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楊柳青青，湖水澹澹，景緻秀麗而美好，彷彿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噩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不會是噩夢。這短短的二十多天會成爲她一輩子的污點和把柄。她心情輕鬆而歡喜，卻又有隱隱的憂慮，腦海裡一閃而過某些難以出口的陰暗想法，她脣角微抿，努力按下那些可怕的念頭，轉頭看向凌風。“你要帶我去哪裡？”
“當然是鏡山書院。”凌風滿臉“你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眼神古怪，心想這丫頭該不會是壓迫太久一朝解脫出問題了吧？她應該沒這麼脆弱纔對。
林逐汐扁嘴，自己也知道問了個傻問題很丟人，不過丟人這種事，丟著丟著就習慣了。她只當沒看見凌風的神情，“能不能等幾天再走？”
“爲什麼？”凌風詫異地看向她，“你還有事？”
林逐汐頭也不回地離開，輕輕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淡薄得像陽光下的一縷青煙，“我想確認她們平安無事。”
凌風的目光緩和下來，態度卻堅決，不容置疑道：“有些事不是你該摻和的，走吧。”
“什麼事是我不該摻和的？你怎麼知道不該我摻和？你又不是我，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林逐汐心頭火起，突然感到憤怒和不滿。
多麼相似的話和語氣！難道他和朔月齊名，所以連說出的話都類似？他們以爲他們是誰？憑什麼？又爲什麼？以爲隨意決定他人的人生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凌風怔了怔，全然未料她突然發這種脾氣，但他也沒心情伺候她的大小姐脾氣，更懶得理會她的情緒，他依舊是那副淡漠無謂的神情，譏誚道：“你如果想留下來捲入江湖門派的生死之爭也隨你，反正想找死的是你自己。”
林逐汐：“……”他那些憐香惜玉的傳言是怎麼來的？就他這種刻薄的態度，怎麼還會有那麼多女孩子對他趨之若鶩？難道現在的女孩子真的有這麼想不開？
她滿心鬱悶又無法說出口，只能暗氣暗憋。
他冷漠刻薄的言辭讓林逐汐清楚地意識到他和朔月和她四哥的不同。
他不是朔月，會看在她四哥的面子上對她溫和容忍，更不是她四哥，會因血緣而任她予取予求。他行事隨心所欲只看他自己的心情和意願，完全沒有規律可抓。這樣的人可以很多情，但更可以很無情。他看似很好說話，但其實軟硬不吃，想跟他耍心眼玩手段基本上是自討苦吃。某種程度上，這人比朔月還要狠心冷漠。
林逐汐一向明白能屈能伸的重要性，既然知道了他底線所在，她自然不會再挑戰他的耐性，所以她很快端正了態度收拾好情緒，輕輕地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對他說：“走吧。”
凌風卻不急著啓程，“明天再走。”
“好。”林逐汐表示自己聽憑安排，反正唯一擔心的
安全問題有人負責，她還怕什麼呢？可憐她擔驚受怕月餘，如今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飛出囚籠的林逐汐心情好，看什麼都順眼，看牆角捉蝨子的乞丐也是美麗的，興高采烈地跟著凌風投宿客棧，叫了一桌最好飯菜。菜上來了，林逐汐也不管凌風，直接提筷子據桌吃得頭也不擡，她特指的魚湯更是被她獨自喝得乾乾淨淨。
凌風舉著筷子，愣是沒找到可以下筷子的地方，放眼望去，那菜盤子那叫一個乾淨。
“青樓裡虐待你不給你飯吃？”他皺眉看著僅剩不多的菜餚，發現有一盤炒韭菜林逐汐幾乎沒動過，可他也不喜歡韭菜，自然不願動筷，只好放棄禮讓原則，從林逐汐筷下奪食，眼疾手快地搶走了一半拌豆腐。
“沒心情，也沒空。”林逐汐答。
凌風默然，心想她這日子過得可真是辛苦。他再看她這麼好的食慾，不禁想到吃得少又嘴刁的妻子，心裡無奈。女孩子能吃是福。若他家夫人能像眼前女子一樣，他還擔心什麼呢？想到妻子，他頓時意興闌珊，隨意吃了些便放下碗筷出門。
林逐汐愕然擡頭看著他瞬間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心想這人怎麼陰晴不定的？她覺得沒意思，埋頭繼續填肚子。
吃完飯她喊小二撤下剩菜碗碟，送來熱水洗澡，仗著有強人在身邊，林逐汐一夜好眠。
然而當她次日醒來時，已找不到凌風的身影，等在她門外的卻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淡粉細絹襦裙，雙鬟髻，相貌只能算清秀，卻長得濃眉大眼的看起來很精神，臉蛋略顯圓潤，笑容甜美溫和，襯著她頰邊深深的小酒窩更顯出幾分可愛。
