡(luò)子的玉環(huán),成色卻是極好的,潤澤得好似羊脂。這身打扮不顯得有多華麗,只是中規(guī)中矩,但他姿態(tài)坦然大方,氣度風(fēng)範(fàn)絲毫不遜於那些世家子弟。
華夫人心裡暗暗讚歎,不由生出親近之意,“你和汐兒早就認(rèn)識,倒不用我再介紹。咱們府上只有汐兒的大哥娶親,但她大嫂有孕不宜外出,還有一個女兒臥病在牀,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讓你們見見面認(rèn)識一下了。”
葉銘檀不置可否地笑著說無妨。
華夫人要主持中饋,自然不可能和葉銘檀久聊,知道林逐汐和葉銘檀許久不見想必有話要說,哪怕是爲(wèi)打聽林鈞的近況,兩個孩子也會聚到一處的,便叫來貼身丫鬟伺候兩人到處走走,也當(dāng)是讓葉銘檀熟悉一下環(huán)境。
心知肚明華夫人此舉的用意,兩人自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有那麼多下人看著,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兩人並沒有走遠(yuǎn),只是去了小花園,那裡有個望春亭,建在堆疊的假山上,園中景色一覽無餘。此時園中的花開得正好,粉白青綠熱鬧清新,即使只看景也是
不錯的。
下人們來來去去,送上熱茶點心和新鮮果品,便站在旁邊恭恭敬敬等著吩咐。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兩人異口同聲。
話音未落,兩人面面相覷,忽然相視笑起來,歲月堆疊起來的幾分陌生在這一刻悄悄地褪去,彷彿兩人又回到那些同一個屋檐下的日子。
葉銘檀定下心緒,臉上的笑容變得自然很多,語氣聽得出輕快,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拔液芎?,你放心,義父他也一切都好。他老人傢什麼性格你還不瞭解嗎?無論怎麼樣,日子都不會過得差的?!?
林逐汐雙脣微抿,心想二叔的恬淡豁達也是被現(xiàn)實逼出來的,不然他早在詩音堂姐走失時受不住了。不過這麼多年下來他也該看開了。可葉銘檀進京,他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不知道會不會習(xí)慣。好在二叔身體強健很少生病,又注重保養(yǎng)養(yǎng)生,不用擔(dān)心他的身體。以他的性格,葉銘檀不在,他大概會繼續(xù)出去尋幽探勝走山訪水。這麼一想,她突然覺得有點惆悵。
“二叔怎麼就不肯回京來?難道他還打算在江南呆一輩子?”
這樣多不方便,她就是想見都不能輕易見到他。
葉銘檀搖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義父說京城多是非,遠(yuǎn)不如在江南自在?!?
林逐汐在心裡輕輕一嘆,知道這是大實話,可二叔偶爾回來看看也不會怎麼樣,畢竟他們這些親眷都在京城。
她覺得沒意思,也懶得糾結(jié)這個話題,“明年的春闈,你覺得可有把握?”
“京城裡人才輩出,誰知道會有怎麼樣的結(jié)果?”葉銘檀微笑搖頭,“盡力而爲(wèi),只要我自己覺得問心無愧就好?!?
“你還真是看得開。”林逐汐莞爾。
葉銘檀笑而不答,“義父讓我捎些東西給你,我都交給伯母請她轉(zhuǎn)交給你,你等下回去自己看看。”
“二叔沒什麼話讓你帶給我嗎?”林逐汐堅決不承認(rèn)自己很失望,還有點酸,這種覺得自己失寵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都寫信給你了還用得著我?guī)г挘俊比~銘檀看著她竭力維持平靜的樣子,壓下?lián)P起的脣角,戲謔道。
林逐汐怔了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不由有點抹不開,“你故意的!”
“開個小玩笑?!比~銘檀咳嗽,努力裝出正經(jīng)的樣子,眼神裡滿是“我很無辜”,義正詞嚴(yán)答。
林逐汐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覺得幾年不見他的性格倒是沒怎麼變,對自己依然親近,心裡有些感動,搖頭喃喃道:“虧得我還擔(dān)心……現(xiàn)在看來……”
“擔(dān)心什麼?”葉銘檀耳朵很尖,立刻追問。
“當(dāng)然是擔(dān)心我們許久不見關(guān)係疏遠(yuǎn)。”林逐汐直截了當(dāng)答:“畢竟都長大了?!?
葉銘檀一笑而過,“就算再怎麼長大,咱們的情分是不變的。你想太多了?!?
林逐汐點頭,“嗯,現(xiàn)在我能確定是自己想太多?!?
葉銘檀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心裡有很多的話想說,然而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堂兄妹,何況他們在一起也只處過三年。
京城哪裡是這麼好呆的地方?何況還是右相府這樣的名門世家?她要應(yīng)付的人事物多得很,雖說他不擔(dān)心她應(yīng)付不來,可她素來是懶散性格,又不喜歡和人爭,什麼事非要臨到頭上纔會反擊……這種性格有時難免會失去先機導(dǎo)致吃虧??扇思腋改感珠L俱在,他一個空頭堂兄也不好說什麼,何況說了她也未必會聽。
他心裡嘆氣,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即使有心想幫她也無能爲(wèi)力,再說她也沒遇到什麼麻煩。
“我問過母親,她說那邊的文香苑景緻不錯,暫時安排你住在那邊,你的行李這會兒大概就都搬到那邊去了?!绷种鹣种负退f起住所,滿臉的興致勃勃?!澳堑胤酵Σ诲e,不僅環(huán)境幽靜雅緻適合讀書,出門就是西角門,進出都很方便,你來京城,總會有自己的朋友,這樣也方便你個人來往。離父親和大哥的書房都很近,你和他們來往也省事。”
“那倒是要麻煩伯母了?!比~銘檀對住處什麼的並不在意,但別人一番好意,他也深表感謝。
“你住得自在就好?!绷种鹣灰誀?wèi)意地?fù)]手,“日子還長,又不是沒那個條件,幹嘛要虧待自己?”見他不怎麼吃東西,她將一碟點心推到他手邊,笑意盈盈地介紹道:“阿檀哥哥嚐嚐這個,這是家裡的廚子新做的,說是用肉鬆和蛋黃當(dāng)餡。你應(yīng)該會喜歡的。”
葉銘檀點頭,拈起一塊嚐了嚐,覺得果然很適合自己的口味。他一直不喜歡吃甜的,這種略帶鹹香的味道正合自己喜好?!半y爲(wèi)你還記得?!?
“剛纔還在說我們沒生疏,現(xiàn)在又說難爲(wèi)我記得?!绷种鹣毖鄢蛑瑵M臉的似笑非笑,“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饒是葉銘檀去來覺得自己口齒伶俐,聽到這句話也只能啞然無語,連連賠不是,“是我口誤說錯話還不行嗎?我這不是覺得很意外嗎?”
“原諒你了?!绷种鹣珨E起下巴,做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眼裡卻盈 滿笑意,顯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葉銘檀搖頭一笑而過,“你啊你,這性格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林逐汐只當(dāng)沒聽見,“你來京城時,二叔可說過他有什麼打算嗎?”
“義父沒提。”葉銘檀搖頭,知道她記掛著林鈞,便將林鈞的近況仔仔細(xì)細(xì)和她說明。
林逐汐認(rèn)真聽著,不時給他續(xù)盞茶,等他說完,差不多也快到午膳時間,兩人便乾脆往前廳而去。
林逐汐盤算著今天看母親對他的印象很不錯,估計等下在文香苑那邊還有佈置,少不得要讓自己過去幫忙,下午恐怕沒空再在一起說話,不過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跋挛缥疫€要去和母親學(xué)著理事,恐怕不好過來探望,阿檀哥哥你自便?!?
葉銘檀聽著她在學(xué)理事,心裡鬆口氣,連聲笑著說無妨,只讓她專心去忙自己的事。
“那你好好歇兩天,等大哥他們回來再和你見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