她天生的娃娃臉再配上燦爛的笑容，讓林逐汐繃緊的心絃鬆開三分，下意識看了看隔壁緊閉的房門，林逐汐有些茫然，“你是……”
“奴婢執素，見過林小姐。”丫鬟福身行禮。
林逐汐眨了眨眼睛，想說什麼卻愣是沒找到合適的言辭。她猜得到執素的來歷，但這不代表她心裡沒有懷疑。
凌風那傢伙總該自己出面知會她一聲吧！這也太不負責任了。
林逐汐暗暗腹誹，正打算去敲門，身後卻傳來凌風淡涼的聲音，“執素是安排給你的，她會將你送到流雲身邊。”
林逐汐霍然轉身，對上他黑亮如夜色的眸子，挑高眉毛，“那你……”
凌風詫異地看著她，對她的想法表示無法理解，“你覺得我親自護送你合適？”
林逐汐頓時詭異地沉默了。就算不提這位廣爲人知的風流之名，他們兩個孤男寡女的湊在一起也不可能合適。
而且，她能模糊感覺到，他似乎並不願意與她有所接觸，對她的態度也帶著隱約的排斥。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於情於理人家都不欠她，她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換成執素這樣的女孩子，的確會方便很多。
“多謝。”
凌風立即問心無愧地收下她的謝意，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你若真想謝我就趕緊走吧，但這話好像有點打擊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好對她太冷漠，只略微點了下頭，揚長而去。
執素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眼見林逐汐沒什麼生氣的樣子，這才暗暗鬆口氣，試探著輕聲喚了句：“林小姐？”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行李。”
“公子？”唐磊略帶擔心地瞅著默然出神的朔月，再看早已不見人影的街角，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朔月將手中的資料遞給他，“你怎麼看？”
唐磊怔了怔，接過資料迅速看完。那是林逐汐這段時間的所有作爲。他看到最後忍不住笑，“林小姐倒是很有智慧。”
是有智慧，而不僅是聰明。這顯然是個很高的評價。
不是每個女孩子都能像她一樣在這種劣勢裡保護好自己還有力量兼顧別人的。這世上會審時度勢的聰明女孩子不少，但能堅持自己心中的底線和信念不對名節之類的世俗觀念妥協的智慧女孩子卻不多。
林逐汐，恰好是爲數不多那類的之一。
朔月不語，他承認唐磊說得對，但這還遠遠不夠。自古以來多的是有腦子的聰明人被笨人弄死的先例。沒有足夠的心性和決斷作支撐，智慧有時候也不過是雞肋罷了。
他既希望她有決斷，又希望她永遠都沒有決斷。
所有的決斷，都是從鮮血和痛苦開始。
“暫時先放著吧。”朔月微不可查地嘆口氣，目光遙遠，淡淡道：“我也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多遠。”他頓了頓，語氣轉冷：“既然執素已經帶她離開虞城，咱們的行動也可以開始了。你記得叫他們動作利索點，我不希望留下任何隱患。”
唐磊神情一振，“是。”
“聽說北邊最近不太平？”朔月忽然轉移話題。
“科倫部老王突然去世，其他部落有些不安分，想要趁機爭奪草原王庭的控制權，世子得到消息已快馬加鞭趕回。”唐磊答。
呼蘭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無數，但總體上只有八個部族。其中科倫部人口最多實力最強，是草原王庭名正言順的主人，享大羽朝廷二等王爵。
但草原居住環境惡劣，牧民們爲爭奪草場經常會發生爭鬥，物競天擇勝者爲王的生存手段造就出草原人桀驁好戰的性格，平日裡沒事他們還能相互打上幾架，何況野心是不分地域和身份的。誰能保證科倫部一直是草原主宰呢？其他部落有足夠的實力，自然可以將他們取而代之。這種事就算朝廷也不大好插手。
也因爲草原人的驍勇善戰桀驁不馴，大羽朝廷在對他們的管理上廢了不少心思，恩威並施軟硬兼施，用著的同時也得壓防。最明顯的體現就是糧食。草原缺糧，每年冬天很大部分的糧食都要靠朝廷供應。朝廷在這方面卡的非常嚴格，明令禁止私人向草原販賣糧食，一旦發現，一律以謀反罪論處。
剛過去的這個萬壽節，科倫部派世子前來拜壽，也是表達尊敬臣服之意，好向朝廷求助借糧。
朔月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也只問了句就不再多說。反正他的幕僚每天都有消息彙總，自然不會懈怠對此事的關注，他用不著掛心。
他起身，“走吧，我們眼下也該將江南徹底解決了。”
（本章完）